程裕洗完澡出来后，裹着浴袍去客厅倒了杯牛奶。靠在冰箱门上，边喝牛奶边看手机。
他在等秦优的消息。
其实，秦优与何佳吃完馄饨回来后，准备洗衣服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便利贴。上面字迹飞舞，仔细看还是勉强能看懂写的是什么。
一行是串数字，下一行写着几个连笔小字——等你，程裕。
秦优看见下一行文字，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说不上来的感觉，怪异十足。秦优洗了一把脸，心道：可能就是想交个朋友吧。
秦优拿过手机，按照程裕所写的数字输了进去，却显示“该用户不存在”。秦优看着那龙飞凤舞，潇洒脱俗的连笔字，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将便利贴折叠好，拿过一本书夹在里面。
程裕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心想那人是不是没发现那张纸条，要是连这个都没发现，那可真是太笨了。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周迟打来电话。
“表哥，机会来了。”手机那头传来愉悦的轻笑。
程裕听着周迟一一叙述计划，嘴角渐渐勾起一个充满魅惑且迷醉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还剩一半的牛奶，道：“好，但我有个条件。”
一辆黑色的SUV停在郊区别墅门前，接着下来几个身着西装的人，其中两个身材健硕的人扶着一个女孩，她的双眼上蒙着一层黑布。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笑嘻嘻地回过头，看向身材姣好的女孩，上下打量了一番，“啧”了一声，语气里满是遗憾与可惜。何佳眼前蒙着一层黑布，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即紧张又忐忑不安。可一想到这是救命钱，强忍着不安，让自己保持镇定。这时，耳边传来一道明朗的嗓音：“别害怕，事成之后，钱便转过去，一分不差，也别忘记咱们的约定。”
事成之后，就能得到救命钱，妈妈就能活下去；事成之后，我与秦优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再无瓜葛了。何佳一想到这里，眼泪又流了出来。
“小心，这是楼梯。”声音很好听的男人提醒道。
何佳放慢了脚步，由于有人扶着，走得很顺利。走着走着，扶着她的那两个人停住了脚步。
这时，前方传来一个年老的声音，“小姐，我扶您进去。”
何佳抚摸着那双粗糙的手，感觉很像母亲的手。那位老人将何佳扶在床上，然后将两颗摸起来又圆又扁的东西放在何佳的手掌心上，对她道：“小姐，吃下它。”
“这是什么？”何佳问。
“不知道，吃吧。”老人没再多说什么。
何佳虽然看不见，但摸着那两颗硬硬的东西，心中猜出几分答案。既然是钱货两讫，先前雇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保证她的安全，应该不至于闹出性命问题。
外面传来讲话声，声音很小，何佳隔着门根本听不清楚，但能听见是声音很好听的那个男人在与一对男女讲话。何佳感到很奇怪，这种事，怎么还会有其他女人参与进来？不一会儿，她感觉脑袋开始发沉，一股睡意莫名其妙地袭来。何佳用力眨眨眼睛，摇摇头，可睡意丝毫不减，反而越来越烈。下一秒，她的身体倒在了床上，深沉地睡了过去。
六岁那年，一次偶然的机会，秦优爱上了拉丁舞。只记得那天，天气很热，窗外的蝉鸣吵得耳朵隐隐作痛。爷爷从深井里取来冰好的西瓜，然后打开电视机调到舞蹈频道。爷爷也是半个舞蹈艺术家，年轻时在部队当文艺工作者。
小小的秦优边啃西瓜边看电视，随着听不懂的语言结束，穿着漂亮衣服的舞者们开始伴随着热烈活泼的音乐跳舞。秦优看不懂他们在跳什么，只觉得他们的动作很快，但舞者们仍保持优雅的舞姿。自那之后，秦优开始模仿他们的动作。
之后，父母将秦优送到舞蹈机构进行训练。自此，开启了一生的拉丁之旅。
如果不是因为初三那年父母生意失败，欠下一笔债款，没钱继续供他的梦想，秦优可能早已站在锦标赛的舞台上，完成梦想。
一切如云，幸好还有机会，幸好还能站在赛台上。
秦优听着广播里的声音，深吸一口气，笑着对舞伴道：“到我们了，加油！”
张晓艺打气道：“加油！”
经过三年的专业训练，秦优心里有点小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与享受。他不惧困难，正如听到父母告诉他不能继续学拉丁舞时，他的脸上丝毫没表现出该有的难过与失望，却更加坚定学拉丁舞的决心。他私下继续坚持练习基本功，关注拉丁动态，等到高考完之后，立即去打工挣钱，进专业机构学习。
遇到困难，有些人会退缩，而有些人越挫越勇，将它当作垫脚石。
越是艰难处，越是修心时。
观众席一角，坐着一个人，正是程裕。他为了低调，特意戴了墨镜和棒球帽，穿了一件白衬衫和牛仔裤。但仍掩挡不住独特的气质，有不少同样来观赛的男男女女频频回头。
助理王魁从外面走了过来，在程裕耳边低语几句，道：“周小少爷说，一切顺利，钱已经打过去了。”
“我知道了。”程裕望着灯光下那道随着音乐节奏快速摆动身姿的靓影，嘴角渐渐浮起一抹笑容。
王魁站在少爷身后，只能看见少爷那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扬起的嘴角。这时，少爷那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玩味传来：“很快，你就是我的了。”
初赛实行多轮次淘汰，每组分别跳2——5支舞。通常根据人数划分比例，晋级者会进行多轮次比赛，通常选出12对选手进行半决赛。最终能留在场上的6对选手进行决赛。
经过层层选拔，秦优和张晓艺最终进入了决赛。这是他俩从未想到的成绩，毕竟俩人组合才三年。
经过一上午的比赛，俩人的精力差不多耗掉七八成，舞服早已湿透。领队老师陪张晓艺去洗手间，秦优守在这里看包。他从书包拿出水杯，喝了几口。当抬起下颌时，余光中瞥见远处一道身影，那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秦优觉得眼熟又多瞟了几眼，这时，那人向他招招手。下一秒，只见他站起身，走了过来。
果真是程裕。
“恭喜你呀，进入决赛。”
秦优愕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谢谢。”秦优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还说呢，”程裕露出失落的表情，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去找你赴约，结果一打听，你不在学校，比赛去了，害我白跑一趟。”
“这是我的问题，我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事。”
程裕向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缩小了些，他轻声问道：“还有，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呢。”
秦优怔了一下，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该用户不存在”。秦优却不能直接告诉他字写得太有个性了，没看懂。
“抱歉，忙于收拾东西，没有看到。”秦优掏出手机，让他自己输入账号。
程裕挑了挑眉，嘴角轻轻勾了一下，将手机还给他。
“好好休息，祝你决赛取得好成绩。”
“嗯。”
秦优弯腰将水杯放回书包，这时，一只手伸了过来。秦优偏过身子，随即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轻地低笑。
“肩膀上有东西。”
只见程裕手里真有一个类似羽毛的东西，看样子是张晓艺的舞服上的。
秦优仰头看他，嘴角浅浅一笑，道：“谢谢。”
“不客气，我走了，好好休息。”程裕双手插兜，潇洒离去。
瞧着他的身影再次隐于黑暗中，秦优都没注意到领队老师和张晓艺已经回来了。
张晓艺望着程裕所走的方向，小声问道：“他是谁呀，好帅。”
秦优道：“一个朋友。”
“能不能介绍给我呀，我还没男朋友呢。”
“好，我帮你问问他。”
下午，秦优环视一圈，再也没看到程裕的身影。最终，秦优和张晓艺拿到第三名。领队老师为表祝贺，晚上拉着两人去当地一家有名的菜馆吃饭。
期间，秦优给何佳发了好几条消息，都不见回复。领队老师和张晓艺都察觉到秦优心不在焉，问道：“怎么了？”
秦优不想破坏掉好气氛，于是道：“刚才在回想哪里没做好。”
领队老师笑道：“哎呀，暂时别想啦，先吃饭，回去再想这些。来，多吃点鱼，这里的酸辣鱼最好吃了。”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秦优先给已经关机的手机充电，等手机能开机后，又给何佳发了条消息，还是不见回复。秦优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逐渐明了，心道：不会出事了吧。
他向来敏感，于是给何佳打电话过去。
没接，秦优又打了一次。等到他认为又是一通没人接的电话时，电话通了。
秦优松了一口气，他对何佳讲话的语气依旧那么温柔，道：“佳佳，你看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秦优只来得及叫出那个名字，突然手机那头传来一声哭声，将秦优的接下来想说的话堵塞在喉咙里。
“秦优，我们分手吧。”
虽然刚刚在吃饭的时候，心头就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可真面临时，这种措手不及反而将他打得头昏脑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何佳哭着道：“我们分手吧。”
真真切切听到“分手”二字，他恍惚了一下，感觉有一只无形之手，突然一下子揪住他的心脏，那里传来一阵钝痛。他掐了掐自己的胳膊，逼迫自己保持理性。他从未想过，他俩有一天能分手。他将这三年来的一切迅速回想了一遍，他俩感情很好，亲朋好友公认的天造地设一对，都没做过对不起对方的事。他不明缘由，问道：“为什么，佳佳，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俩一起想办法。”
何佳哭到不住抽噎，在秦优的安抚下，慢慢恢复了平静，道：“我对不起你，我......我把自己......卖了。”
“卖了”是什么意思，秦优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望着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自己，他缓缓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爸爸昨晚打电话过来，说妈妈确诊为尿毒症，已经在医院透析半个多月了。”说着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这一个多月来，由于忙着学生会大大小小的会、大四的实习以及毕业论文相关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好好跟父母通一次视频，每次都是草草说上几分钟便挂了，都没细细观察父母的变化......一想到这些，何佳非常自责、后悔与愧疚。
“但是，爸爸说妈妈的指标不理想。医生根据妈妈的病情，长久来看，建议换肾。我可以把肾换给妈妈，但手术费加术后的医药费、体检费等等，都是一大笔钱。我家现在拿不起这笔钱了......”
何佳出生在一个贫困县，父母都是打工人，拿着微薄的血汗钱供女儿上学。正是由此，何佳自小表现出与同龄人不一样的乖巧懂事，学习成绩特别好，是父母的骄傲与生活的动力。可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一场疾病便将脆弱的家庭击得支离破碎。
“我本想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你，一想到这会影响你比赛，毕竟这比赛对你很重要。而且你家刚还完最后一笔债款，我不想让叔叔阿姨感到窘迫与难堪。”
秦优听着手机传来的一字一句，难受得胃开始痉挛发痛。
“我昨晚连夜回老家向亲戚借钱，而他们听了我妈妈的病，摇头说人各有命，省省那笔钱吧。我不懂，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凭什么，那可是我的妈妈，生我养我的人。我不知道还能向谁去借这么一大笔钱，走投无路，正巧遇见一个富商，于是就把自己......”最后那个”卖“字，怎么也无法再次说出口。
“佳佳......”秦优喃喃道。
“秦优，我很对不起你，我没法眼睁睁看着妈妈难受，更无法接受我的妈妈要离开我。我急需一笔钱，一笔救命钱。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
何佳硬挤出一个笑容，她望着满天闪闪繁星，平静地道：“秦优，我们分手吧，我很感激你爱过我，你真的很好，只是现在的我配不上你了。”
何佳的一字一句都像是把箭，射在秦优的心口上，也回射在她的心脏，两颗跳动的心尽是伤痕累累。秦优听着何佳的哭泣声，一身无力，甚至自责。这时，那天晚上对舍友李威说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起。原来自己也无能力保护这朵玫瑰。他苦笑了一下，柔声道：“佳佳，我......想抱抱你。”
手机那头出现短暂的空白，一阵微小的啜泣声传来，何佳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是你心目中的玫瑰了。”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大海。感官被海水浸没，身体悬浮在水中，与世界隔绝。窒息之感扑面而来，身体本能去抓那颗救命稻草，只是这次，没有救命稻草。
秦优仍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疲惫的身体却软似棉花，顺着墙滑了下来。
第一次，很想抽烟喝酒。
他从未沾过一滴酒，抽过一支烟，甚至没说过一句脏话。可现在，他想大醉一场，尝尝书中古人爱喝的解忧酒的滋味。
可他忘记了解忧酒后面是，举杯销愁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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