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棠进来时,楚翎正蹲地上对着一堆碎茶杯瓷片发呆。
她赶忙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他食指上沾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公子你受伤了?我去叫大夫!”
“回来。”楚翎叫住她,“院子东南角的有片开紫色绒球花的草,你去摘几片嫩叶,洗干净捣碎带进来。”
红棠疑惑,但楚翎的话她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楚翎见门关上,快步走到床边打开暗门,和从前一样挤血来喂“圆豆”。
碎瓷片割得比较深,一时止不住血,他给“圆豆”喂了几滴,不知是不是错觉,楚翎感觉它比之前大了一点。
红棠年龄虽小,但办事很利落。
没一会儿,她就捧着捣碎的叶子匆匆进屋,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叶子敷在他的伤口上。
“下次让奴婢来捡这些碎瓷片,公子你疼吗?”
“还行。”
楚翎静静地看她,脑海中又想起萧青樾说的话,于是问道:“你昨晚可有出来过?”
红棠想了想:“没有,昨夜雨下的大,奴婢和柚香姐姐早早就睡了,没出来过,公子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
包扎完伤口,红棠瞧着他略微阴沉的脸,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落雪轩那边出事了。”
……
当消息传到镇南侯耳中时,他刚下朝,正从宫门匆匆走出。
严风沉声禀报:“落雪轩两个小厮的舌头被割掉了,今早发现时已经没气了。”
镇南侯正欲上马车的脚步一停:“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还没有,昨夜下雨冲刷掉很多痕迹,现场也无人目睹行凶者的模样。”
镇南侯又问:“依你看,会是谁干的?”
“没有确凿证据,属下实在不敢随意揣测,只是……”
严风面露犹豫,顿了顿才道:“听落雪轩的下人说,这二人常在私下出言嘲讽楚公子,并且前日夜里,他们还和楚公子有过照面,差点伤了公子。”
他简短的复述了一遍,私下一些更难听、更下流的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镇南侯听着,目光一凝。
“本侯想起一件事,严风,你应该也有印象。”
严风会意:“那侯爷可要属下去调查一番?”
镇南侯没有说话。
他回想起初见楚翎时,这个看似文弱的人声称要以命抵命,竟直接抢走严风的佩剑,当着他的面将两个杀害他父亲和弟弟的马匪一刀割断咽喉。
鲜血喷在那张瓷白面容上,这人却只是随意地抬手抹去污血,身姿依然挺拔,像一只在烈火中涅槃重生的凤凰……
良久,镇南侯再次开口:“自然是要查,但不是这件事。”
他低声和严风说了几句,末了,严风领命而去。
镇南侯望向澄澈如洗的天,长叹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小猫儿恼了,都亮出爪子了。”
·
此时的楚翎,正跪在漪兰院外。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石板滚烫,楚翎后襟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一滴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处悬了片刻,最终还是砸落在地。
侯夫人不知怎得,一大早就让康妈妈带着十几个婆子围了凤梧苑,那些人翻箱倒柜,将他的贴身衣物一件件拿出检查,连木罐里的土都倒出来验看。
楚翎盯着她们,心都快跳了出来。
好在她们只是粗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木罐分层的秘密。
她们仔仔细细彻彻底底搜了一遍,但什么可疑的东西都没发现。可即便如此,侯夫人还是以“服侍侯爷不周”为由罚楚翎跪了两个时辰。
膝下的疼痛早已从尖锐转为钝痛,又渐渐化作麻木,两个时辰结束时,楚翎站起来,膝盖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幸好一旁的柚香和红棠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将他稳稳扶住。
“公子小心!”
楚翎强撑着站直身子:“无妨。”
他示意两个丫鬟松开,试图自己站稳,但膝盖处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康妈妈从正院走了出来。
自从《男子诫》那件事后,她对楚翎的厌恶就更甚了,总觉得侯夫人这些日子的病都是被这个“狐媚子”给气的。
“夫人说了,今日之事权当给楚姨娘个教训,您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男妾的身份,就算将来协助管了家,也是最低等的奴仆!”
楚翎眯起眼,刚要说话,就被一道慵懒的声音打断。
“康妈妈好大的威风。”
萧青樾不知何时靠在朱漆柱子上,手里玩着他最珍爱的金丝蝈蝈笼:“我爹都没这么说过,你反而替他管教起人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萧青樾身边还站着一个萧惟槿。
萧惟槿还是那财大气粗的模样,楚翎只看一眼就觉得眼睛被晃得发酸。
“三少爷。”康妈妈对萧惟槿福了福身,却在对萧青樾时语气硬了几分,“四少爷,主母管教府中姨娘是分内之事,您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萧青樾道:“康妈妈这话说的没有道理,楚姨娘是我爹的人,若他受了不公之待,传出去,外人该说我爹连个枕边人都护不住,那这老脸往哪儿搁?”
康妈妈道:“四少爷这话严重了,楚姨娘服侍侯爷不力,又惹起府内流言纷纷,侯夫人依照家规惩罚,何来不公之待?”
萧青樾冷哼:“是吗?若真是这样,那我怎么听说你们把凤梧苑翻得连耗子洞都掏了?还在树底下挖那么大的坑,这是要挖传国玉玺还是怎么着?要不我帮您下去找找?”
康妈妈脸色一变:“四少爷慎言!”
萧惟槿也跟着说:“我觉得四弟话糙理不糙,好好的院子被挖成破烂地了,太可惜了……”
他朝萧青樾挤挤眼:“四弟你说,该不会是有人想让咱爹去的时候直接睡坑里吧?”
萧青樾立刻接话:“三哥高见!还省了棺材钱不是?”
楚翎听着这两人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扶额,一个萧青樾就够家门不幸了,偏偏还有个萧惟槿在煽风点火。
他膝盖疼得厉害,凤梧苑被翻成什么样他也根本懒得管,现在他只想赶紧回去查看,他很讨厌在身上留疤。
“康妈妈。”他强忍着不适开口,“劳烦和夫人说一声,我会谨记教诲。”
萧青樾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对上楚翎警告的眼神。
那里明明白白写着:再闹真杀了你。
切。他撇了撇嘴。
萧惟槿见状也说:“既然楚姨娘都这么说了,那就……”
“都围这儿闹什么呢?”就在这时,一道雄浑的声音传来。
镇南侯负手而立,审视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快速而精准的扫过。
楚翎短暂地一怔,随即,他迅速瞄向萧青樾,这厮眼神里跳着跃跃欲试的火苗,看的他头都快要大了。
楚翎压下心头慌乱,脸上扬起一抹温软的笑意:“侯爷……”
此话一出,萧青樾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像夜里小花园的池塘,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镇南侯盯住他那两条发抖的腿,沉声问:“怎么回事?”
“回侯爷……”
楚翎刚说出几个字,突然轻嘶一声,身子晃了晃,眼瞅着要摔倒,萧青樾手一动,但又生生落了下来。
镇南侯立刻扶住楚翎:“先回去再说。”
“可是凤梧苑……”
“去西厢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住了。
西厢房是镇南侯日常休憩之处,素来只有侯夫人能进。
楚翎轻咬下唇:“不,我还是回自己院子吧……”
“让你去就去,我有话要问你。”
“……好。”
安顿好楚翎,镇南侯这才看向两个儿子:“你俩,给我滚去书房!”
“干嘛啊爹?这大中午的,我还没吃饭呢。”萧青樾揉了揉肚子,余光却瞥向楚翎。
萧惟槿也道:“就是啊爹,有话在这儿说呗,我铺子那儿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呢,城南那批丝绸今儿个要验货……”
“都给我住口!”
镇南侯一个凌厉的眼刀甩来:“你们俩必须过去,这次要说的,是你们各自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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