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一家五星级酒店，中餐部。
棠溪卓在这里工作快三个月了，兢兢业业，试用期就快要结束了，马上转正。
顺利毕业后，他一直没找其他工作。
这三个月，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教资考试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备考教师编。
服务生的工作挺好，虽然累，但自由，可以随时抽身。
交接班期间，还能抽空去图书馆复习备考，他很满意。
今天一上班，就被餐厅空旷的氛围吸引了注意力。
“听说了吗，今天没有别的客人，柏氏集团包场了。”
“是吗？意思是我们这么多人，只用服务一桌客户？”
“对呀。柏氏和华盛联姻，两家晚辈正式见面呢，要不这么大阵仗。”
“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柏氏那个公子哥了。乖乖，一表人才，那个气度，啧啧啧……听说还是个艺术家，准备办个人画展了。”
“……擦擦口水，快流出来了。那都不是我们能攀上的人。”
“诶不过，这种大佬局，怎么不去西餐部，来我们中餐部？年轻人不是都喜欢那一套么。”
“可能是双方家长都在吧，要顾忌长辈的口味。”
“我听说是柏家的少爷想吃咱们这的一道菜，才来的。要不这样的人家，私房餐厅都是米其林大师级水平，哪里需要来咱们这吃饭。”
“什么菜啊？这么执着。”
“好像是干煸排骨。说是找遍了市里各大餐馆，只有咱们这的味道还凑合符合少爷的口味。”
“……这都是传闻吧，怎么可能是为了一道菜。”
“不知道，可能吧。”
随着空旷大厅里稀疏脚步声回响，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
今天就这一桌客人，所有服务人员的目光都被他们牢牢吸引。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人群中那个高挑又精致的青年人。
棠溪卓的呼吸乱了。
他没看错。
那是柏灿。
喉间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
三个月不见，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恢复了原来的生活。
可几秒钟前才发现，原来自己并没能如想象一般忘了他。
有些人啊。
不见则思，见之则惘。
他染黑了头发，用发蜡梳起了成熟的样子。
除了周身散发着的陌生的冰冷气息以外，什么都没变。
嗯，即使冷着脸，他也还是那么漂亮。
即使没有那晃眼的粉色头发，和黑色耳钉。
他在人群中仍然是最耀眼的那一个。
与身边那位巧笑倩兮、仪态万方的小姐看起来如此般配。
棠溪卓默默后退一步，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
菜是助理们早先就点好的，客人们只需要款款落座，自有得体的服务人员上前斟茶。
席间的氛围大约是温馨而客气的。
高门大户联姻这种事，有没有正式见面都不重要。
本就是个流程。
彼此客套客套，言笑晏晏地恭维几句，推杯换盏间将大事敲定，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那位盛小姐是一位合格的联姻对象，她表现得优雅大方，十分得体，时不时为身边的柏灿盛汤夹菜。
虽然柏灿一直冷着脸，但那位盛小姐却好似不曾看见一般，仍恰到好处地散发着她的温柔。
反倒是自己爸妈看不下去了。
“柏灿！把你的脸色收回去！盛小姐夹的菜你给我吃了。”
柏父忍不住低声提示，字字句句都落入了身后的棠溪卓耳中。
柏灿充耳未闻。
甚至掏出烟盒取烟。
在这种场合，这几乎算得上无礼的举动了。
柏父柏母双双变了脸色。
正要怒骂，一双柔荑伸了过来，举着火。
是身边的盛小姐，她目色温柔，似乎毫不在意柏灿这放肆的行为。
她当真是一位十分合格的未婚妻……
于是两家长辈巧妙地递出台阶，化解这尴尬的一幕。
一顿饭，吃得刀光剑影。
即使对方有意包容，柏父仍忍不了柏灿的放肆。
在他的不断施压之下，柏灿皱起眉，一言不发地掐灭了烟，大口吃起了盘里的菜。
这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似乎代表了柏灿的态度。
其实今天这顿饭，要的就是他这个态度。
世界终于安静了。
于是刀光剑影又化为了一片祥和。
就在本次友好会面快要结束之时，柏灿俯下身，头重重砸在桌上。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双手却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似乎非常痛苦。
情况不对劲。
满桌谈笑之人终于发现了他的不正常，大呼小叫起来。
“柏灿？你怎么了柏灿？”
柏母大惊失色。
棠溪卓的心悬了起来。
他忍不住了。
跑到人群最前面。
看清局面的瞬间，他失去理智般冲上去大吼：“你们不知道他对虾过敏吗？！”
说完，再也顾不上理会身后面面相觑的人群，他拦腰抱起满脸通红的柏灿，疯了一般向外飞奔。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
过敏反应发生在气管里，他会窒息的……
棠溪卓分不清脸上的水痕是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知道自己哆嗦得不像话。
过敏不是大事，但有时候真的很危险。
他不能让柏灿有这种危险。
他那么好，他的人生应该一帆风顺，长命百岁。
急救里室的柏灿症状逐渐缓解。
他的家人们也陆续赶到。
所有人都对这个半路莫名其妙冲出来的年轻人感到疑惑，却因他救了柏灿而无法开口驱逐。
棠溪卓知道自己该走了。
可他受不了。
至少，让他看着柏灿醒过来吧。
心里真的很痛啊。
这么美好的人生设定，为什么没人心疼他。
为什么连他这个认识只有三个月的普通朋友都知道他不能吃虾，他的父母却不知道。
“醒了醒了……柏灿，你感觉怎么样？”
“这孩子，自己过敏不知道吗？多大了还不让人省心……”
“别说了，儿子刚醒来……”
棠溪卓不敢上前去看。
只觉得听到柏灿醒来的一刻，自己的呼吸都松了。
脱力般靠在病房墙角。
再缓片刻就走吧。
该走了。
接下来的场合就不是自己应该在的了。
清醒过来的柏灿，第一时间就在一群围着自己的人群中，试图突破视线去寻找那个几乎是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人影。
人群重重叠叠，他费力寻找。
看到了！
真的是……
真的是棠溪卓！
他转身了。
他要走了。
他又要走了！
“棠溪卓！”
再也忍不住，病床上的柏灿大吼一声，屋内安静了。
好在，那个向门口踱步的人影也顿住了。
“棠溪卓。”
那人停下脚步的一刻，柏灿几乎瞬间就哽咽了。
“对不起，那天在店里，我不是有意要那么说的，对不起……”
“我一直在找你，可你从来没有开过机。你一定是换了号码，你躲着我……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失控了……”
“几个月了，找不到你，我快疯了……”
“我承认，我认了！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你！我他妈的喜欢你……”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也不想变成一个该死的同性恋，我有什么办法。”
“我心里有一个空水杯，是你一点一点把它装满的。你给我做饭了，我装了一点；你给我洗内裤了，我装了一点；你夸我漂亮了，我装了一点；你送我礼物了，我装了一点；你在我画你的时候对我笑了，我又装了一点。”
“我把它装满了，拿又拿不掉，端也端不走，还不停地往外溢，放在心里沉甸甸的。它压着我，让我再也跳不动了，跑不动了，我就只能那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你，可还没靠近，你又离开了。”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装满过，你走得那么轻松，风轻云淡，说了拜拜就消失了。只有我，只有我步履沉重，哪怕追不动也只能追着你，哪怕越来越远也只能追着你，哪怕找不到方向也只能追着你。”
“我知道，我病得很严重，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它里面有一股春潮，快把我淹死了。我挣扎不动了，认输了，丢盔弃甲了。”
“求你了，停一停，等等我吧，救救我吧。”
病房里不再鸦雀无声，柏父强忍的怒意几乎马上就要爆发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几乎可以说得上是难看。
那位盛小姐，甚至再也扮演不下去一位合格的未婚妻，沉着脸转身疾步离开了病房。
棠溪卓始终没有转身，手却抖得厉害。
柏灿哭了。
他那么骄傲，肆意，飞扬的一个人，他为自己哭了。
原来……
我并不是独自走向黑暗。
原来你和我一样。
柏灿啊……
我们是两个错误的圆，不该有交集。
即使在错误的条件下有了交集，那里面的颜色也一定不是绚烂的红，而是绝望的黑。
你这样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我该怎么回答呢。
这间屋子里，不是只有你和我。
还有你的人生，你的未来，你的幸福……
你不能不要啊。
指尖抖了又抖，呼吸被压了又压，棠溪卓终于开口了。
“柏灿，你说什么呢。”
“男生之间哪来什么喜不喜欢。”
“你不是同性恋，你只是身体还没恢复。”
“休息吧，我走了。”
不再犹豫，甚至没有转身，棠溪卓说完便走了。
他不敢转身，怕被所有人看见他满脸都湿透了。
怕一眼就望到柏灿的眼泪。
他那么好看，哭了也是漂亮的。
可我不想看见。
我不想看见……
就这样吧。
这是个正常的世界，不该有两个不正常的人。
他们不该谈着不正常的恋爱，或者保持不正常的暧昧关系。
忘了我吧，别再找了。
去过好你的人生吧。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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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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