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侃直接开口问那位念风姑娘:“我手中剑乃是家师亲赠,念风姑娘的剑又从何处来?姑娘与家师是有何渊源吗?”
念风死死盯住他,很显然,她对“家师”两个字十分破防。
于是留下一句“稍等”便把蒋侃赶出自己的房间,她坐在铜镜前,狠狠平复自己的心情,强忍住了要把头上钗环拆下来扔地上的恶劣想法,然后才一点一点的收拾自己。
她是醉春楼头牌,也是蒲白鹭亲自培养的,能接他班的人物,念风将自己换了衣服更干净利索的模样,然后拿上墙上那把剑,打算和那个怪人打一架。
蒋侃在门外等的时候,心已经凉了半截。
他在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就知道它绝对是魏扶风的手笔,而且那把剑的年数还有使用痕迹明显比他那把剑更长更重,所以这个念风很有可能和魏扶风的关系匪浅。
师父怎么想呢?
蒋侃对人的情绪感知、恶意感知都十分敏感。
他能察觉出念风对魏扶风不一样的感觉,但又不是自己那种龌龊的想法。
只是他心中一直以为的唯一被打破,那杆本就不稳的天平终于承受不住风雨一样,缓缓往深渊沉去。
念风提剑出来的时候,蒋侃只惊讶了一秒就跟上了她——彼此想要答案,先赢了,先从秋风底下活下来。
俩人到了郊外一片树林,此处几乎没有人,不会有什么扰民赔款的困扰,念风毫不留情,一剑直指蒋侃咽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翩若惊鸿。
可杀机却无处不在。
蒋侃以退为进,以手中秋风挥舞成盾,挡下念风的攻击,然后猛然借力,从空中一跃而下,直劈念风面门。
念风一个回神,堪堪躲过致命一击。
二人体力极好,几乎是从白天打到黑夜,蒋侃不觉得累,只是他已经分不清自己身上流着的究竟是血还是汗,他来不及也没时间分辨,只是一味地放招拆招。
终于,念风抓住了一丝漏洞,手中之剑重又指向蒋侃的咽喉,殊不知那是蒋侃故意漏给她的破绽,他知道念风不能离开太久,他利用了念风急躁的心理。
可是念风也不是吃素的,就在出招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被下套了,于是当机立断,两把秋风,两个人,僵持在皓月之下。
平局。
念风大汗淋漓,轻声解答蒋侃上午的问题:“此剑剑铭秋风,乃我恩人所赠,天下只一人用秋风,你师父姓魏?”
蒋侃抿嘴,“是。”
“我曾想拜在恩人门下,但他拒绝了我,并赠我一柄秋风,时过境迁,竟然冒出一个你,一个自称他徒弟,手中也一柄秋风的你,为什么?”
为什么?
蒋侃也很想问,可是他心里却像堵了什么一样,说不出话。
念风也不管他,转身就走。
念风姑娘大名沈念,父亲曾在前朝为官,后来前朝让武皇帝灭了国,他的父亲殉了旧主,也算是死得其所。
武皇帝此人性格乖僻,他甚至不能放过一介女子,于是他把这个姑娘流放到一个不毛之地,想让其自生自灭,果不其然,所经之路全是险阻,所剩无几的女眷也是一个接一个地死,要么遇到山匪,要么不堪劳顿倒在路上一病不起。
死到最后,也就剩了她和她娘亲,结果娘亲也让狼叼走吃了。
要是没有魏扶风顺手宰了狼,她早就死了,魏扶风因着自己在藏心阁做事,实在不知道该把小姑娘往何处放,总也不放心,只好把她也带进藏心阁。
沈念记得自己当时只是养病就养了很久,魏扶风只要回来,就会给她带点什么,什么糖啊剑谱啊,一应俱全,像是把她当自己的亲妹妹看。
夜深人静时,沈念自己躲在被子里忍不住掉眼泪,魏扶风像极了自己已经被斩首示众的亲哥哥,可也只是像。
后来,沈念就在有心人的点拨下,萌生了拜魏扶风为师的想法。
“我们并非同路人,我一条路走到黑也就算了,你这样好,这样年轻,我凭什么拉你入歧途?”魏扶风听完她的想法后这样回答她。
沈念很难过,她当时根本不明白魏扶风为什么这样说,她低下头,一副魏扶风不答应她就跪死在地上的架势,那会儿魏扶风让人家小姑娘生生跪了三个时辰,都不带松口的。
他当时想着,人怎么也不会钻牛角尖,自己想明白了也就走了,没想到沈念竟然是个倔的,非要他一个结果。
沈念大病初愈,身体坚持不住,几度摇摇欲坠,可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就这么放弃,魏扶风一听她还不走,急急忙忙拿了暖炉和大氅往外走。
魏扶风亲自为她披上衣服,“我救你本身不是为了向你讨一个回报,你也看到了,我这么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可你是个干干净净的,我不愿让你和我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既然你活下来了,就当新生,好不好?”
这样的台阶递的很稳,蒲白鹭很不赞同的看着魏扶风——既然早有好话为什么不说?非要让人家小姑娘跪这么久?
但是蒲白鹭还是站在一边,没吭声,让魏扶风自己处理。
后来魏扶风给沈念送了一把剑。
一来这东西虽然不算贵重,但却是他魏扶风入门的见证,二来,沈念一个小姑娘,无论如何都得有个自保的工具。
簪子不够,匕首太短,不如拿把剑。
沈念接过“秋风”的时候,正是枯叶落满地,风一吹便刷喇喇往下掉,原来已经认识这么久了?沈念眼眶一酸,双手接过剑,就在她要跪下地前一刻,魏扶风扶住了她的胳膊,道:“不必。”
沈念没说话,但是话都写脸上了,直白地让人动容。
“你不必如此拘谨,我本也不是什么好人,”魏扶风顿了顿,道“你的膝盖上可跪天地,下可跪父母,无论如何,不能轻易落地,就算是我,也不行。”
沈念轻轻应道:“好。”
徒弟……论先来后到也是自己先来的!沈念痛心之余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之间也已经隔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鸿沟。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藏心阁阁主的继承人,一个是不愿再踏足江湖的心冷之人,按常理来说,两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扯上关系的,可是……
可是没有可是,他们只能按照既定的轨迹走。
不可越轨分毫。
蒋侃眼睁睁看着这位念风姑娘悲愤离去的身影,忽然有点喘不上气——来的又早感情又深成名还早。
她仿佛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那自己呢?
自己算什么?
蒋侃自嘲似的干笑两声,神经病一样。
但是他的归心依旧似箭,他认为自己的所有猜测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臆想之上,他应该亲自找师父问个清楚。
只要魏扶风敢说,他就敢信。
蒋侃一刻不停地往清河去,推开门看到的却是一件少有人气儿的屋子,他脸上提前摆出来的笑容瞬间僵住。
原来,师父并没有履行好好在家等他的约定。
他有点失魂落魄地往屋里走,发现家里的窗户一如既往地没关上。
蒋侃:“…………”
他叹了口气去关窗,关完后他下意识捻了捻手指上的灰尘,蒋侃惊喜地发现师父前些日子是在家的,他猛然回头,发现家里其实乱中有序,稍微带点人气儿。
蒋侃刚喜了没一会儿情绪又低落下去,师父刚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难不成自己费了这么大力气才多争得的半年与师父在一块的时光就此作废?
那不能。
蒋侃当机立断,传讯蒲白鹭,要魏扶风踪迹去向,他要去帮忙。
大半夜被一纸传讯吵起来的蒲白鹭顶着一脑门官司,让蒙面人把给魏扶风的讯息删改后发给他。
京城。
魏扶风等人已经被方府管家领着看完了整个方府的结构,同时将方府以及大理寺给出的一些意见统统写在纸上,凡来帮忙的,人手一份。
管家见天色渐晚,便开口道:“我们手上的所有信息都在纸上了,我们府上的一切也都领大家看过了,我家主人忙于公务今日不便露面,夫人更是悲痛过度卧病榻上,只好让小人担此大任,接待诸位,还望诸位海涵。”
来的人有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回弥毒师岳锋、剑修大能郭珍、暗器大师吴求真,
也有初出茅庐想要把方家当跳板,事成之后好让自己的名气能更大一点。
当然还有魏扶风这种藏心阁外派的“覆面者”,高手中的高高手,他这种人一般作为绝处逢生的最后一颗棋子。
如果最后关头,其他人都束手无策,才会让这位“覆面者”出手。
个中缘由,个中规则,都不便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天家的约束,只能接受,还要面不改色的接受。
魏扶风难得觉得自己憋屈得很,他从前的对手如今都已经变成一抔黄土,如今他的对手却是一个不知生死的、不知动向的陌生人。
他对这位方家姑娘的一切了解都是“他说”,自己能查到的,也都是一些不知真假的流言,无非就是少男少女情情爱爱的风言风语。
他望着渐晚的天色,有点后悔接了这个任务。
不过也只是后悔自己的能力不够,他打算趁着独处,将方珍——也就是这位失踪姑娘的关系往来查清楚,虽然管家说她天真温婉不树敌,可是这世间总有心怀不善者。
不可疏忽。
魏扶风简单和几位同行者寒暄后,便回了住处。
他用传讯符向藏心阁询问方家的事宜,并要求明日午时之前给他结果,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希望是在他独处的时候传讯。
否则太惹人耳目,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魏扶风将假面摘下,将自己的脸漏出来吹风——面具有点闷,他脸上都结了一层细腻的水雾,连带着脸颊下面都透着点不正常的红。
忽然,一阵不甚起眼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
魏扶风耳朵好使,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听着这位夜半造访的不速之客从窗户走到门口,大有从正门进的意思。
魏扶风:“?”
他来不及多想这种看起来脑子有点包的夜行者究竟想干什么,只来得及把摘下没多久的假面扣回去,魏扶风提着剑走向门口,打算只要来人欲行不轨,就杀了。
一剑的事儿。
结果他就等到了敲门的“笃笃”声。
魏扶风:“??”什么东西?
“是我。”
魏扶风有点不确定,这声音像自己那个好久不见的便宜徒弟,他原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魏扶风记得很清楚,可是阔别三年,有变化也正常。
于是他有些迟疑的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口那位正是自己那个大了好几号的亲徒弟。
只是蒋侃看见他这身打扮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自然,魏扶风只当他是多年未见的扭捏,还有对假面的不习惯……可能是花纹他不喜欢?
于是魏扶风将假面摘下,后撤一步张开双手。
“好久不见,徒儿。”
蒋侃闻言眼圈都红了,直直扑到魏扶风怀里,一颗乱七八糟的狗脑袋狠狠埋在魏扶风颈窝里乱蹭。
“师父我想死你了,每日做梦都是你带着我练功……你呢师父,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蒋侃选择性的省略了一部分内容,并且他在抱上魏扶风的一瞬间就知道这个人瘦了。
瘦的厉害。
他怎么把自己养成了这幅样子?是太忙了吗?还是又不好好吃饭?
蒋侃不愿意松手,可是他深知,要是再不松手就该蹭出火了,于是恋恋不舍的与魏扶风拉开点距离,微微低头看向魏扶风,等他回答。
“稳重点啊,我听阁主说,你这些年很辛苦,干嘛这么累?嗯?。”
蒋侃闻言,喜悦直上心头,被人关心的滋味是这样的,他又尝了一遍,喜滋滋地被魏扶风拉着逛屋子,魏扶风哭笑不得,兜兜转转,屋子里还是只有一张床。
可是现如今两个人一张床无论如何也挤不下了,委屈蒋侃不行,委屈自己也不成。
看完陈设后,蒋侃就被塞了一个荷包,在他呆愣之际,魏扶风轻咳开口道:“客栈还有空房,你拿钱叫店里人给你开间上房。”
蒋侃心情算不上好,“你我师徒二人久别重逢,师父竟然就要赶我走吗?”
魏扶风:“哪里的话,我这是怕你连夜赶路,不得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休息。”
蒋侃:“师父在何处我便在何处,这样就好。”
魏扶风当然拿他没办法,这会儿他才有精力分神打量蒋侃的打扮,好么,活脱脱一个脏猴儿,魏扶风不动声色地给他带到一边,转身就给他去拿换洗衣服和洗浴手牌。
大有他洗不干净不能上床的架势。
蒋侃:“……”师父几年不见竟然有了洁癖?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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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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