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蓦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灼灼目光让玄铭觉得面上一阵发烫。
可话一出口,就是硬撑也要撑下去,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指尖却险些将手掌掐出血痕。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
“你…你明知故问。”玄铭越说声量越低,最后几个字变得微不可闻。
“你心悦……我?”姬昭指着自己,将“我”字咬得很重,语气中带着些不可置信,“我没理解错吧?”
玄铭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她见他沉默,歪起头又问:“可你已经娶了皇后,拿什么立场心悦我呢?”
“我…你知道我与她没有情分。”
姬昭摆了摆手,笑了起来:“有老婆的男人在追求女人时都会说这句话,我劝你还是想想清楚。有些话不是你想说就能说的。”
玄铭被她的话噎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见对方被自己这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彷徨无助地站在那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随我来。”
玄铭随她进了后院内室,只见她在书柜一通翻找,拿出一沓书册。
“我不是只爱看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桥段,我是什么话本子都读的。”
玄铭伸手接过,便听她指着书册一本一本介绍起来:
“这本写的是少女与书生私定终身,书生为求仕途却将她抛弃,反手就将污水泼到她的身上,将她视为随意亵玩的尤物。”
“这一本,是名妓为爱从良,委身书生,却不料书生畏惧门第之差带来的长辈威压,竟将她转手卖与他人。”
“这一本,门第倒是相合,可未经三媒六聘私奔生子,那女子便被长辈斥作娼优之辈。”
“还有这一本……”
玄铭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叹息一声:
“我听懂了。你是觉得如今这世道,你我始终是无法平起平坐的。”
“无法平视对方,又何谈情爱呢……”
他摩挲着书页自言自语起来。姬昭倒是没有想到他悟性如此之高,一点就透。全不似她对那些上位者的固有印象。
“秦冬儿,我师父薛怜……这些人就在我身边,我却始终没有意识到———并非是她们个人命运多舛,而是这世道本就不公。”
说到此处玄铭像是突然打通了此间关节,整个人瞬间兴奋起来:“这些话本子借我看几天吧。”
话罢也不等姬昭说什么,抱着那些书册转身便进了隔壁房间。
明伦殿后院因着玄铭时常从暗道过来,姬昭干脆将内室一分为二,划出一半供玄铭休憩。
他此刻进了自己那一半卧房,窝在桌前全神贯注翻看起那一摞才子佳人的话本子来。
这一看进去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姬昭将烛火点燃送进卧房,笑道:
“哪家帝王看个话本子看得这么入迷。”
玄铭这才伸了个懒腰,问她:“许耀尘那边可有消息了?”
“正要告诉你,王希微来了。”
*
如今前院增加了侍从,人多眼杂,王希微进明伦殿不再像从前那样方便,只能入夜后以黑袍遮掩身形,随曲流瑛循着无人的小路到后院见驾。
今早一下朝,玄铭便交代曲流瑛出宫去见王希微,共同探查许耀尘妹妹的情况。
两人在宫外忙了一天,终于探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许耀尘的妹妹此时正在自己的家中,只是院子里里外外都被暗卫监视着。”王希微道,“臣只说自己与许大人相熟,过来照看一下小妹,外院没有人拦着。”
“你可见到那姑娘了?”姬昭问。
“见到了,许姑娘目不能视,身边照顾起居的下人瞧着都不像是自己人,恐怕是闫奇已经下手了。”
玄铭闻言也皱起眉头:“难怪许卿那样忧心这个小妹。你可有去刑部向他报过信?”
“已经与许大人通过气了,只是他看起来……依然有些放心不下。”
“我若有个这样的妹妹,必定也会放心不下。要见到本人才能安心。”姬昭转向曲流瑛问他:“你可有把握暗中护她周全?”
曲流瑛凝眉道:“对方暗卫不少,都是个顶个的高手,真打起来可能会寡不敌众。而且许姑娘眼盲,带她逃跑恐怕也有难度。”
众人沉吟不语,都觉得这个问题的确棘手难办。
白天丞相在朝堂上的一句“严刑逼供”便让整个局势变得风云莫测,于帝王而言,就如同将自己的生杀予夺都攥在了旁人手中。
许久,姬昭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换个思路,化被动为主动。”
*
寅时的许宅浸在晨露之中,门外无比清净,姬昭与王希微却清楚,暗中有无数眼睛都在盯着这里。
他们没有作任何伪装,只是姬昭换下了宫妃服饰,穿着一身寻常官家女子的衣裙,手中提着琉璃灯。
而王希微则站在她身侧,单手托住她提灯的手臂。两人在朦胧的夜色中徐徐往许宅走去。
琉璃灯在晨雾中泛起柔和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其中。
四下无人,姬昭转头瞄了一眼他用绷带固定住的另一只手臂:“伤好些了吗?”
“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骨裂,静养就好。”
“本该静养,还是把你拉出来做事了。”
“毕竟会操作这盏琉璃灯的人不多。”他自嘲道:“好在不需要我来打架,一只手就够用了。”
“我也不想让更多人学会它的用法……”姬昭无奈地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灯,心中五味杂陈。
这盏灯陪着她一路化险为夷,她却始终希望灯与塔一起消失在这个世间。
“很矛盾吧。”王希微看她的神色,便知她又在为琉璃塔的事情心烦。
“没有琉璃塔,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它向你索取的远比它给你的更多。”
“你倒比我通透。”
“身在其中自然容易看不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许宅门口。
姬昭道:“一会儿我将谢耀汐换出来,你们等我发信。若是谈判失败,你们就立刻带人冲进去,当场给他坐实羁押后宫嫔妃的罪名。”
王希微点了点头,叩响浸着晨间冰凉水汽的门环。
等了一会儿才听里面徐徐开了门,门房睡眼惺忪地看着两人:“二位一大早有什么事?”
“这位是在下表姐,也是幼时生病后就犯了眼盲,与许家妹妹同病相怜。这两日听说妹妹独自在宅中,姐姐放心不下,便央我带她来见一见许家妹子。”
姬昭顺势举起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食盒:“这些小吃都是刚出锅的,趁热给妹妹带过来尝一尝。”
门房这才有些醒盹了,看了看食盒,目光又在两人之间扫视一圈:“原来是王大人。那请进吧。”
“多谢。”
两人进院后门房便寸步不离,似乎是对姬昭这个新面孔颇不放心,姬昭只得回过头亮起灯来,笑道:“多谢引路,我们已经到了,请回吧。”
门房动作一滞,恍如梦游一般转身离去了。
没了门房尾随,两人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去,许耀尘的妹妹许耀汐就住在最里面的一间小院。
才一推开院门,便听里面传来一句:
“谁?”
只见许耀汐站在院子中央,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上,眼睛美如琉璃却无法聚焦,只空洞地望向开门声音的源头。
一手扶着盲杖,另一只手握着一只装满了水的水瓢。
“耀汐妹妹,我是王希微。昨日来过。”
她听到王希微的声音,神色明显松弛了下来,又问:“旁边是谁?”
姬昭将琉璃灯交给王希微,几步走到她面前:“我是王希微的姐姐,姓姬。”
“外面露水重,进来说话吧。”许耀汐转身以盲杖摸索着,向房内走去。
三人走到房内紧闭房门,便见许耀汐向两人转过身,盈盈施了一礼:“王大人愿意在家兄落难时前来探望,许耀汐感激不尽。”
“许大人乃是为国效力,照顾他的妹妹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你若要谢就谢我身旁这位明妃娘娘吧。”
许耀汐面上露出一丝疑惑:“明妃娘娘?”
“叫我姬昭就好。”
“姬昭姐姐。多谢。”她又施一礼,随后道:“二位这个时辰来,是想趁着丫鬟没有醒来交代什么事情吧?”
这许耀汐虽然眼睛看不见,却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与她沟通起来毫不费力,比那些目明的蠢人要好上百倍。
“那我就不绕弯子了。”姬昭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家宅院周围布满暗卫,现在王大人要带你出门去见哥哥,需得把你伪装成我的样子,你待会儿只管跟着王大人走,其余交给我们便是。”
许耀汐反握住姬昭的手:“那姐姐你怎么办?进来了两人,出去的必定也是两人,我做不出这种让旁人代我受罪之事。”
“你哥哥许耀尘正在代朝廷受苦,你早一点到他的身边,他就能早一点安下心来———至于我们,自然是有了万全的计划才会来这里。你安心便是。”
许耀汐垂眸思索了一会儿,而后空洞地望向前方:
“耀汐深谢二位,只是哥哥过去从未与我提起两位的姓名,如今他身陷囹圄,若有人拿我为胁,他必定会为了我做出违心的事情。”
“果然是个谨慎的姑娘。”姬昭笑道,“你哥哥的确被人以你为胁,我们现下的目的就是要救你出去,好让他可以放手去做自己的事情。”
“我听得出姐姐语态诚恳,只是耀汐自小谨慎惯了……”她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自己床边摸索一阵,掏出一个小药瓶。
“我一介盲女,任谁要带我走我都无法反抗。”她从药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放进自己口中,“这颗药丸是我早早给自己备下的,若路上事有异样,我便咬碎这颗毒药,也免了拖累哥哥。”
不知这姑娘是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头,才会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姬昭心头一紧,涌上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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