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笔勾勒的保护罩刚一消散,林潇潇就被一股浓郁的喜烛香气包裹住。她眨眨眼,映入眼帘的是绛红色的喜帐、鎏金的铜灯,榻上整齐叠放着鸳鸯锦被,眼前俨然是一间新婚洞房,比之前赵清诚记忆里的书房热闹太多了。
“这进度够快的。”林潇潇从袖中摸出还带着余温的栗子,刚剥开一颗,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轻轻响了。赵清诚身着一身正红喜服,发冠上的珠串微微晃动,脸上带着几分酒意,可怀里却小心护着个油纸包,脚步轻得仿佛生怕踩碎了地上的光影。
榻边坐着的新妇听到声音抬起头,绿绸嫁衣衬得她肌肤雪白,正是阿照。她看到赵清诚,眼底瞬间亮了起来,却没有起身,只是笑着挑眉说:“这么晚才进来,莫不是被宾客灌醉了?”
“哪能呢。”赵清诚快步走到榻前,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一只油亮的烧鸡露了出来,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知道你从早上拜堂到现在都没吃几口东西,特意让厨房留的,快趁热吃。”
阿照也不跟他客气,伸手撕下一只鸡腿,咬得汁水直冒,嘴角沾了油渍也不在意:“还是你懂我,那些规矩都快把人饿死了。”说着,她把另一只鸡腿递到赵清诚面前,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眼底笑意更浓了。
赵清诚盯着她嘴角的油渍,急忙从袖中掏出手帕,指尖刚要碰到她的脸颊,却突然停住了。他的手悬在半空,喉结动了动,眼神竟有些躲闪,半天都没敢落下去。而阿照像是毫无察觉,依旧低头啃着鸡肉,连咀嚼的动作都带着几分机械,刚才亮起来的眼底,也悄悄蒙上了一层呆滞。
“奇怪。”林潇潇捏着栗子的手停了下来,刚想仔细琢磨,眼前的光影突然扭曲起来。红烛依旧摇曳,可二人已并肩站在桌前,手中各端着一杯合卺酒,杯沿相扣,正要饮下。
“阿诚,”阿照望着他,声音柔得像水,“我不求你日后大富大贵,只求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平平安安就好。”可她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像是硬挤出来的,眼底没了刚才的灵动。
赵清诚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他紧紧攥着酒杯,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明年春闱肯定能考中,日后在朝堂上站稳脚跟,让你再也不用受半分委屈。”
林潇潇托着下巴靠在墙角,心里犯起了嘀咕:“一个求安稳相伴,一个求仕途前程,难道这就是他放不下的症结所在?”正想着,就见赵清诚俯身,在阿照额间轻轻印下一个吻。那一瞬间,阿照眼底的呆滞褪去了几分,耳根泛红,总算有了些新妇的娇羞模样。
可下一秒,赵清诚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他看着阿照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沉重的事,眉头渐渐拧紧。没等阿照开口,他便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急促:“你今日累了一天,快歇息吧,我……我去外间处理点事,晚点再进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喜服的下摆被门槛勾住都没发觉,只留下阿照站在原地,刚染上红晕的脸颊瞬间变得苍白,身影又变得像尊木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新婚夜就跑出去,这赵清诚到底在躲什么?”林潇潇皱着眉追出门,看到赵清诚倚在廊柱上,双手撑着额头,肩膀微微颤抖,月色洒在他身上,竟透着几分落寞。
还没等她看清赵清诚的神色,周围的场景突然天旋地转。再次站稳时,已是另一番景象。小院里种着几株□□,花瓣被风吹得落在石桌上,阿照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卷词集,却一页都没翻动,只是望着院墙发呆。她比洞房时憔悴了不少,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雾,满是落寞。
“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阿照轻声念出这句词,声音轻得就像一声叹息。今日是重九佳节,院外传来别家登高的欢声笑语,衬得这小院愈发冷清。
忽然,她身子一歪,手中的词集“啪”地掉在地上,人也直直倒了下去。几乎是同时,院门被猛地推开,赵清诚提着药箱冲进来,一把将她抱起,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都在发颤:“阿照!阿照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
他抱着阿照往屋内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去请大夫!把京城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要是阿照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林潇潇跟着走进屋,见赵清诚急得团团转,额头上全是冷汗。没过多久,七八个穿着长衫的大夫涌了进来,围着阿照诊脉,七嘴八舌地讨论了好一会儿,最后竟异口同声地说:“夫人只是积郁成疾,开几副疏肝理气的药,好好调理几天就没事了。”
“积郁成疾哪有这么容易治好?”林潇潇轻轻嗤笑一声,她看得明白,这分明是赵清诚的幻想。他常年在外苦读备考,把阿照一个人留在小院,心里明明知道自己亏欠了她,却不愿承认这份疏忽带来的伤害,便在记忆里给了她一个“药到病除”的结局,好像这样,就能抹去那些孤独的日夜。
果然,下一刻,阿照便在赵清诚怀中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赵清诚通红的眼眶,虚弱地笑了笑,抬手擦去他的眼泪:“我没事了,你别担心。只是……若是你日后能多回家看看,我便不会这样了。”
“回家”二字被她咬得很重,在屋内不断回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赵清诚。林潇潇看向赵清诚,见他眼神躲闪,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我以后常回来”,只是把阿照抱得更紧了些。
屋内的温情还在继续,赵清诚端来药碗,小心翼翼地吹凉,再递到阿照嘴边。可林潇潇却没心思看,她望向院中的□□,所有的菊花都长得一模一样,花瓣的弧度、花蕊的颜色,甚至连落在地上的位置,都像是复制粘贴的,单调得有些诡异。天边的斜阳渐渐沉下去,她知道,下一个场景要来了。
一阵狂风突然席卷而来,窗户被吹得“哐哐”作响,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林潇潇连忙取出神笔,在空中画了个圈,一道透明的保护罩瞬间将她罩住,隔绝了风雨。她睁眼一看,周围已是一片阴霾,不远处的大门上,“李府”二字在风雨中模糊不清,朱漆早已剥落了大半。
庭中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是阿照。她穿着一身素衣,被淋得浑身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却像块石头般一动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的一株青草,那草被风吹得弯了腰,却始终没断,雨水冲过,反而更显青翠。
“小姐!快进屋吧!老爷已经被带走了,您再这么淋下去,身子会垮的!”一个老仆撑着伞跑过来,劝了半天,阿照却只是苦笑,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你看这草,落在地上就能生根,还能顶着风雨活下去。可我呢?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陷害,什么都做不了……”
林潇潇心里一沉,刚要上前,场景又猛地切换。这次还是在那处小院,阿照跪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张信笺,指节都泛白了。赵清诚站在她面前,眉头紧锁,脸色难看。
“阿诚,”阿照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信笺上,晕开了“何况人间父子情”几个字,“我父亲与你父亲同朝为官,如今他遭人诬陷,被削了官职,你就不能求求你父亲,帮帮他吗?哪怕只是说句公道话也好啊!”
这是林潇潇第一次见阿照这般脆弱。之前的她,哪怕憔悴、落寞,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倔强,可现在,她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草,只能放下所有骄傲,卑微地祈求。
赵清诚蹲下身,想扶她起来,手却在触到她衣袖时顿住了。他避开阿照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无力:“阿照,对不起……我父亲说,此事牵扯太广,若是插手,恐怕会连累赵家……”
“只是怕连累吗?”阿照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神里却满是失望,“我们成婚时,你说要一辈子护着我,可现在,我父亲遭难,你却连试都不愿试一下?”
林潇潇看着赵清诚躲闪的眼神,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取出神笔,在自己额间轻轻一点,笔下勾勒出满脸皱纹、鬓发斑白的模样,再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瞬间,她就变成了一个买菜归来的老妇。这样一来,记忆里的人,就能看见她了。
她快步走到小院外,果然围了几个街坊大妈,正凑在一起议论。林潇潇凑过去,从兜里摸出几颗瓜子,分给旁边的大妈,装作好奇地问:“大姐,这里面是怎么了?吵这么厉害。”
“你还不知道啊?”旁边的大妈压低声音,一脸八卦,“这里住的是赵家的公子和李家的小姐。前些日子,李家老爷,就是那个京东路的刑狱官,被人揭发贪赃枉法,给贬出京城了!听说啊,赵家老爷在京中当大官,还是亲家呢,却半句话都没说,眼睁睁看着李家倒了!”
另一个大妈连忙补充:“可不是嘛!这李家小姐也是可怜,好好的官家小姐,一下子就成了罪臣之女。我看啊,赵家这是怕被连累,想撇干净呢!”
林潇潇点点头,心里的疑惑解开了大半。她趁着大妈们注意力都在院里,悄悄退到角落,用神笔一抹脸,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等她再走进小院时,院中的□□已经全部枯萎凋谢,花瓣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打转。阿照已经站起身,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行囊,眼神里没了眼泪,也没了失望,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今我同父罪,奉圣上旨意,要被遣返原籍。”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日后我们怕是再难相见,你不必挽留了。”
赵清诚连忙上前,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他急得额头冒汗,转身对门口的官兵拱了拱手,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语气带着恳求:“官爷,路上还请多照顾她,别让她受委屈。”
官兵收了银子,点了点头,催促道:“时辰到了,该走了。”
阿照转身就走,没再回头。赵清诚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喃喃自语:“怎会这样……许是天意吧。”
再次睁眼时,林潇潇已经回到了奈何桥边。赵清诚还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显然是还沉浸在回忆里。案上的孟婆汤已经凉了些,孟婆正坐在一旁,慢悠悠地扇着扇子。
“醒了?”孟婆见她睁眼,笑着问,“这赵郎君的往事,倒是比别的鬼魂有趣些。”
林潇潇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在记忆里待了不过片刻,却像真的经历了一场阳间的春日。她看向赵清诚,轻声说:“公子,你的梦我已经记下了,今夜我就会为你托梦给李照姑娘,让她知道你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赵清诚缓缓睁开眼,眼神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释然。他对着林潇潇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几分感激:“多谢姑娘。能让她安心,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孟婆汤,仰头一饮而尽。没有丝毫犹豫,没有半分留恋。
看着赵清诚转身跟着前面的鬼魂,一步步走向轮回的方向,林潇潇忽然觉得,或许她的工作也不是那么累。能帮这些放不下执念的鬼魂了却心愿,能让阳间的人少一份牵挂,好像也挺有意义的。
她抬头看向冥府的天空,血色的天幕下,白月依旧挂在那里,冷辉洒在奈何桥上,竟多了几分温柔。远处的阎罗殿里,幽蓝的灯火还亮着,忘川河上,潇姐的小舟还在来回穿梭,孟婆还在为下一个鬼魂舀起一碗孟婆汤。
林潇潇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神笔和竹简,对着下一个走到汤台前的鬼魂,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容:“客官,您是想往生,还是想托梦给阳间的亲人?”
冥府的夜还很长,她的工作还在继续。
林潇潇看着他落寞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为“天意”,却不肯承认自己的逃避与懦弱,这才是他执念的根源。天边的夕阳彻底落下,夜幕降临,一轮弯月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洒在小院里,显得格外寂寥。林潇潇知道,赵清诚的记忆还没结束,而最关键的场景,或许就在下一个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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