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人说。
谁？
“妈妈。”那人的声音清楚了起来。
是谁？在说话？
“妈妈。”声音好熟悉，像是每天都会听到的熟悉。
啊，是我，是我在说话，我在喊妈妈。为什么要喊呢？我要干什么？
黑色金纹封面的硬皮书躺在暗红色丝绒坐垫上，藤蔓般扭曲的金色线条，在书的中央拧成霍德罗诗集字样。是了，我要妈妈给我读这本书。
他拿起霍德罗诗集，小跑出了房间，黑色的皮鞋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穿过走廊，来到客厅。
金红的火焰在壁炉里跳动，母亲坐在壁炉前金红色织锦的低扶手椅。
他将那本霍德罗诗集递到母亲面前问：“这里面写的什么？妈妈，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在哪里。啊，想起来了。是在玛丽娜塔，他刚刚在吃完饭，想要……想要母亲给他……讲故事。
母亲接过诗集，把他抱到双腿上，和他一起翻开了那本黑色的书。
“让我看看，是这个啊。一篇诗歌，也是一个预言。”母亲轻轻地说。
他抬头想看看母亲，但他太矮了只能看见母亲的半张脸。于是，他依靠在母亲身上，转头看向那本翻开的书。
鼻尖是母亲头发的精油香气、火焰散发暖和的味道像阳光一样。母亲不紧不慢的开口，她温柔的嗓音就像夜晚盖在身上柔软的织物，听得人昏昏欲睡。
“听我说吧，我的民众。光明之主，世界的母亲降下神谕。背叛者匍匐在黑暗的脚下，他将神赐予他的独特灵魂、无可替代的血肉拿到那破败的祭坛。”
“邪恶从阴影中滋生，倾倒的神像重建，混沌和邪恶得到它唯一的信徒，恶神带着从未有过的伟力再次降临，她将吞噬光明，推倒日月，重临世间。她暗暗发誓……唯一的、纯粹的、信徒……世间再无将……光明。”
母亲的声音在黑暗里越来越远，诗歌的语句和意思像褪色的壁画模糊不清。可是母亲温暖的怀抱，依然留存在他的身边。
布莱恩睁开眼，阳光在头顶树叶的间隙间闪耀。
是梦啊，他心里默默地说。但是却有一种十分温暖不愿意醒来的感觉，可再怎么努力抓住梦中的幻影总像手中细沙那般流逝。和时光一样，抓不住回不去。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一个声音从他头顶响起。
那人微笑着询问布莱恩：“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金色的光束从树木枝桠中落在那人的头顶，像是一顶金色的圣冠。
布莱恩一愣，脸色瞬间涨红。
他结结巴巴地回复：“好，好多了。那个，我怎么了。我为什么在这。”布莱恩突然感觉胸前凉飕飕的，像是一只胸口被剃了毛的绵羊。白色如玉一样饱满的胸肌裸露在空气中，他的衣服被人解开散乱地堆在肌肉上。
不可否认，布莱恩除了有一副英俊的样貌外，他还有极好的如同雕塑般身材。每块肌肉被精心排列组合，线条的膨胀起伏地恰到好处。完美的肌肉和艺术家狂热追求的黄金比例，全部在他身上一一呈现。这也是刚刚来到村庄的布莱恩俘获所有姑娘芳心的重要原因。
即使这样，布莱恩也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袒露胸口，不好好穿衣服在大街上乱逛的人。这看起来像是个变态，布莱恩不是一个变态，他也不想被当成一个变态。
绯红随着布莱恩的脸上，越过脖颈蔓延到胸口。布莱恩手忙脚乱地拢起衣服，慌忙解释：“不是，我的衣服是穿好的，至少我醒着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哦，是我解开的。”那人轻描淡写道，脸上没有一丝看到异性身体的羞怯。
“你晕倒在路边，脸红的厉害。”那人解释，“于是，我把你移到树荫底下解开了衣服，给你进行了简单的治疗。不过，最好还是在阴凉处呆着，这样你会好受一些。”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布莱恩胡乱扣好扣子，语无伦次：“真的很感谢你，小姐。我是布莱恩，刚刚搬来这里。”
“萨莉亚。”那人说：“我叫萨利亚。”
她站起身，理了理黑色的长裙。白色领口处银制的符文在空中晃荡，闪出一碎链银光。
黑色头纱压着长发垂到腰部，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印出慌乱又窘迫的布莱恩。除了微红的唇色外，黑与白两色是她身上所有的色彩。
这使她肃穆端庄、神圣又仁爱。以至于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都忽视了她神造般的容貌。
萨莉亚递过霍德罗诗集：“你的书。”
布莱恩接过书再一次道谢，整个人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傻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觉自己十几年以来所有的交际知识和礼仪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树叶在落下、阳光在倾倒、真个世界都在无规律地旋转。只有萨莉亚是静止的、稳定的。更可怕的是，听起来有些好笑，布莱恩觉得萨莉亚在发光。
她睫毛的轻颤、呼吸的起伏还有注视着布莱恩的黑色眼睛，所有的一切充满着神奇魔力，它们扼制住了布莱恩的呼吸，吸引着他的灵魂。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种感觉太奇妙了。布莱恩觉得自己还没好全，他要找村里的药剂师再看看。或者他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呢。
“你好，萨莉亚。我是布莱恩，很高兴认识你。”布莱恩再一次介绍自己，“不过，现在我、我要走了。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还能再、再见面。”
然后，他落荒而逃。
布莱恩在草地上奔跑的背影，像一只春天里莽撞地到处奔跑的雄鹿。粉色肉球从萨莉亚头发里钻出，风扬起萨莉亚的头巾，肉团缩起身子紧紧贴在雪白的脖颈，努力汲取一丝温暖。
“干嘛装出一副怕冷的样子。”萨莉亚说，“你又不是一只真的鸟，露出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想求得我的原谅吗？”
一阵急促的鸣叫响起，肉团不满地抗议。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只是鸟叫，就像树上无时无刻都有的响亮的叫声。
人们不懂它们叫声表达意味。他们只会兴高采烈地说看，小鸟在唱歌，多么美妙的歌声啊。
只有明白它们语言的萨莉亚知道，树上的鸟其实在和另一只鸟吐槽说：“看！下面有只傻猴子，真的好丑。”
“这是你的惩罚，亲爱的。我已经很仁慈了，你要感谢我。感谢我现在脾气已经被岁月和俗世打磨温和了许多，不然你现在应该是一滩肉泥，而不是拔光羽毛的鸟。”
肉球做出了一个呕吐的动作，它被萨莉亚的伪善恶心坏了。
“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信徒。真是恶心，光明一直阻挠着我们。我如此满怀希望、如此尽心尽力地等待他的出生。我充满着爱意呵护着还是胚胎的他，将他的母亲从难产的厄运中解救出来。可是那个光明教的老头一进来，他们就将我抛之脑后。”
“那老头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啊，就让孩子自己来选择他的信仰吧！愚蠢的人类！怎能明白吾主的伟大！那个可恶的杂种！竟然在吾主和肮脏的光明之间，选择了光明的护生符！”
呼啸狂风撞出树林，折断粗壮的树枝，卷起着萨莉亚的衣角，她的头发高高飘起。明明在夏季午日，金灿的阳光应直照大地。
巨大云朵遮住了阳光，天暗了下来。周围气温直降像是突如其来的末日，让人心中不安。肃杀的气息如巨大镰刀，要无情收割所有的生命。
“嘎嘎！嘎嘎！嘎嘎嘎！！”
一阵滑稽的笑声响起。
肉球仰躺在萨莉亚肩上，剧烈抖动发出鸭子一样怪叫。
每次一样想到，面对玩着光明护生符咯咯笑的孩子。萨莉亚明明已经愤怒到极点，却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面对麦格夫妇的歉意和关切的话语，还有说出“这是吾主的意愿。”那样高深莫测的话，甚至要露出如大海般博大的慈爱，和天空那样宽广的笑容来掩饰自己愤怒到扭曲的面孔。
一想到这儿，它就要捂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萨莉亚的头纱落回腰部，太阳普照大地。
“亲爱的。”
“嘎——”肉球止住了笑声。
“你是在这只小鸟的躯壳里待得太久了吗？”萨莉亚轻声问，她不等肉球的回答继续说。
“每天呆在树上吃果子、捉虫子、晒晒太阳，哦，顺便扭动屁股，给好看的母鸟求偶，投入爱情的怀抱。过得真不错啊，你的日子过得真不错。”萨莉亚语气那么轻，声音那么柔，可是裹挟在其中的威势就像在乌云中穿梭轰鸣的雷电。
“你已经忘记原先辉煌的过去，忘记了吾主的荣光！你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忘了！现在，你可笑的脑子里面装的全部都是愚蠢的阳光和虫子！”
萨莉亚伸手掐住肉球细小的脖颈，把它拎在空中。墨色在眼中流动，她冷冷地说：“你这个样子，会让吾主失望的。”
肉球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它的心脏扑通直跳。双翅讨好般并合在一起，做出乞求的姿势。萨莉亚已经很生气了，再惹怒她，她真的会把它做成肉泥。
虽然不会死，但是会疼。那种感觉就是再坚硬的骨头也会被磨成粉末，在红色的肉泥里分都分不开，连复生都要花上很长时间。
“别再犯错了，去找！再去找！预言中唯一的信徒在哪儿！”萨莉亚松开手，眼中倒映着浮空失重的肉团，“亲爱的，别让吾主等太久。”
肉球垂直下坠，在就要砸落至坚实的土地摔成肉泥时，一抹黑气包裹住它。一只红头长尾山雌雀从黑气中迅速拍打翅膀，乘风远去，顺便还留下一叠串咒骂的鸟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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