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气息从洞壁缝隙里渗出来,洞穴很深,四周的岩壁坑坑洼洼、布满蜘蛛网,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
俞棠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抖了抖手上的灰,看向对面的小师妹。她刚刚才得知对方的名字叫寒蝉——此刻对方正靠在另一侧的岩壁上,呼吸还没完全平稳,手里的剑横放在膝上,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起身。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几秒,谁也没开口。
寒蝉先打破沉默:“……我们这算淘汰了吗?”
俞棠想了想:“应该不算吧。毕竟只是下去了几米,又不是摔到谷底?”
“哦。”寒蝉点了点头,像是确认完状况后又没话说了。
俞棠被她这副无甚波澜的态度噎了下,忍无可忍道:“你不该感谢我吗?”
寒蝉愣了下:“嗯?”
“本来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儿,幸亏我机敏果断、英勇无比,用一张符箓力挽狂澜。”
她说着,指尖有意无意地在那张已经用过的巽风符残片上点了点,似乎在唤醒对方所剩无几的良心。
“谢谢。”寒蝉干巴巴地续上了一句。
算了,不指望她能说什么了。救人本从心,就当给自己积点功德了。
她撇开视线,懒得再盯着对方,起身开始打量这个洞穴的地形。
地面湿滑,泥土夹着细碎的砂砾,脚底踩上去会有点塌陷感。石壁上缠着老藤和爬虫脱落的壳,偶尔在角落缝隙能看到几条被水流冲刷得光滑的岩石痕迹。
俞棠沿着靠右的一条石道走了几步,没走远,便发现那处石道竟微微往下倾斜,一直通向前方黑幽幽的深处。
“走吧。”她回头朝寒蝉招了招手,“雾障还没结束,现在出去太危险了。也不可能就这么待着等人来捞咱们吧,说不定这下面能有出口。”
对方“嗯”了一声,俞棠听到她回应后,便继续踩着边缘往下走。
石道起初还算宽敞,往下延伸的角度不大,像是顺着山势自然凿出来的路。脚下的石板都不太平整,中间一道道干裂的缝,踩上去会发出松动的响声。水气从石缝底下渗出来,夹着股沉闷的泥土味。
随着两侧石壁往里收,通道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俞棠拿剑身拂了拂岩壁,一层浮灰和剥落的藓片落下来,掉在褪色的青石面上。
以俞棠为数不多的盗墓经验来看:这里水气这么重,看样子是旧河道改建的,大概率不止一层。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地势忽然下沉了一些。前方是一组断开的台阶,石头比之前要新些,边角很整齐。但前面的路也变得更窄了。
狭窄的石道只容一人通过,于是由俞棠先打起了头阵。右边的岩壁有一道明显的错层,像是往外压出了一小截,她要完全贴着左边才能直行,几乎是顺着一条斜直的缝隙攀岩而下。
俞棠取出一张离火符,燃了一点,火光往前推了一段,看到底下是一整段弧形的岩道,顺着山腹蜿蜒下去,像是绕过了什么主脉。
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火符烧得很快,她晃了晃火光,忽然照出了前面石壁上的一道半封死的裂缝,裂缝很浅,但风是从那儿吹过来的。
俞棠探身往里看了眼,那裂缝背后原本像是被石块封住,后来被人重新凿开了个口,能看到石砾推积在两边,像是从内部猛然顶开的痕迹。
那缝隙是真的很小的可怜,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身形,想着偏要勉强的话应该也是能侧身通过的。
她拿剑柄撑住岩壁,脚下一发力,然后……没挤进去。
俞棠退出来,因为灰尘皱了下鼻子,有点不高兴道:“真是的。”
寒蝉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把剑往背后一收,抬手搭上了岩壁。
“你再试试。”她说。
俞棠转头看了她一眼,还没反应过来。
寒蝉双手撑着石缝边缘,脚尖一蹬,把一块卡住缝口的小石角慢慢别了出来。
石头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声。
俞棠愣了愣:“你这劲挺大啊。”
“你刚刚那姿势不仅别扭还容易受伤。”寒蝉说,“你换个角度呢。”
于是俞棠重新调整了个角度,把剑收回去,只用肩侧着,再试了一次。这次她才一贴上去,就发现缝口松了那么一点点——她顺着力往里一挤,没费多大力气就滑了进去。
俞棠落地站稳后,拍着裤腿上的灰,自我找补地念叨道:“还行,确实就是个角度问题……”
话说到一半,她不经意地往身后一看。
寒蝉也正从缝口那边探头看她,一只手还搭在岩壁上,指节红的很明显,明显是刚刚用尽了全力掰的。
俞棠眨了眨眼,感觉有点对方给萌到了。对方居然还在偷偷观察她有没有受伤……
不过寒蝉只是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缩了回去,然后自己默默地也跟着钻了进来。
这缝隙背后是一道向下沉的拱形通道,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后,石壁颜色忽然变了,从青灰变成了赭红,纹理也不像天然岩层,更像是涂料。
俞棠停下脚步,举起离火符往墙上一照。
果不其然,确实是壁画。
第一幅图卷中,百余人结跏而坐,神情肃穆,身后皆有圆光。他们前方立着一个女子,面向众僧,身披重衣,手中持灯。
再往下一段,是众僧立起,手中各持器物,有的人手中握杖,有的捧卷,有的负铃,姿态各异。中央那名女子已不在原位,而是画在最远处的一扇门前,正举掌叩门。那门高大漠然,将她的背影映得格外渺小。
壁画两侧各有小字,因年久剥落,仅能辨出数句,“愿返照而不归”“无名者不得入”“须登光明山”等。
走到最后一段时,火光扫出一道更大的圆形画框。画面几乎剥落,只能看出大半个圆月和一排低伏的人影,众人皆伏地,头向内圆,像是正在匍匐祈求着什么。
脚下地势在这时开始上升。两侧石壁变厚,通道收紧为一条直廊。
火光继续向前,照见了长廊尽头那一排静止的佛像。
甬道内原本平直的通路在佛像前方收口,变为一段略向内凹陷的半圆式构造,两侧各设有台基,佛像便坐在台基之上,朝内而列。每侧六尊,一共十二尊,坐姿相同,形态各异,有金有彩,也有石胎未饰者。
右手边第一尊佛像已无首,颈部断口平整,像是被人一刀斩下。其余佛像虽有损伤,但大体完整,服饰花纹、手印造型仍可辨识。
有一尊法相庄严,头戴宝冠,双目半阖,右手拈花,左手托钵,似为愿行之姿;另一尊则面容严厉,单手竖掌,足踏狮首,俨然是镇煞之态。
寒蝉缓步走过一尊通体漆黑的坐像时停了一下,那像背后有残光未灭,是一种石中嵌金的工艺,火光照过去,隐约能见铜片下嵌着一圈环字。
“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没想到问雪宗还有这样的地方。”寒蝉思索道,“不过倒是听说第一任的掌门是信佛的。”
俞棠嗯了一声,没太放在心上,此时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通道尽头那道石门吸引过去了。
石门嵌在甬道正中,高约两丈,表面没有门环,仅中间凸起一个圆形凹槽,边缘刻满细密的符纹。门前左右各立一尊佛像,双掌抬起,掌心正对门面,像是在守门,又像是在压阵。
不知为何,俞棠盯着那两尊佛像,总觉得有些发毛,像是被什么盯住了。
“门没开之前,最好不要往前靠太近。”她提醒道。
寒蝉点点头,退后了一步。
两人各自绕到一侧沿壁观察,没过多久,目光不约而同地都落在那对佛像的掌心上。
一开始确实难以察觉,那双掌上覆盖着厚重浮灰,只有特定角度被光线扫过时,才能看出掌心内侧似乎刻着一行极浅的小字。
俞棠刚要拿出符纸靠近,寒蝉忽然主动接过了她的离火符,先她一步靠近了佛像。
寒蝉把小字内容念了出来:“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还有,光落处,可见前缘。”
说完,她开始仰头观察石门上方的结构。
头顶的岩壁不是自然形状,而是向内凿出一个不大的穹顶,顶心处悬着一个黑色灯匣。那匣子六面封闭,仅底部留了个小口,一束光从中照下来,正好落在门前地砖上,几乎和俞棠脚下的阴影重合。
“你看那边。”寒蝉提醒道。
俞棠也抬头看去:“上面是机关?”
“有光,但动不了。应该得靠别处的机关启动。”
寒蝉说完这句后,俞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两侧石壁上各嵌着的壁画前,都有几尊坐像,而这些佛像身前皆托着一面铜镜。
她立即过去检查了一下,发现这些铜镜底座都是可以调整的。
“这佛像所托的镜子像是反光用的。”她说,“要想开门,或许问题应该在这些画上。”
俞棠仰头看了看灯匣中心的光,计算了下角度方向,随即开始调试第一个铜镜的位置。
片刻后,第一道光被折射下来,从灯匣底部斜斜射出,经铜镜反射,落在左壁的一幅圆形壁画上。
那画本已褪色严重,几乎辨不出内容,此刻却仿佛被光线唤醒了一层,色彩从斑驳中渐渐浮现出来。
图中是一座山,山中有寺,寺前站着一名女子,衣袍极长,袖口拖地,背朝画面,面向山门。她身后是奔逃的人群,山下村镇房屋倾倒,烟尘翻涌,一派混乱。
壁画下方刻着一排篆文:“大晦之年,火龙入谷,群峰焚尽。其地裂,其水涸。民祈救,无应。”
俞棠绕到第二尊小像前,再次抬手调整角度。
光线落在右壁中段,第二面壁画随之显现。
画中仍是那名女子,衣袍未变,此次正面而立,神色平静,掌中托灯。她所面对的是一众坐姿一致的僧人,排列整齐,身后皆有圆光。画面中心,是一座燃烧中的塔楼,塔上悬挂的铜钟已然碎裂。
壁下篆文曰:“中夜有女,持灯而来,问众生可入否。僧言:若无归宿,不可行入;若愿舍身,可为守火。”
她试着从第一幅对应第二幅:“这倒看上去是个救世的故事……不过,守火是什么意思?”
第三面镜被调整,光照上左壁靠后的壁画。
这幅画比前两幅更为模糊,颜料大面积剥落,但图中的轮廓仍在:
画上女子跪伏于山谷中心,身后是蜿蜒灯火,一盏盏从她脚边延伸到远方。周围僧人立于石座之上,神色肃穆,似在行某种秘仪。女子头垂至地,发散如水,灯火映照其背脊,隐隐可见其身已化作灰烬。
壁下篆文:女曰:“吾心无宿,愿镇其火。”于是伏身如印,灯不灭,火始止。众僧封门,号曰“无归之冢”。
寒蝉若有所思:“她愿以身镇火……可灾祸与她本身,并无直接关联吧?”
第四面镜由寒蝉调整。
光线斜落,照亮右壁尽头的一幅壁画。
不同于前三幅的暖色调,这幅画主色偏灰。画面中央是一尊巨佛,自山体中半身而出,一足踏地火,一手托净水,另一手持枯枝点地。佛周围跪伏着众多身影,无面目,无五官,皆伏地如丧,仿佛在膜拜,又仿佛在受裁。
壁下篆文曰:佛不渡人,佛镇地火。水不息者,以心止之;魂不散者,以木安之。
此刻,两人同时望向尚未被点亮的最后一幅壁画。
那画位于正前方,孤立于石门中央,唯一未被镜光触及。灯匣垂下的光束正照在门前石砖上,仿佛在守着这最后的谜底。
俞棠皱眉:“这幅画……没有镜面,怎么照?”
寒蝉望着那两尊立在石门两侧的佛像,忽有所觉,走上前几步,抬手在其中一尊佛像掌心拂过。
一阵轻微的震颤传来,佛像指节处浮出一道细缝,掌心中缓缓升起一面拇指大小的铜镜。
“是内藏机关。”她说。
俞棠立刻走向另一尊佛像,果然也发现了相同结构。两人各自动手,调整佛像手掌角度,使升起的铜镜同时对准灯匣垂下的光线。
光线被接引、分流,缓缓折向石门正中的那幅壁画。
一道金线从空中落下,斜斜掠过壁画上沿,像是终于揭开了她神秘的面纱。
先前那位女子已不再出现,山谷平息,烈火熄灭。地面裂缝之间,一枝玉竹破土而出,枝叶修长如翠羽。泉水自竹下涌出,汩汩流转。泉边坐着几位男女,有的饮水,有的净面,水中浮着金色鲤鱼与雪白禽羽,宁静至极。
壁下篆文:一枝竹下万人渡,非佛非仙是旧人。往生之水埋旧骨,寒潭深处起新枝。
俞棠站在画前,神情久久未动。
她想起玄明长老曾和她说过,北原浮岭有一寒泉溢地,玉竹成林,云烟深处常见金鲤跃涧、玉鸩停枝——让她来此,寻一场“木”的机缘。
可现在她才明白,这所谓的机缘,是女子伏身成火,是塔钟碎裂、众僧封门,是万人得渡之前,先有人甘愿成灰。
原来木的新生之前,是地狱之火。
那女子早已焚尽、燃空、沉入寒潭,那巨门还未开,那光落在她影子边缘——倘若一切皆有所预兆,承载天命者,是否皆要受此苦难?
俞棠站在退无可退的命运面前,心中陡然生出了一股寒意,她真的可以承载天道所给予的一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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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衍界:神女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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