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在屋子里说话的确不方便，佐助转身往外走，鸣人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言不发，默契地走到了院子里离入户门最远的地方。
四下一时寂静无声，两人沉默地站在一处。
佐助自进入梦境之后，就发现这个宅子有点像宇智波旧宅的格局。他注意到屋子左右门墙上分别刻着团扇和漩涡的家族纹徽记，看起来却毫无冲突，异常和谐。
院子里有小型训练场地，竖着两个练习手里剑的靶子。墙角刻意留着一畦菜地，里面栽种了不同品种的番茄，大小植株均长势喜人，枝叶间已经挂满了青绿色的果实，即将成熟丰收。
耳边传来鸣人的声音。
“这些番茄都是面码自己种的，他跟你做了约定，每次番茄快到成熟的季节，他会写信告诉你，无论你在哪里，都会赶回家吃他摘下的第一个番茄。”
佐助看着那片果实累累的番茄地，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的脸上，有暖光浸入那只黑眸中，使他的神情温柔了许多。
“佐助，其实你刚才猜得不全对，面码不只是我的一部分意识，他也有自己的意识。我不可能完全控制他的一言一行，就像之前他撒泼耍赖，那可不是我让他做的。”
“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我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孩子了。可是，他只能活在这个梦境世界里，如果我出去了，他也就消失了。”
“一想到他会消失，我就……”
鸣人敛起眉眼，掩不住一丝痛意。
佐助仍望着那片番茄地，神色淡静，“既然注定要失去，你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他带到这世上。正因为有羁绊，才会痛苦……”
“既然痛苦，那你为什么还留着我这个羁绊？”
鸣人斗气似的回了句，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又自嘲般地苦笑道：“哦我忘了，你也不想留的，但又斩断不了，所以只能留着……”
“鸣人，你是我始终无法斩断的羁绊。但留着你不会让我痛苦，因为……”
佐助微微偏头看他，“你不会死。”
鸣人蓦地笑了，“谁都会死。”
“你没那么容易死，而且……”佐助安静地望着他的脸，“在我死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佐助，你……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的……”
鸣人双目圆睁，手捂着心口，明显深受触动，迟疑又警觉的眼神，“你现在说这样好听的话，只是想骗我出去的吧？”
看着金发男人受宠若惊中又带着几分警惕的蠢兮兮的模样，佐助一时忍俊不禁，眼角尽染笑意。
“这是我的真心话，白痴。”
这样放松又温和的神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的脸上了。
那纯黑的眼睛宁静如一弯深潭，一点凡尘不染，此刻瞳仁里的笑意却似沉眠海底的细沙，随着他的视线轻轻浮动，彷如久远的，那静好岁月里漏下的一抹月光，无声照亮了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庞。
鸣人几乎不敢眨眼，怔怔望着这个姿态闲适地立在他身旁的，带着微微笑意注视着他的人。
有一种如生长般的疼痛，带着难以抗拒的热，时过境迁多年，竟再一次从他的骨缝之间苏醒。
当初……现在！
原来他一直在追逐的就是这个啊！
“佐助，我……”鸣人呼吸急促，眼睛异常明亮，整个人陷入一种无限的悸动与激动之中，“我有话想跟你说！”
佐助与他视线相交，登时心下一凛，那双湛蓝眼睛里藏着待出口的千言万语，正蠢蠢欲动。
“不要说。”
鸣人一愣，汹涌的倾诉欲被强行阻断，蓝眸里映出对方变得严肃的神情。
“鸣人，不要在梦里说……”
我会在真实的世界里等你。
鸣人闭上了嘴，他想，他听懂了佐助的暗示。可是谁又能确定，这不是天才顺水推波将笨蛋引诱出去的计策呢？
鸣人望进对方那幽若寂潭的黑眸中，那里一汪深不见底的清冷平静，如同这些年他每一次看到的那样，平淡无波的底下究竟是什么，他总也看不分明。
事到如今，鸣人也知道，有些话只能到现实去说，有些事只能回现实去做，否则就算在这里耗上一辈子，他也无法跨越两人之间无形的鸿沟和障碍，更遑论消除那层因时间和距离堆积渐深的隔阂。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先跟佐助说几句话。
“佐助，你看过我第一次梦境的记忆吧，你应该猜得到，那是为了弥补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没错，时间过去得越久，我越后悔当初放你离开，遗憾没能在一开始就把你留在木叶。”
“不过，就算老天真的给我第二次机会，也没有用。那时候的我，脑子笨，很多事没想明白，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把你留下来。但还好，人是会成长的，阅历、经历多了，会变得更聪明一点，能力更强一点……”
鸣人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表情。
“当年十七岁的我，有能力把你带回来，却没能力把你留下来。现在三十二岁的我，不谦虚的说，多少有些进步，所以我决定去完成十七岁的我没能做到的事。”
“而佐助你，应该比谁都更清楚，当我决定做一件事，我就会坚持到底，说到做到。”
“如今三十二岁的我，身上背负着许多责任，的确不能像以前一样，不计得失、不考虑后果，但是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当初我只是抱着把朋友带回来的想法，就可以追你整整五年，现在我决定把自己的下半辈子都赌在这件事上，你千万别低估我的决心和毅力。”
“佐助，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用多长时间，我也绝对要把你留在木叶，留在我身边！”
这是一份**裸的战前宣言。
言辞铿锵有力，句句掷地有声，每一句，都狠狠撞击着佐助的心。
佐助心中震动不已，一瞬想起久远的过去。当年十二岁的漩涡鸣人，最开始追逐他的时候，也曾对他放过这种“绝对如何如何”的宣言，后来——
——他做到了。
然而鸣人的话仍未说完，他目视着面前的人，低沉微哑的声线再次在寂静的院落里响起。
“佐助，我可以和你出去。但是从这里出去之后，你不能马上就走，你要给我说话的机会。还有，你要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我的决心证明给你看。”
“佐助，我是认真的，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否则，我会立刻躺回床上。就算你把所有机器都报废了，我也有一百种方法再叫你回来。”
“为了你，也为了我，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怎么样？”
金发男人的神色真挚而坚定，亮蓝色的瞳孔中好似燃烧着什么，火焰的光彩将他的面容渲染得无比夺目，佐助瞳孔骤缩，恍惚间看见了眼前跳跃着的两簇火光。
三十二岁的漩涡鸣人，早已不是一腔热血、莽撞冲动的少年人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自己的用意，他已经是个深思熟虑、稳重务实的成年人了。
可是一个深思熟虑、稳重务实的成年人，怎么还会有这样仿佛要燃尽一切的，火焰似的目光？
佐助定定地望着他，像是要把这双比他记忆中还要炽烈明亮的蓝眸，连同跳跃着的火光一起，永恒地印刻在自己的眼睛里，时间在他眼前有一瞬不易察觉的静止。
而后，佐助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听到对方应许，鸣人松了口气，接下来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人类这种生物，无论是对什么，是人是物，是现实的还是虚幻的，只要有感情上的投入，便会建立起关系。
关系继续加深，就成了羁绊，一旦有了羁绊，就有了牵挂和束缚，一旦失去羁绊，得到自由的同时又会痛苦……世事总是难得两全。
“佐助，我们走了，面码怎么办？”鸣人看向屋子的方向，喃喃道：“真想把他一起带走……”
“他会活在你的记忆里。”还有我的……佐助望着那扇隐约看得见身影的小窗户，黑眸里闪过一丝温柔，“鸣人，面码不是有个美梦吗？我们一起帮他实现吧。”
“美梦？”鸣人愣了下，回想起了什么，尴尬地挠挠下巴，“可是他那个，实现不了啊。佐助你也听到了吧，他想九喇嘛带他在天上飞……九喇嘛是狐狸又不是鸟……”
“白痴……”佐助无奈地看向他，“现实里不可以，不代表这里不可以。”
“噢对哦！”犹如一语拨开云中雾，鸣人茅塞顿开，讪讪一笑，“佐助你知道的，我脑子里就一根筋，有时候转不过来弯。那行，你在这等下，我去叫面码……”
鸣人说着，雷厉风行，转身就往屋里走。
佐助望着金发男人一步步远去的背影，暗想，我能不知道你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么……所以，过去这么多年，一直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的你，现在这样的转变，才让人难以相信。
佐助此刻十分冷静地思考，“无限美梦”这个机器他在现实中没研究过原理，不知道机箱里那种成分不明的查克拉对使用者大脑的刺激和影响。
不过就算是“月读”，也得遵循一定的逻辑常理，否则无法令意识清醒的中术者信服。
这种机器要让使用者在梦里心想事成，又不能任意扭曲逻辑常理，梦中人的性格必定要发生某种改变，做出与既往截然不同的举动……自己的性格，和自己意识创造出的别人的性格，都会与现实不同。
就像那句令他印象深刻的“给我一个凭证”，佐助那时震惊的不止是话语隐含的意思，还有一部分原因，以现实中鸣人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说出那种话。
某种程度上，人的性格决定命运。
所以，在现实中永远也说不出那种话的鸣人，过去十五年的现实，就是他真正的命运。
如今，在梦里的鸣人，性格发生转变的鸣人，对他产生的这种异样情感，对他无所拘束的接触和表达，到底有多少是发自本心和本性的呢？
鸣人想把他留在木叶、留在身边的执念应该是真的，不然不能解释他在现实中所做的那些事。但是，机器为了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大约也扭曲了他对友人的情感，让他做出了不符合本身性格的种种言行。
倘若他真的因为这样的鸣人而沉沦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那就是他的愚蠢了。
等他们都醒过来，性格恢复正常的鸣人，看到自己身边的家人，想起自己背负的责任，在理智和现实的共同作用下，自然会回到原本的命运轨迹。
而现在，这里的一切，终究只是一场梦罢了。
“佐助，”鸣人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看向他，神色犹豫，“要不换个时间，我们直接到明天？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
“不用。”佐助望着西天的方向，静静道：“现在的南贺川，有最美的落日。”
南贺川是佐助从小看到大的地方，没人比他更了解那里的四时景色。鸣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抬脚就进屋去叫面码了。
眨眼的功夫，面码从屋子里狂奔出来，“父亲，老爸说要给我圆梦，让九喇嘛披上你的须佐盔甲带我飞，是真的吗？不是说九喇嘛不能飞吗？他不会是骗我的吧？”
黑发蓝眸的男孩神色激动，第一时间就来找佐助求证，见佐助点头，兴奋得两眼放光。
一家三口手牵手，很快到了南贺川。
西山一线斜阳，河面金波跳荡，此时的南贺川有着暮色渐临时的独特景致。佐助按照自己的记忆，对河面上的倒影水波，两岸的林木做了些细节补全。
鸣人则在意识空间里召唤九尾，“九喇嘛，你都听到了吧，今天咱们得飞上天！想想怎么飞……”
九条尾巴的大狐狸伏在他面前，懒懒地抬了下眼皮，“你想我怎么飞，我就怎么飞，反正这是你的梦，随便你给我装两个翅膀，或者安排什么奇怪的能力……”
鸣人古怪地盯着眼前这头大狐狸，“话说，你到底是真的九喇嘛，还是我想象出来的九喇嘛？”
大狐狸好整以暇地甩了甩尾巴，“你猜。”
鸣人看它这模样，嘴角一抽，“果然是你吧，九喇嘛。”
大狐狸得意地龇起了牙。
鸣人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既然你是真的九喇嘛，光我想你飞能有用吗？你自己也得想着飞啊！”
大狐狸伸了个懒腰，弓起身体，“你急什么，老夫也没说不飞……比起你家里那个，你梦里生的这个小鬼，看着还更顺眼点。”
鸣人听了这话，心情复杂地笑笑。
“那就拜托你了，九喇嘛。”
说完他退出意识空间，化身九尾模式，巨量的红色查克拉瞬间从体内喷涌而出，凝成了异常庞大的一只九尾狐狸。
佐助几乎在同一时刻，转出万花筒写轮眼，开启须佐能乎，给九尾大狐狸从头到脚披上了暗紫色的一层盔甲。
就这样，世界上实力最强的两个忍者，将他们的忍术合二为一，“威装·须佐能乎”在南贺川宁静的河岸边闪亮登场。
“哇啊——！”被两位家长牵着手的黑发男孩，立于大狐狸的额头正中间，蓝眼睛已经瞪成了铜铃，也不知紧张还是兴奋，小家伙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九喇嘛，飞起来吧！”鸣人闭了闭眼睛，冲着意识空间喊了一声。
他话音一落，套了须佐盔甲的九尾大狐狸突然沿着河堤发足狂奔，猛地一个蹬腿跳跃，腾空而起，竟成功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朝着西天的方向缓缓飞了起来。
“哇啊啊——太棒啦！老爸，父亲，九喇嘛真的飞起来啦！！”
面码回头看了眼大狐狸甩在空中的九条紫色长尾，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叹和震撼。
鸣人也惊讶于九喇嘛如此顺利，一下就飞上天了，在意识空间毫不吝啬地夸了它两句。回应他的是大狐狸傲娇的一声轻哼，绒毛尾巴在身后惬意地摇动着。
一家三口飞在空中，越飞越高，地上的山川河流逐渐变得遥远，红通通的落日，金色灿烂的晚霞，像海浪一样的云朵，越来越近。
“哇啊！飞上天啦——！！好，高，啊！！！”
面码激动地瞪大眼睛，比起风景美不美，小家伙现在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高，不时低头往下看。
而他的两位家长之一，鸣人抬头看晚霞与落日的相互辉映，低头看云海与山峰的相遇相离，眼眸中映出天空和地面变幻无穷的壮美景色，只觉得眼前的情景过于超现实，脸上漾着一种梦样的光辉，呆呆地站在那里。
“佐助，原来飞上天的感觉这么棒啊我说！”
佐助一直转着写轮眼，视线所及之处，天上地下的景色还在不断变化。
蔚蓝如海的天空，绚丽多彩的晚霞，翻腾涌动的云层，曲折绵延的河流，金光璀璨的雪山，雾气缭绕的大森林……如同将画卷一幅一幅展开，他把这些年在外游历调查的路途中，用眼睛记录过的世间所有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丽风景，都尽力呈现在身旁这一大一小的眼前。
鸣人转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的勾玉不停转动，看见他所目视的地方迅速发生变化，才知道他在干什么，心头顿时如千波万浪，巨涛汹涌。
“佐助……”鸣人一时竟难以起口，对自己所重视之人给予自己的重视，只觉得满心欢喜，想笑，想说话，想呐喊，想发狂，心脏砰砰砰地跳动着，简直要跳出胸腔！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人看。
纵然心如明镜，对方这种表现大抵是机器的作用，佐助仍被那灼人的视线盯得脸热心乱，克制地平稳了声音。
“别看我，看风景。”
鸣人仍看着他，心想，我正在看啊——看这人世间最美的风景。
鸣人终于转回头，一只手拢在嘴边，忽然对着天空大喊大叫起来，仿佛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量。
“面码——！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高兴——！开心——！”
“风景美不美——？”
“美——！！”
“有多美——？”
“太美啦——！！！”
面码跟着大喊大叫，兴奋得满脸通红，在两人中间直蹦跶。
身旁声浪震耳欲聋，佐助停下眼中勾玉的转动，好笑地望过去，“吊车尾的，我看遗憾九喇嘛不能飞的，其实是你吧？”
“哈哈哈——又、被、天、才、发、现、啦——！！！”
鸣人这辈子也没有过这么肆意又快乐的大喊大叫，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的，在心中奔突着的，难以平静的激烈情感，都通过这一声声的大喊大叫发泄出来。
直到心情平定下来，他转头看向佐助。
“佐助，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两人无声相视，在彼此的瞳眸里确认了最终的时刻，默契地同时抓紧了面码的手。
而后，在迎面一轮红日洒下的道道金光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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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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