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耳嘿嘿笑着,举着那耷拉的锁链,“大人乃青天大老爷,可不能说笑哄我们小老百姓。”
开锁,不过是转瞬之间。
应抒弘没回他的话,只是让蒙着眼的厉文渊再听一遍,“是这个声吗?”
“是……但是,还有一个,大铜锁也动了……”
那原本应该挂在牢里的锁头,也在刘原手里了。
易耳才撇了嘴,应抒弘又无声伸了一根手指——
刑期再减一月。
再减下来,他就可以出狱了。
“啪嗒——”
“对对对大人,就是这个声。”
厉文渊再度被押回牢里,眼罩也没摘下来。他同样是个嘴碎的,一边扶着刘原的手走路,一边打听道:“大人你们是已经找到凶手了吗?我不能看是因为我认识那个人码?嘶……那也太可怕了,我还是不知道为好……”
刘原倒是想和他多说两句,但他也看不明白凶手是谁,总不能是那个还在和大人讨价还价的一只耳吧。
“你会开锁的本事,还有谁知道?”
应抒弘掂着他的文书,缓缓磨着墨,当真是要重新给他写一份文书。
“嘿嘿……没谁知道,要不是今天大人好心,我这看家本事也不随便露出来。”
砚台的墨水晃了晃,应抒弘稍稍一想,便开口喊了人:“小周……”
小周本人,原也不该出现在大牢这儿的。
但奈何她写了两张大字,被风一吹,总觉得心里毛毛的,问了卫三牢房的位置就过来了。
正好应了个“是”。
她提着裙摆上台阶时,易耳扭头去看,赞道:“呀,小周长得可比她爹好看多了。”
“加一月。”
“大人,我只偷东西,不偷人,这不能罚我吧?”
易耳还想喊冤,应抒弘又咳一声,将此事盖棺定论,“是否减刑,全看你言行。”
“是大人。”易耳识趣认怂,又腆着笑,等移舟近前来。
移舟有些莫名,以目示意,应抒弘只是招手让她近前来听一听,仿佛只是闲话家常。这一桌两凳子就摆在黄土地上,应抒弘坐一张,犯人坐一张,二人不及两丈远,上头是郎朗晴空。
“县衙里积攒了不少旧案,本官来原也看不到你的案子上来。”
那为何又看了呢?
能偷鸡摸狗的人,自然想到了。易耳又嘿嘿笑了笑,“不想大人和小周姑娘是我再生父母啊……大人放心,我出去后,一定好好做人,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大人和姑娘。”
“啊?”移舟更是不解。她只是一个旁听的吧?大人是给人减了多少刑期?
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易耳又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午时一刻,他们来送青菜粥……我在牢里已经呆了八十六天了,做梦都想吃一碗热乎的东西,那天吃得叫一个舒坦,连午觉都睡得香甜。”
“你趁着众人睡着时,开锁出去将春香她们的粥也吃了?”
“这……那……”易耳支支吾吾辩解不出。
“难为你还吃得下去。”
“嘿,这有啥?小周的爹爹一直对着各种尸体,还不是吃得下饭?我还时不时对着那口小窗想,他什么时候会来牢里呢?”
易耳说着又不免有些惆怅。
一个仵作和一个盗贼能有什么渊源?
碍于移舟在,应抒弘也不急着问,就着春香的案子说:“具体再说说吧,你这刑期,万一还能再将功补过减一减呢?”
再减,他下个月就能出去了。
想着今日闻到的肉香,易耳吸溜了口水,在这张破木凳也坐直了身,“我那天其实没想出去的,发放青菜粥的日子,大人总是会进来牢房巡查。”
“你还时常出去?”
“没有没有,顶多就是在牢里晃悠一下。我那间房又小又偏,住久了,腿脚都僵了,我只是活动一下腿脚,真的没越狱……”
被应抒弘目光一扫,易耳又讪讪笑着,“大人,不瞒你说,是那天我看到木桶里还剩了好些青菜粥,便想出去看看是不是还有剩的……谁知,才在通风口那处,我就看到她们的碗都摆在外头,那粥还挺满的……”
“她们那时候还有气息吗?”
“不清楚,背对着人,我还特意和她们说,这粥不吃完,来收碗的大人是要生气的……”
“剩了多少?”
“也没多少,拢共就半碗左右……”
“然后呢?”
“嘿嘿……”
易耳的八字,多少带着点硬。
偏他还振振有词,“大人别看我贪吃又没脑子。但是我仔细看过了,那两只碗都好好放着,要是有毒,她们吃了一半毒发,那粥也该打翻了。”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去睡了。不过,我真的没杀人,大人明鉴,我是个贼不假,但是我连人都不偷,我不可能杀人的。我和她们无冤无仇的,杀她们做什么?”
杀人总是要动机的。
应抒弘又问:“那天,还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吗?”
“没有……”
易耳歪着头,想了想,“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吃饱了,做的梦也格外美。”
移舟俯身,悄悄在应抒弘耳边补充道:“春香和鸨母胃里没有青菜粥,以至于我们武断认为这粥是没毒的,但它有没有可能是加了些使人昏睡的药?那天的犯人怎么那么巧,人人都睡着了?”
“你一般是哪天开锁出去?”
“就发青菜粥的日子。 ”
易耳还要辩两句,“那面饼实在是太硬了,早上送来的水早就喝完了……我吃了青菜粥,肚子就更饿了……不过,外面有人守着,我真没想着越狱啊……”
应抒弘自己记的口供,移舟歪头看了好半晌,“可看出问题来?”
“嗯。易耳每到发送粥的日子就能开门出去,一来自然是他会开锁,二也要牢里的人都睡着。一次两次睡着,可能是巧合,但每次都睡过去,实在是蹊跷。大人上任不到一月,拢共也就七八次。”
应抒弘搁笔,目光停留在青菜粥那三字,“你擅长验尸,又在乡下长大,听过不少乡野轶事,可知晓问题出在何处?”
好似午后提问小课堂。
移舟来的路上,已经去看了给犯人做菜用的灶台。
就在大牢外的另一侧,一个低矮的木棚,用土石垒起来的灶台,不比移老五用来验尸那片大。
移舟走过去的时候,八胡子正在收拾,不用应抒弘和刘原引见,因为他就留着两撇胡子,正好是一个八字。
八胡子看了她,也客气问道:“姑娘怎么过来了?”
“嗯,吃了饭,走一走。”
“呵呵……那姑娘随便看看,我就不打扰了……”
木桶里,堆着一摞陶碗,上头干干净净,一丁点米粒或是青菜叶都没留下。
八胡子打了桶水,稍稍冲一冲就干净了。而铁锅里,倒是还沾着青菜叶子。
移舟凑过去,随口问道:“你们也吃的粥啊?今天我也在后衙煮了一锅棒骨粥……”
八胡子冲洗着陶碗,还留神瞥着她动作,也陪着笑道:“是啊,要不是我还当值,怎么也要过去讨一碗吃吃的,闻着就很香。”
两个人不熟,又不是话多的人,干巴巴说了两句,移舟就走了,八胡子暗暗松了口气。
殊不知,移舟过去,顺道拈了个重要的物证。
这会儿,她伸出食指,上头沾着片青菜叶。应抒弘一脸菜色望着她,欲言又止。
移舟:“……”
不是大人你什么意思?我总不会是从某些不可描述的地方拿出来的。
“啊这……是我刚刚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八胡子在清洗陶碗,铁锅还没来得及洗,上面沾了些菜叶子,我就好奇沾了一片来看看。”
闻言,应抒弘的面色稍缓,也不免叮嘱道:“县衙也不是处处都是安全的,没刘原和卫三陪着,还是少走动。”
“嗯。”移舟应下。衙门里,仵作可是个稀缺的打工人。她将那叶子给他看仔细了。
上面有像水波一样弯曲的纹路,不是白菜叶子。
春日野菜众多,也不是婆婆丁。大小对不上。
“上一次在临近鸣飞村地界过夜时,我去捡柴火,就看到过。太尉庙那边也有。”
“叫什么?”
“藜芦,生长在山谷,山地背坡或灌木林下,喜凉爽阴湿环境,忌强光,全株有毒。虽然也能入药,用来杀虫,但是用多了会恶心呕吐、腹痛腹泻,头晕头痛、肌肉震颤、肢体麻木,严重时可能出现抽搐和昏迷[1]。”
移舟将那青叶立于指尖,也在白日里展现它的姿态。
“药堂有蒙汗药,只要出得起银子,总归是能买的。只是,出了事,大人去药堂一查,难免露了马脚,不如自己找个有毒的野菜加进去,用量多少,也能仔细揣摩。死面饼子没一丁点儿油水,骤然换了青菜粥,要是他们有些什么症状,也是肠胃不调的缘故,没人会想到粥里有毒,偏这毒又不致命。”
应抒弘唇角微微一扬,夸赞道:“你事事都做全了,此事记一功。明日让卫三买些肉来,请他姐姐做一顿东坡肉。”
“啊?”
能大口吃肉固然很好。偏移舟是想跟着部门走到老的人,县太爷这大手大脚的,可别把县衙给干倒了。
移舟走的时候,步伐也轻快不起来。
应抒弘再度提审了牢里的犯人,着重问起吃青菜粥后可有和往日不同的地方。果真和移舟说的都对上了。
那两日,身子总是有些不自在。有的人多吃多睡,有的人恶心腹泻,都归到没福气享用县太爷的恩典。
一直对犯人趾高气昂的八胡子,也戴上了锁链。
问及何故要杀人。
他梗着脖子,“那娘们骗了我一百两。”
一个普通的衙役,就是攒一辈子,也攒不了一百两。他的钱还是收的孝敬得来的,其中,当属醉香楼最多。
某日,他吃了酒,想找个姑娘泻火,众人起哄说八爷最得意,要什么姑娘没有,就是醉香楼的春香姑娘都得亲自来接。
他便醉醺醺走了去,谁知,鸨母说春香已经有客了,实在陪不了。
同去的兄弟个个帮着搭话,“是哪个王八羔子?还不赶紧把人撵了。”
“就是就是,也就是八爷好说话……要是我已经把你们抓了起来。”
一个看大牢的臭衙役,也不掂量自己是什么身份?
鸨母精明,不在面上得罪人,真把他带到春香楼下。八胡子借着酒意,险些搅了县太爷的好事,被狗血临头骂了一顿不说,那一百两银子也要不回来。
“刚才去通禀,已经给了大人身边的小厮……这……妾身哪敢贪贵人们的钱呢?”
八胡子啐了一口,“这臭娘子,话太多,勒死了事。”
“那春香呢?”
“这娘们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敢要一百两的价。就当是爷给他的买命钱呢!”
……
这份口供,辗转到了移舟手上,她看完面色古怪。
同坐的吴主簿又是笑而不语。
而移舟更不明白了,“那……绿矾油的来处呢?”
注:[1]来自百科,小说情节需要,请勿模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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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三叶藜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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