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月回到李家的第一晚,就病了,这病来的突然,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病过了。
这让她想起初到山庄的那些日子,她因不适应庄子里的生活而大病一场,浑身烫的要命,就当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有一位四处云游的神医路过救了她。
神医在她醒后发现她能识字,便留下一卷手札给她,上面记录了一些常见病症的治疗方法,李霁月那时突然发觉能读书的重要性,也正因此,她明白自己和别人不同,她有底气在这里生活下去,她坚信终有一日能重新回家。
李霁月四岁时便开始学习《千字文》,九岁时能掌握简单书写。即便去庄子上生活也没有荒废学业,没笔墨就用树枝在地上书写文字,在这期间她不断给家人写信,一封又一封托人捎出去,而后就在长久的等待中一次又一次续起希望的火苗,整整八年过去了,火苗早已燃烧成灰烬,为她积攒了一箩筐的失望。
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李霁月在李家恪守本分的当一个借住的客人,从不主动找人麻烦,自觉在自己的厢房里呆着,几乎哪儿也不去,李家人对她还算客气,安排了一个婢女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未料,她没有主动找李夫人,李夫人亲自找上门来了。
得知李夫人要进来时,李霁月既惊讶又慌张,连忙问婢女是不是她告知李夫人她生病的消息,婢女摇摇头。
“吱呀——”
门开了,李夫人走了进来,身后的阳光倾泻一地,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李霁月惊慌失措的爬了起来。
“我、我只是、我……”
结巴了半天,李霁月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夫人倒是没有计较,笑了笑道:“我今天是刻意来看你的。”
李霁月这才看清李夫人身后跟着两位婢女,她们各手执一方楠木台盘,上面放置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
李霁月以为是药瓶,就推辞道:“用不了这么多,我只是小……”
“病”字还未说出口,李夫人就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傻孩子怎么会用不完呢,你常年在山庄生活,手难免粗糙,”李夫人把李霁月的手拿上前看,“你瞧瞧这都生老茧了,大户人家的姑娘哪有这样一双手啊!这些膏药对祛疤润肤有奇效,阿娘可是花了好多银子才买来的。”
阿娘!她居然自称是她的阿娘!
“你不要辜负阿娘的期望,好好养着,要让人看起来像个大家闺秀。”
短暂惊喜过后,李霁月又迅速冷静下来,阿娘是嫌弃她皮肤粗糙,不是得知她生病来看望她的,即便距离如此之近,她能清晰的看见阿娘眼角的细纹,可阿娘却看不见她苍白的唇和消瘦的双颊。
李霁月又想起那日被放下的手,就当真如此不配吗?
李霁月不想去证实,微微一笑接受了李夫人的礼物。随后李夫人又同她说了关于她日后的安排。
李霁月听后,心道:“这是要在短时间内将她培养成大家闺秀的模样。”
李霁月对此没有过多表示,李家愿意接她回来,本就是为了打她婚事的主意。
李霁月沉沉呼出一口气,心里默念道:“承认吧,李霁月,事实如此,既然不能改变,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但是她仍然好奇,李夫人这么不留余力的培养她,究竟是为了将她嫁给谁?照这架势培养出来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妾吧?
难道是要将她送进宫里?
李霁月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虑,李夫人听完就笑了,说道:“我倒是忘了,你与靖北王世子是指腹为婚,你那时太小了,不知道这件事。”
靖北王世子?李霁月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与这个人相关的信息,然而什么都没有,靖北王世子对现如今的她来说完全可以视为陌生人。
“靖北王世子骁勇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好儿郎,玉京城不知有多少红袖想为他添香呢!”
“靖北王世子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你现在就好好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世子妃,待你嫁过去了,我们李家是不会亏待你的。”
“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为你寻了这么好的一门婚事,就连颜儿都没这么好的待遇,你要知足,要知道感恩呐!你的未来可都拴在这门婚事上了,好好想想,明天就会有嬷嬷来教导你。”
李霁月听完这番话只觉得怪异,甚至有点说不上来的诡异,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她说不上来。
自那之后,李霁月就跟着嬷嬷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
三日后,李夫人安排了一场家宴,李霁月正式在李家人面前露脸。
令她意外的是,李父跟她说了不少话,不过多是贤良淑德的女子诫训。李夫人和惯常一般,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妹妹李乐颜和弟弟李盛宏就没那么容易接受她了。
二人一致对外,声称她是妓/女□□肮脏的产物,是娼妓之女,卑贱的身份不配做他们的姐姐。
这句话成了李霁月心里的疙瘩。
原来当初她被弃养不是弟弟妹妹年幼不懂事口无遮拦造成的,而是他们真的从未想过要好好待她。
对她只有厌恶至极的弃之敝履。
不过,这些李霁月早就看开了,她重回李家是为了嫁人的,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了,跟李府来往就不多了,只是不知道靖北王世子是个怎样的人,做的他的世子妃会比做丫鬟更累吗?
……
李霁月病好后,就跟着嬷嬷潜心学习女子规范,行、坐、立、睡都有严格要求,奉茶、刺绣、制香、算账、烹饪等等这些都需要学。
最为繁杂的当属行礼,在什么档次的贵人面前行什么礼、什么时候需要行礼都有严格要求,稍有不慎就是犯了大忌讳,冲撞了贵人自己受罚不说,还会令家人蒙羞。
李霁月这才明白,要成为一名合格的世子妃有多难,这样的身份免不了要与人社交,这也挺让她头疼的,在庄子里生活时,她几乎不怎么与人说话,若别人恶语相向,她也就毫不吝啬的回击回去,而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人规矩众多,稍有不慎就会落人口舌,哪是能让她张嘴随便说话的,也难怪王妈妈会叮嘱她少出门。
李盛宏要顾着学业,不常见她。相较而言,李乐颜就清闲多了,总是借着“提点帮助”的名义故意捉弄她,后来被李夫人撞见过一次,被李夫人带走后,就再也没有来找过她麻烦。
李霁月潜心学习半个月后终于有机会参加赏荷宴,临行前李夫人为她量身制作了新衣裳,说这次参宴是对她的一个考验。李霁月心里七上八下的,既有获得李夫人关注的喜悦,也有被认可被鼓励的激动,同时她也对首次参宴充满忧虑。
她不想屈居人后,但也害怕在人前大放异彩。
李乐颜倒是毫不客气的嘲讽她麻雀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奇怪的是经过李乐颜这么一嘲讽,她突然安心许多,左右不过是个麻雀,没飞上枝头就不飞呗,并不是倾尽全力了就能变凤凰,能飞上枝头的麻雀本就是凤凰,而她只是一只稍有姿色的小麻雀,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运气,总归来说,当下的她还是不错的。
初夏的赏荷宴由长公主一手操办,宴请了玉京城的众多才子佳人,李府收到请帖,李霁月、李夫人和李乐颜三人将一同前往。
设宴的地点安排在天明湖畔,受邀的人们三五成群,相伴而行,一路上莺歌燕舞,花团锦簇,应接不暇。
天明湖背靠连绵的山脉,湖畔微风习习,绿植荫密。湖面清圆,荷花朵朵,一一风荷举[注]。
众人走过林荫繁茂的小径,乘舟渡水来到湖畔南边,这里的场地平坦,一面临水,一面靠山,林间树种花草众多,且错落有致,星星点点,缀在山峦之间。
场地上铺满了地毯,放置了一排排矮几和蒲团,矮几上有冰镇的鲜果和酒酿,还有荷花制作的特色佳肴,处处精致,无一不透露出奢靡讲究。
这会子人都到齐了,场中乱作一团,嘻嘻闹闹的,长公主一来,众人都静默了,各自坐好。
长公主端坐首席,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
长公主声音沉稳又不失清亮,像是在权力中心浸透已久,显露出威而不厉的气场。
李霁月的眼睛不敢乱瞟,入座后视线只停留在身前的矮几上,腰身挺的直直的,她不似李乐颜那么闲适,也不像李夫人那般圆滑,她恪守大家闺秀的一言一行,多说怕错,干脆闭口不言。
一排人里就她坐的最为端正,板板正正的体态配上那张出众的容貌,即便不说话也足够引人注意了。
待有人问起,李夫人就笑道:“这是我大女儿,早些年在庄子上养病,如今病好了接回来了。”
“你可真有福气,两个女儿都是绝色美人。”
李夫人又笑了笑,适时恭维了几句,李乐颜则是满脸不屑,觑了李霁月一眼,小声嘀咕道:“就她也配?”。
长公主身居高位,将底下的一切尽收眼底,静静的打量着李霁月,片刻过后,她问道:“世子怎么还不来,他不是一向最爱凑热闹吗?”
身旁候着的婢女答道:“世子说他会晚点到。”
长公主不再发问,摆摆手,以示开席。
宴席渐入佳境,大家都松快了不少,席间觥筹交错,尽情欢笑。
酒足饭饱后,众人相约去踏青,李霁月谁都不认识,也不好像个鹌鹑一样时刻呆在李夫人身后,显而易见,李乐颜并不待见她。
就在李霁月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独自呆着的时候,李乐颜朝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位世家姑娘。
“乐颜,你姐姐生了什么病啊,不会是个哑巴吧!”
“我怎么知道,好几年没见过她了。”
“不如……试试?”
三人相视一笑,朝着李霁月伸出手。
李霁月被三人团团围住,染着豆蔻的鲜红指甲从李霁月的娇嫩的肌肤上划过,而后手指渐渐收拢,狠狠的拧在李霁月的腰间。
从外人看来像是姑娘们抱作一团,互相嬉戏。
李霁月痛苦的蹙了蹙眉,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就给李府丢脸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她。
她直直的盯着李霁月,“你确定要这样吗?你应该知道把我接回来是为什么吧!”
李乐颜暴怒:“你敢威胁我!”
她一把揪住李霁月的衣襟将带到隐蔽处,这里就她们两个人。
“你以为嫁了世子成为世子妃,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哈哈哈哈,只怕你有命嫁没命享,这样也对,娼妓之女是不配做世子妃的,你就是一坨烂泥,所有人都可以上前踩上一脚。”
“别在不相干的人面前说你是我姐姐,我没有姐姐,李家只有我一个女儿,你别想跟我抢。”
李乐颜情绪激动,什么话都往外说,她确实嫉妒李霁月,出身如此卑贱的女子,若不是攀上她们李家,又怎会有如此好的姻缘,不过再好的姻缘也只是为了给李府挡灾,给她的婚事和弟弟的前途铺路。
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也别想与凤凰同飞。
李乐颜看见李霁月眼底的愕然,顿觉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开开心心的走了。
李霁月仍在恍惚中,瞳孔微微放大,身子轻微颤抖着,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这时一名锦衣公子悄然走近,眼眸含笑:“水潭一别,兼旬未见,姑娘可曾记得在下——这位故人?”
注: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出自周邦彦《苏幕遮·燎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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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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