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裴骏虽铩羽而归，但云靖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
他深知裴骏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今日在武当山受此奇耻大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或许暂时不敢正面挑衅张三丰和武当，但必定会用更阴险的手段报复，或调集更多官兵前来纠缠。
自己若继续留在武当，终究是个祸患，只会给这片清静之地带来无尽的麻烦。
云靖在武当山又停留了几日，将师父张三丰指点的新领悟彻底消化，内力运转更为圆融自如。
然而，去意已决。
他深知裴骏绝不会善罢甘休，自己多留一日，武当便多一分风险。
这日清晨，他来到张三丰清修的竹林外，恭敬跪拜：“师父，弟子云靖求见。”
张三丰缓步而出，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来意，温声道：“靖儿，可是要走了？”
云靖叩首道：“师父明鉴。裴骏狼子野心，前些日子受挫，必不肯干休。弟子蒙师父和武当上下厚恩，岂能因一己之私，为宗门招致灾祸？弟子……决定今日便下山。”
张三丰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既有不舍，也有欣慰：“你能有此虑，足见成长。武当虽不惧事，但你的路确实不在此地静修。雏鹰终须展翅，潜龙岂能久困于渊？去吧，去经历你该经历的，磨砺你该磨砺的。只需记住，武当永远是你的后盾，若遇难以化解之危难，可传讯回来。”
“多谢师父！”云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再次郑重叩首，“师父教诲，弟子永记于心！待弟子恩怨了却，世事稍定，必回山侍奉师父！”
拜别恩师，又向掌教冲虚道长及诸位长老辞行后，云靖收拾好简单的行装，背着“秋水剑”，独自一人下了武当山。
山风拂面，回首望去，云遮雾绕的仙山渐行渐远。
前路茫茫，他如今孤身一人，虽武功大进，但想要对抗势力庞大的“影煞阁”及其背后的元廷势力，乃至诛杀狡诈狠毒的裴骏，仍是困难重重。
他想起了一年前在河边结义的大哥朱重八。
“重八哥如今也不知怎样了？他曾言欲平乱世，或许……他已聚起了一些力量？”云靖心中暗忖。
寻找大哥朱元璋，似乎成了眼下最实际的选择。
即便大哥势力未成，兄弟二人联手，总好过自己孤身奋战。
下定决心，他便朝着记忆中朱元璋提及的濠州方向而行。
一路之上，他更加留意打听红巾军和朱元璋的消息，得知其如今在郭子兴麾下颇受重用，已是一员骁将，心中甚为大哥高兴。
一路风尘仆仆，云靖刻意低调行事。
这一日，行至一处地势险要的峡谷地带，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刃交击与呵斥之声。
他悄然潜近，只见一队元兵镖师（押送物资的元兵）正围攻一个青年文士。
那青年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容俊朗，眉目间透着聪慧与一丝不羁。
他身着青衫，身形灵动，手中竟非刀剑，而是一柄看似普通的铁骨折扇。
扇面开合之间，劲风凌厉，点、戳、扫、打，招式精奇巧妙，竟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偶尔扇骨边缘划过，竟在元兵铠甲上留下深深白痕，显是一件奇门兵器。
然而元兵人数众多，青年虽武功不俗，但似乎内力稍欠火候，久战之下已显左支右绌。
云靖见状，侠义心起，大喝一声：“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
“秋水剑”出鞘，化作一道碧影杀入战团。
他的加入瞬间扭转战局。
剑光如秋水横流，绵密而凌厉，与青年那灵动变幻的扇法相互配合，竟默契无间。
不过片刻，元兵便被尽数击退，狼狈逃窜。
青年文士收扇而立，气息微喘，却依旧风度翩翩。
他对着云靖拱手笑道：“多谢兄台仗义出手！在下青田刘基，刘伯温。兄台剑法高超，更兼侠肝义胆，令人钦佩！”
云靖还礼：“刘兄客气了，路见不平而已。在下云靖。”
他见对方年纪与自己相仿，却气度不凡，武功独特，不由心生好奇。
刘伯温目光扫过云靖的“秋水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探究，笑道：“云兄可是要往北去？如今天色将晚，前方路途不甚太平，若不嫌弃，可至在下临时落脚的山洞歇息片刻，也好让伯温略表谢意。”
云靖见对方言辞恳切，神态洒脱，不似奸恶之徒，便点头答应。
二人来到刘伯温暂避的一处干燥山洞。
生起篝火，分享干粮清水，交谈之下，竟发现格外投缘。
刘伯温虽年纪轻轻，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精通兵法谋略、奇门遁甲，言谈间对天下大势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常有一针见血之论。
而云靖的经历虽坎坷，但心性质朴坚韧，对武学的见解也因得张三丰真传而颇为不凡。
“刘兄大才，为何会在此地被元兵纠缠？”云靖问道。
刘伯温摇扇轻笑，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元廷无道，天下苦之久矣。伯温不才，亦想寻一明主，辅其成就大业，还天下清明。此次出行，正是欲往濠州一带，听闻那里有豪杰聚义，想去探看一番。不料路遇这群鞑子，起了冲突。”
“濠州？”云靖心中一动，“实不相瞒，云靖亦欲往濠州，寻找一位结义兄长。”
“哦？不知云兄的义兄是？”
“他姓朱，名元璋。”
刘伯温闻言，抚掌笑道：“妙极！可是那位在郭子兴元帅麾下屡立战功的朱重八？伯温亦久闻其名，据说他虽出身寒微，却胸怀大志，知人善任，确是人中龙凤！云兄竟与他是结义兄弟，真是缘分！”
二人越聊越投机，皆有相见恨晚之感。
刘伯温忽然正色道：“云兄，你我虽初次相识，却志趣相投，宛若旧识。如今天下纷乱，正需志同道合者携手共进。伯温冒昧，愿与云兄结为异姓兄弟，他日共扶明主，匡扶天下，不知云兄意下如何？”
云靖大喜：“云靖亦有此意！能与刘兄此等英才结义，实乃幸事！只是……”
他略有迟疑，“不瞒刘兄，我此前已与朱元璋大哥结拜，他年长为兄……”
刘伯温爽朗一笑：“无妨！达者为先，既然朱兄在先，伯温愿居其次。你我便以二哥、三弟相称，如何？”
“二哥！”
“三弟！”
二人当即在山洞之外，对着明月山川，八拜为交，义结金兰。
刘伯温居次，为二哥；云靖为三弟。
结拜后，兄弟二人决定结伴同往濠州寻找朱元璋。
然而，裴骏的报复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就在他们离开峡谷后不久，一伙黑衣人如同鬼魅般追踪而至，将他们堵在了一处荒废的村落外。
为首者，是一个与云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手中握着一对奇形的短刃，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云靖？”那冷峻青年开口，声音毫无温度，“义父有令，取你性命。”
云靖握紧剑柄，冷声道：“裴骏自己不敢来，派你们这些喽啰送死吗？”
那青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杀你，我一人足矣。”他目光扫过刘伯温，“闲杂人等，滚开，否则格杀勿论！”
刘伯温铁扇轻摇，淡然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云靖正要上前，那冷峻青年却突然盯着云靖的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和波动。他忽然道：“你……可是自幼在海岛长大？”
云靖一怔，心中莫名一紧：“是又如何？”
那青年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起来，有震惊，有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挣扎？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指向云靖，声音竟有些干涩：“你……你腰间那块贝壳……可是……红色的，上面有一道天然的云纹？”
云靖如遭雷击，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腰间，那里确实系着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红色贝壳饰物，那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玩物，一直带在身边！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冷峻青年，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脱口而出：“海石头？！是你？！”
那冷峻青年身躯猛地一震，握刀的手竟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脸上的冰冷面具仿佛瞬间碎裂，露出了底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阿靖……果然……是你……”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个被裴骏派来杀他的冷血杀手，竟然是云靖童年时在小岛上最亲密的玩伴，石凌！
两人年纪相仿，一同摸鱼爬树，无话不谈，简直像亲兄弟一样。
云靖还记得，石凌总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和向往。
后来，大概在云靖十二岁那年，石凌竟然偷偷造了个小竹筏，想要独自离开小岛，去探索外面的世界。
结果竹筏没划出多远就散了架，石凌差点淹死，幸好被出海打鱼的村民救回。
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小岛。
涯叔得知后，罕见地大发雷霆，不仅重重责罚了石凌，连带着看管不力的云靖也挨了一顿训斥，并被严令禁止再靠近海边某些区域，更严厉告诫他们绝不可再有离开岛屿的念头。
那之后，石凌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
再后来……大概过了一两年，石凌就彻底从小岛上消失了。
大家都以为他再次造筏离开，可能已经葬身鱼腹，为此涯叔还黯然神伤了好久，对云靖的看管也更加严格。
云靖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竟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曾经的挚友，如今却成了仇敌的义子，奉命来取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石头……为什么会是你？你怎么会成了裴骏的义子？”云靖的声音带着痛楚和难以置信。
石凌脸上的冰冷面具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复杂情绪，有羞愧，有挣扎，但很快又被强行压下，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波澜涌动。
他硬起心肠，冷声道：“为什么？因为义父给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是力量，是见识外面广阔天地的机会！而不是像江叔那样，只会用所谓的‘保护’把我们永远囚禁在那个弹丸之地上！阿靖，你根本不懂！”
“我不懂？”云靖心中的悲痛化为愤怒，“那你告诉我，裴骏给了你什么？是带兵屠戮我们家园的权力吗？是用火炮将小岛炸成焦土、将张伯、孙婆婆、赵叔他们全都炸得粉身碎骨的‘奖赏’吗？！”
“什么？！”
石凌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你……你说什么？炮火？屠岛？”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颤抖，握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显然，他并不知道或者说并未完全了解岛袭的细节，或许裴骏只告诉他是一场“寻找宝藏”的行动。
云靖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心如刀绞，嘶声吼道：“就是你认作义父的人！带着战船和火炮！烧光了我们的家！杀光了我们的亲人！涯叔为了救我……他……他最后就死在我的眼前！被炮火吞没！石凌！这就是你选择的‘新生’吗？助纣为虐，残害故人？！”
每一句话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石凌的心上。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眼神剧烈波动，充满了混乱、震惊和痛苦。
他脑海中或许闪过了岛上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亲切面孔，想起了涯叔虽然严厉却隐含关爱的眼神……
“不……不可能……义父他说只是……”他喃喃自语，似乎想反驳，却又找不到理由。
裴骏的狠辣手段，他并非一无所知。
“凌哥！”云靖痛心疾首地看着他，“醒醒吧！裴骏只是在利用你！他是我们所有人的仇人！你还要执迷不悟，为他卖命吗？”
石凌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挣扎达到了顶点。
他看看云靖，又仿佛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影煞阁”手下注视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眼神重新变得冰冷，但深处却藏着一丝决绝和痛苦。
“住口！”他厉声打断云靖，“过往种种，早已如云烟散尽！我既入‘影煞阁’，效忠义父，令出必行！阿靖，你我今日，唯有刀剑之下见真章！”
他话音未落，身形已动，一对短刃化作两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取云靖要害！
攻势凌厉，似乎毫不留情。
云靖心中悲叹，知道言语已无法挽回，只得挥剑迎上。
“秋水剑”碧光流转，迎上那双短刃。
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两人师出同源，石凌的武功根基是江有涯所授，后被裴骏用更狠辣的招式改造，对彼此的招式路数都隐隐有些熟悉。
但石凌的刀法更加诡异狠辣，充满戾气；而云靖的剑法则在武当太极意境的影响下，更显沉静圆融，后劲绵长。
刘伯温在一旁凝神观战，手中铁扇微握，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激斗数十招，看似凶险，但云靖渐渐察觉出一丝异样。
石凌的攻势虽猛，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偏上一丝，或者力道未尽，仿佛……仿佛刻意避开了他的要害？
尤其有几招，明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石凌却主动收势，宁愿自己露出破绽。
云靖心中一动，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凌哥他……并非真想杀我？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石凌忽然使出一招极其凶险的突刺，双刃齐出，直刺云靖胸口！
云靖下意识地回剑格挡，同时侧身闪避。
然而，就在双刃即将触及“秋水剑”的瞬间，石凌的手腕似乎极其不自然地一扭，攻势骤然溃散，胸前空门大开！
噗嗤！
云靖的“秋水剑”收势不及，剑尖瞬间刺入了石凌的左肩胛下方，深入数寸！
鲜血立刻涌出，染红了石凌的衣襟。
石凌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但他看向云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甚至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歉意和解脱。
他借着剑势向后跌退数步，用手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渗出。
他对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影煞阁”手下厉声喝道：“都别动！这是我与他的私人恩怨！”
然后，他看向愣在原地的云靖，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好剑法……我输了……你们……走吧……”
云靖瞬间明白了！
石凌是故意的！
他用自己的血，给了自己一个放他们离开的理由！
他无法背叛裴骏，也无法对自己这个儿时伙伴下杀手，只能用这种自戕的方式，来了结这痛苦的抉择。
“凌哥……”云靖声音哽咽，心中五味杂陈。
石凌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只是艰难地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至极：“快走……别再回来……下次再见……我绝不会再留情……”
刘伯温立刻上前，拉住云靖的胳膊：“三弟，快走！莫负了他一番苦心！”
云靖深深看了一眼石凌染血的背影，一咬牙，收起长剑，与刘伯温迅速转身，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荒村尽头。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石凌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一个手下连忙上前为他止血。
他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珍藏着一枚被摩挲得光滑的红色贝壳，上面有一道天然的云纹……那是很久以前，阿靖送给他的。
他紧紧攥着贝壳，望着云靖离开的方向，眼神充满了无人能懂的痛苦与迷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