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玄径咽完嘴里残留的食物，迷茫地四下看看，而后缓缓问出声：“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要我，我就回来了。”师师轻描淡写地概括出所有。
他还以为自己开不了口，再怎么说他跟何玄径也不过刚认识半天，这种算涉及**的事情压根没必要说给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
说得那么轻松，连师师自己都怔了怔。
这怎么不算明摆着把伤口撕开，弱点暴露，等到哪天获得致命一击的行为呢。
沉重的话题就这样忽地把何玄径砸个懵透顶，他把一次性筷子朝师师面前移了移，语调还是那样轻快：“我们先吃饭。”
话是这么说，但他已经没有心情吃下去了。
师师没拆筷子，他也把筷子放下，两个人干坐着。
“昨天的事，抱歉。但麻烦你帮我保密。”师师再次主动开口，眼睛干涩地发痒，目光没有落到何玄径身上，“谢谢。”
何玄径无措地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僵硬地摸摸这摸摸那。
他压低声音：“我知道。”
“谢谢你。”师师再度感谢。
“我明白你跟我客气是因为我们不熟……”可是真正不熟的人怎么会最先亮出自己难堪那面呢，他战术性清嗓，“但没事，我们同桌还邻居呢，迟早能热起来。”
师师始终不敢抬头看。
其实他奋力想遮掩的泪花早就被何玄径尽数看清。
他还以为能说出来就不会哭呢……
没人能料想到，何玄径温柔说的话将会无意间加速了少年心伤的愈合速度。
“他们不要我要。”
师师以为自己幻听了，木然望着何玄径。
何玄径一看那神情就知道他该再说一遍。
“我说，他们不要你我要你，”何玄径重复一遍又拔高音量，“我倒要跟你混混，瞧瞧他们凭什么不要你。”
“哥们活这么大就没碰见过烂人，我也不信你是那个来给我长见识的例外。”
这突如其来的信任轻易地就撞碎了师师不断加固的高墙。
何玄径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搭在大腿上的手掌被汗浸湿，他虽紧张，但继续说：“我从来就没看错过人。就算到最后你真是那个例外，我也认！但凡你跟‘烂’这个字稍微不沾边，那哥们就算成百倍的赚。”
赚？
可时迁说她这辈子最后悔最亏本的就是生了师师。
他眼里的何玄径现在就像不会回头的赌徒拼尽全部身家押下最后一注，一旦押中，身价无敌。
原来换个环境真的能有几率让人活过来啊。
那颗心脏正在扑通扑通跳着，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一个素不相识，充其量只能说是同学的人愿意站在他这边，这种行为的力量无法度量。师师没法形容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只是觉着好像找到短期目标——要向何玄径证明他不是那个烂人。
“我……”师师找不出话来回应何玄径。
何玄径坐在他对面，嘴角带起微微笑意：“我……们先吃饭。”
不能浪费食物的原则何玄径还是记得很清晰。
他帮师师把筷子的塑料袋拆开，说：“吃吧，刚好不用洗筷子。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各种破事。”
面前的早餐还正冒着热气，师师头一回那么迫切地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填饱肚子。
曾经那个在心底暗暗发誓不会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任何人的师师，今天来这里第二天就想要食言。
何玄径大口大口地吃饼，仰着脸往后靠，美滋滋地品味。
“班主任说让我告诉你，你今天先在家看着师怀，学校算你请假。”
师师静静听着，生怕张口出来的是哭腔。
何玄径把桌上的垃圾简单收收，对师师说：“你再睡会儿吧，昨晚上肯定没睡好！熬得黑眼圈好重啊，你怎么一夜睡不好就那么严重啊。”
他自说自话，也不管师师接不接话，道：“你别出来了，我先回学校昂。中午出去吃或者自己做点都行，缺什么东西去对面找，密码六个0啊。”
六个0？跟这个家的密码一样，好巧。
师师要去送何玄径，何玄径把他推回去：“你出来干嘛，真想送我？”
他贱嗖嗖地笑道：“护送本帅哥的任务还没落到你头上呢，这便宜哪能让你捷足先登！”
“行了，又不远，你可回去吧，我自己能走。”
他把师师关在屋里，自己哼着小曲晃悠晃悠回学校。
“哥哥。”师怀醒过来自己下床穿好拖鞋去客厅找师师，见到师师躺在沙发上还在睡，师怀悄悄地走到他跟前，抓着师师身上的毯子爬到他肚子上，“哥哥。”
师师睁开眼就看到师怀的一张大脸：“怎么了？饿不饿？”
他扶着师怀坐起来，按着他的头：“还难受不难受？”
“难受。哥哥对不起。”他道歉，“哥哥对不起。”
师师清醒了不少：“怎么突然道歉？”
“因为我吐了，哥哥还要打扫卫生还要带我去看病，哥哥眼下面黑黑的，身上苦苦的。”师怀慢条斯理地讲述他为什么要对师师说对不起。
师师呼噜他的头发：“我比你大，这是我该做的，你不用道歉。”
“可是如果我不吐的话，你就不会那么累了。”师怀眨巴大眼，真的有在认真反思。
“累不累哥哥说了算，我是你哥哥，你不需要因为这种小事说对不起，不要养成动不动就道歉的坏习惯。”他带师怀去洗脸刷牙。
他把牙膏挤在儿童牙刷上，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盯着小家伙的动作。
“哥哥跟你说件事好不好？”师师拉着他去到阳光充足的阳台，把昨天的行李箱拉过去放倒让师怀坐上去，自己则是坐到小沙发上。
师怀坐好说：“好的哥哥。”
“哥哥陪你玩两天你还回去。”师师告诉他这个事实，“等我放假就去找你好吧？”
“不要！”他拒绝。
“听话，乖乖回去找大哥。”
“不要，我只要你。”
师师也并不想让他走，可在这里师怀没有学上，生活上精神上都得不到满足，倒不如跟着江所至。
“你听我说，这件事情现在不是你说不走就不走的。我在这里没办法照顾你，没办法送你去上幼儿园，你必须要回去。”
语气稍微狠下来一点他就要哭。
“忍住！不许哭，不要让我一醒来就吵你，你也别一醒来就挨吵。”师师鲜有地严厉起来，这关键的时候但凡心软一点师怀就要在这里跟着他受苦了，“你要是哭，我现在就把你送走。师怀你已经长大了，你上学了，我不能再惯着你。”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哭，你哭的话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把眼泪都憋回去。”师师冷冷道。
师怀绷着嘴巴，眼泪蓄满了眼眶，不知道要不要哭。哭的话他哥哥就不理他，不哭的话心里很伤心。
他知道惹师师不开心了，张开手臂去抱师师的腿，带着哭意说道：“哥哥我不哭，你不能丢下我。”
师师将他推开：“站好，不要靠近我。”
“哥哥——”他委屈得不能行，双手不安地揉搓着衣服。师怀站在那里有些局促，肚子也不合时宜地叫响。
师师叹两口气，懊悔地抹掉他的泪，换了个温柔点的语气：“我跟你好好说。我在这里是要上学的，早上五点就要起来去上早自习，这里跟之前的学校不一样，我不可能每天早上七点起来给你做个早饭的，师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师怀显然是没完全理解。
“简单地说，你留在这里一天到晚都看不到我身影，这里没有周姨，你不能每天准时吃上热乎的饭。”
师师稳定输出：“你看，你来到这里就吐就发烧还肚子疼，师怀这里不适合你，你待在这里会生病的，会一直生病。你刚刚还跟我道歉，你生病的话我就要一直照顾你，我哪也不能去。”
“我现在没有能力把你完全带在身边，你哥我要是现在成年我能立马就辍学带你上别的城市生活。”
师怀不是全部能懂这些字眼，但师师不经意间散发出的愤怒还是让他后退半步。
“师怀你听话一些好不好，回去，等哥哥一年，等哥十八岁了去把你接走，好不好，嗯？”他低头拉起师怀的手，“你回去我才能放心，你也不想让哥哥一直担心你的对吧。”
“那……那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师怀最终妥协道。
“可以，你可以拿电话手表给我发你上幼儿园的照片，还可以在手表上给我发信息，我放学就会给你回复的。哥哥放假了会给你打视频，说不定还会回去看你。”师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于心不忍，师怀的同意让他清楚地觉着自己愧对弟弟。
师怀两只手紧紧拽住师师的手掌，憋着泪珠：“你不许骗我，不然我就喊别人哥哥。”
这毫无杀伤力的威胁从小孩嘴里说出来反倒徒增几分可爱，师师刮刮他的鼻梁：“臭小鬼。”
师怀松开师师的手，摁开电话手表打电话。
电话一接通，师怀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啊——大哥——你来接我回家，我要回家啊呜呜——”
“我不给哥哥添麻烦了，你来接我回家呜呜呜——”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撒了满地，师师舍不得碰一颗。
“你来接我回家吃饭，我吃完饭我就不生病了啊啊——大哥，你来接我——”
他没想到师怀会这么快就给江所至打电话，他原定是请三天假，让师怀修养好然后再带着他在这个地方耍耍的。
不过……早走也好。
不出一小时江所至就在他楼下了。
师怀先接到电话迅速挣脱师师的怀抱，头也不回地背着书包离开。
师师把行李箱原封不动地交到江所至手里，并说道：“麻烦你了。”
“好好跟师怀学学，看看人家多会叫人。”他打量师师一眼，话锋急转，“校服丑得要死。”
说罢他也转身毫无留恋地下楼。
如此经典款式的校服还要被说丑，江所至着实是在挑刺。
他也承认他就是在挑刺。
他一进车师怀就趴他腿上哭。真要换成是别家的孩子他能踹出去三米……半米远吧，毕竟是个孩子呢。
师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蹭在江所至唯一一套灰色休闲服上，好似那出嫁的女儿。
江所至看在他那么伤心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拍拍师怀的头。
这就是他安慰人的方式。
何玄径那是早自习没睡上觉，所以一整个上午都没睁开眼——由此可见，早自习睡觉能很好地为上午的课提供充足的精力。
他跟池渐还有莫秋生吃完饭回来经过连廊，几人停步在此吹风。
“渐子，我们把兼职辞了吧。”
风再大也没有用，连廊这里直直地被太阳照射一半。
池渐双手垫在脑后：“我都行，无所谓啊。”
“我同意！”莫秋生举了个双手表赞成，“弄得受伤都是小伤，辞了吧。”
何玄径撇嘴看莫秋生一眼，道：“干到月底呢，激动干什么。”
“懒得理你哦。”莫秋生往旁边站站躲太阳，“快走快走，回班回班，我的英语听写也还没有补完。”
“走了渐子。”何玄径揽上池渐的肩膀，并嘲讽，“没我高啊弟弟。”
池渐抖肩甩开他的手，满脸嫌弃：“弟弟——”
“诶秋生等我，跟他走真没意思昂！”他小跑两步又按着莫秋生的肩膀跳起来骑他背上。
莫秋生被这重量压得踉跄几步，抓住何玄径的腿稳了稳：“我去，你知道自己有多重么，差点给我压塌！”
何玄径揪着他的衣领当马骑：“这么虚啊？”
男人最听不得这刺激，莫秋生当即背着他往前冲，差点给何玄径闪下去。
“哦吼——”
正高兴呢，一个拐弯撞上自己班主任。
他俩蔫着脑袋并排罚站，池渐这时候露出得意的笑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拍手叫好地经过。
“危险不危险！这么多人，你说万一撞到别人怎么办！”单容难得从连廊过一回去三楼小办公室，转角就遇见她那不争气的学生，她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就天天瞎玩，摔着碰着还得自己受罪。”
“这么精神没见你上课活跃！”她对着何玄径甚至想戳戳他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人类组织。
莫秋生把头低得更低，实际上是在藏笑。
“你还笑！你还在这笑！”单容转移炮火，“你能比他好哪里去啊，笑，就站着笑个够吧。”
“啊！”
“啊！”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啊什么啊。”单容瞪他俩一眼。
何玄径不解：“不是，站别人班门口啊？”
大大的疑惑铺满两张绝世帅脸。
“好意思在别人班门口打闹现在还考虑什么，嫌丢人啊。”她推了推眼镜往后站站。
路过的同楼层的同学经过都不约而同看他们。
何玄径心想：虽然哥帅，但还是不能太招摇。
莫秋生更是想：虽然我已经够帅了，但是不能频繁刷脸。
单容以为他俩锁着的眉头是在后悔，便松口：“回自己班门口站着去，我还嫌你们站别人班给我丢人呢。”
此话一出，两人推搡着彼此直接跑走。
边跑边闹，完全没把单容的话放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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