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救护车与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两人无声对视的凝滞空气。
红蓝光芒交替闪烁,映在裴淡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他却始终只看着魏舜。
看着那只小鹦鹉强作镇定地转身,小跑着迎向闪烁的警灯和呼啸而至的救护车。
此刻的裴淡,心底竟奇异地升起一丝玩味。
魏舜这副明明受了惊吓却还要硬撑的模样,像只炸毛又强装无事的小动物,确实……有趣。只是,似乎有点不经逗,怕玩坏了。
救护车门“哗啦”一声拉开。裴淡坐了进去,任由医生动作麻利地为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进行初步包扎和止血。
白色的纱布迅速被洇出的鲜血染红,带来阵阵钝痛,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微微侧过头,视线穿过车窗玻璃,落在外面那个身影上。
魏舜正站在两名警察面前。
夜晚的冷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站得笔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清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事发经过。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眼神里残留着未散的惊悸,但叙述却条理分明,将混乱的现场还原得清清楚楚。
警察点头表示了解,并告知后续可能需要他去警局辨认行凶者。魏舜立刻点头应道:“好。”声音干脆,带着一种认命的坦然。去认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救护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密闭,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
裴淡靠坐在硬邦邦的车壁上,闭着眼,似乎在养神,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的低气压。
魏舜也坐了上来,紧挨着他,只觉得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旁边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目光时不时在他身上逡巡,那无声的打量让魏舜如芒在背,恨不得立刻跳车逃离这窘境。
他突然想起傅雾苔,犹豫着小声开口:“那个裴教授,傅老师他……”
话未说完,就被裴淡闭着眼打断,声音冷淡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不用管他,他自己知道打电话。”傅雾苔作为老板,自家地盘管成这样,实在失职。裴淡此刻没心情体谅他。
魏舜讪讪地闭上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裴淡包扎好的手臂上,那刺目的红色让他心头一紧。
他鼓起勇气,转向医生问道:“医生,他这个伤口……要紧吗?”语气小心翼翼,带着真切的担忧。
医生抬起眼皮,隔着口罩摇摇头:“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主要血管和神经。不过伤口比较深,需要缝合处理。”
听到“缝合”但得知没有致命损伤,魏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些,暗自庆幸。
要是真伤到筋骨,他觉得自己大概得以死谢罪了。
他将双手压在大腿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低着头,思绪却如乱麻般翻涌:那个疯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他们根本不认识!难道是裴淡的仇人?可那男生第一次和他对视时,那双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一种疯狂的、淬了毒般的杀意……魏舜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裴淡依旧闭着眼靠在车壁上,突然打破了车内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人你认识?”
魏舜立刻抬头,非常认真地回答,语速有点快:“不认识!完全不认识!他突然坐过来说要交朋友,然后就……” 后面的话在医生探究的目光下实在难以启齿——那疯子直接扑了上来。
裴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车厢里又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目光带着一种师长的严厉,直直看向魏舜:“以后一个人别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在外面,保护好自己,听到了没有?”
魏舜被他看得心头一跳,懵懵地点点头。
其实他想说:你也该保护好自己啊!万一那刀不是扎在手臂,而是脖子……他不敢再想下去。今晚不仅裴淡受伤,想打听的消息也泡汤了,简直是霉运当头。
他琢磨着改天是不是真该找个大师算一卦,去去这该死的晦气。
裴淡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他看着魏舜脸上那变幻莫测、时而懊恼时而纠结的表情,心底那点玩味又悄然升起,觉得有点意思。
旁边那位医生,饶有兴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显然也看出了些门道。
——
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惨白的顶灯将冰冷的地砖照得反光,长长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
裴淡被护士带进处置室进行缝合,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动静。
魏舜独自坐在门外冰凉的金属长椅上,像只被遗弃在雨中的小动物,低垂着头,肩膀微微垮着。
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找到了周音韵的名字,拨了过去。
“嘟——嘟——”的等待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喂?干嘛?你打扰到我约会了!” 周音韵的声音带着被打扰的不满,背景音隐约有轻柔的音乐。
“约会?!” 魏舜的音调瞬间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你?跟谁?”
“怎么?本小姐不能约会?” 周音韵理直气壮地反问。
“能能能,当然能。” 魏舜赶紧切入正题,压低了些声音,“那个,我想问问,要是我和裴淡一起出去的时候,他被刺伤了,我会不会死?” 他问得无比认真,仿佛在探讨一个生死攸关的哲学命题。
“魏舜你干什么?!” 周音韵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你想谋杀裴淡啊?你不要命了?!”
“不是!是别人刺伤的他!我只是在旁边!在旁边而已!” 魏舜急忙澄清,恨不得穿过电话线去摇晃她。
“哦哦,” 周音韵松了口气,语气变得戏谑,“这样啊……那你差不多也快了。”
“啥玩意儿?说清楚!” 魏舜心头一紧。
“据我所知,裴家应该不会直接弄死你,” 周音韵话锋一转,带着了然,“不过,你打电话给我肯定不是就为了问这个吧?快说,到底出啥事儿了?” 她太了解魏舜了,这种抽象问题通常只会在微信上吐槽。
魏舜尴尬地干笑两声:“姐英明神武。是这样……” 他言简意赅地把晚上在星汇遭遇袭击、裴淡受伤的过程描述了一遍,“……所以,帮我查查那晚星汇四十一楼C286包间,一个戴黑框眼镜、穿白T恤的男的,特征很明显。还有彭矜薇,这女的也怪怪的,感觉不对劲。”
“报酬呢?” 周音韵毫不客气。
魏舜咬了咬牙,忍痛割爱:“我的设计草稿纸,随便你挑三张,我给你做成成品。” 那些可都是他压箱底的宝贝。
“成交!包在我身上!” 周音韵爽快应下。
“那我不打扰你约会了,越快越好哈!” 魏舜生怕她再开启嘘寒问暖模式,飞快说完立刻挂断。他太清楚周音韵的套路了。
将手机揣回口袋,魏舜抬眼看了看紧闭的处置室门,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裴家……那些流传在圈子边缘的传闻……心狠手辣,雷霆手段……裴淡他……真的会那样吗?可是……他接触到的裴淡,明明……魏舜烦躁地甩甩头,强迫自己相信“眼见为实”。
他还没真正见识过,怎么能因为传闻就退缩?绝不!这个念头异常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处置室的门终于“咔哒”一声开了。
裴淡走了出来,脸色比进去时更苍白了一些,嘴唇也失了血色。
他走到魏舜面前,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正沉浸在复杂思绪中的魏舜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一个激灵弹起来,身体绷得笔直,对着裴淡就是一个九十度深鞠躬,声音响亮又突兀:“对不起!”
刚缝合完伤口、还带着一身疲惫和隐隐疼痛的裴淡:“……?”
他完全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魏舜自己也懵了,直起身,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发黑,脚下发软——是低血糖犯了!
完了,包里没糖,晚上又什么都没吃!强烈的求生欲压过了尴尬和面子,他顾不上许多,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是凭着本能,往前踉跄一步就挨着裴淡坐了下来,脑袋一歪,重重地靠在了裴淡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上。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带着一丝让人安心的气息。
裴淡的身体明显一僵,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毫无防备。
他微微侧过头,能清晰地看到魏舜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睫毛,感受到他靠在自己肩上急促而虚弱的呼吸。他试着轻轻动了动肩膀。
“怎么了?你脸色……非常难看。”裴淡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魏舜有气无力,声音虚浮得几乎飘散:“麻烦……帮我叫医生拿点葡萄糖……我怕一会儿回去路上晕倒……你手这样……也弄不动我……” 他是真的害怕,怕自己撑不住倒在半路,也怕裴淡带着伤还不得不勉强照顾他。
裴淡这才反应过来是低血糖。他小心地将魏舜的脑袋扶正,让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低声说了句“等着”,便转身快步走向不远处的护士站。
很快,裴淡端着一个纸杯回来,里面是温热的葡萄糖水。
魏舜已经稍微坐直了些,但双手撑着膝盖,捧着自己苍白的脸颊,眼神发直,一副神游天外、快要灵魂出窍的呆滞模样。
裴淡把纸杯递到他唇边:“喝掉。
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立刻说。” 语气带着命令式的关切。
魏舜像只渴极的小兽,就着裴淡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甜腻的液体。温热的糖水滑入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
他喝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这才感觉魂魄归位了些,乖巧地点点头。他暗下决心,以后包里必须常备糖果,绝不能再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
他刚想把空纸杯拿去扔掉,裴淡却先他一步,非常自然地伸手接过杯子,转身走向几步之外的垃圾桶。
魏舜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和利落的动作,心脏某个角落不受控制地轻轻一跳:怎么连扔个垃圾都……这么有气势?他感觉自己快完蛋了!刚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嘴唇时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似乎又回来了……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裴淡扔完垃圾,走回魏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还不走?打算在这儿过夜?”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催促和不耐烦,今晚他似乎格外烦躁,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凝重了几分。
魏舜连忙站起身,眩晕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他刚站定,包里那部不省心的手机就发出了震天响的搞怪铃声:“儿子儿子,我是你爸爸!爸爸来电话啦!儿子儿子,快接电话呀!”
魏舜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对上裴淡瞬间投来的、带着探究和一丝玩味的目光,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他捂着还在欢快唱歌的手机,语速飞快,眼神飘忽:“那个……裴老师,我去接个电话!您在这儿等等我,很快!特别快!” 说完也不等裴淡反应,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逃也似的冲向对面光线昏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楼梯间。
——
楼梯间里阴冷潮湿,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陈旧的气息。
魏舜壮着胆子走进去,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按下接听键,压低声音:“喂?干嘛?” 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带着轻微的回响。
“你干医院去了?” 电话那头是陆泽旭。
“没有!是裴淡受伤了!不是我!”魏舜立刻澄清。
“他被谁捅了?”陆泽旭追问。
“不知道!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疯子!”魏舜烦躁地回答。
“傅雾苔让我去接你们,”陆泽旭说明来意,“要不要给你带点吃的?听你声音虚得很。”
“要要要!” 听到“吃的”两个字,魏舜的眼睛在黑暗中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满汉全席在向他招手,“刚刚低血糖差点晕过去,快饿疯了!晚上啥也没吃!”
“行,你知道是哪个医院吧?”
“知道,我们在医院大门口等你。”
“行,等着。”
挂断电话,魏舜像逃离鬼屋一样快步冲出令人不适的楼梯间。
裴淡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向魏舜:“打完了?谁这么晚找你?” 语气平淡,却莫名让魏舜觉得空气有点稀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味?
既然都问了,魏舜也懒得遮掩,反正一会儿还要见面。“是陆泽旭,”他老实回答,“傅雾苔让他来接我们,他问我们情况怎么样。” 想到即将到手的食物,他的肚子非常应景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裴淡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声的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
裴淡走在前面,步履沉稳,对这里的路线似乎异常熟悉,拐弯、下楼,没有丝毫犹豫。
魏舜默默跟在后面,心中疑窦丛生:难道他经常来医院?或者……是家里有什么人……?这些问题在脑海里盘旋,但他深知分寸,一个字也不敢问出口。
更让魏舜不安的是今晚这持续的低气压。
裴淡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烦躁和不悦,非常明显,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感觉到。
魏舜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刻意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这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危及自己的小命。难道是自己哪里惹着他了?是那些道歉?应该……不至于吧?他百思不得其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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