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下纷乱的心绪（或者说，只是暂时把它们摁下去），裴淡起身。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休闲裤，整个人干净清爽，说他是刚进大学的学生也有人信。
T恤柔软的布料隐约勾勒出紧实的肩背线条。
他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杯，关掉客厅最后一盏灯，让黑暗彻底笼罩了客厅，然后才转身走向卧室。
魏舜正盘腿坐在裴淡的办公桌前，拿着手机刷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望过去，看到裴淡进来，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哟，进来啦？我寻思你今晚打算在客厅打地铺呢。”说着，他赶紧把盘着的腿放下去，规规矩矩坐好——以防万一这人又过来给他小腿肚子来一下。
裴淡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把手中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
他走到衣柜前，背对着魏舜翻找着换洗衣物，语气平淡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帮我擦一下后背，我擦不到。”
等等？！魏舜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猛地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裴淡宽阔的后背，手指指向自己：“你是在说……我么？”
他当然明白裴淡那只受伤的手不方便抬太高，洗澡擦身肯定困难。
但是……让自己帮忙擦身体？这尺度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魏舜的心跳瞬间加速。
裴淡翻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缓缓侧过半个身子，目光平静地落在魏舜写满错愕的脸上。“帮我擦后背就行，其他的不用。”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显得有些冷淡，脸色在灯光下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除了后背够不着的地方，其他地方他自己都可以处理。如果不是真的不方便，他绝不会开这个口。
裴淡清晰明确的界限让魏舜高高悬起的心“咚”地一声落了回去。
他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应道：“好，那你需要的时候叫我，我听会儿歌。”说着，他伸手在旁边的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有线耳机，飞快地塞进耳朵里，仿佛要隔绝外界的一切。
然而，耳机里其实什么音乐都没有。
因为裴淡那句话带来的冲击力还在耳边回荡，他现在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咚咚咚”擂鼓般的心跳声。能看见裴淡的身材……光是想想就让他既兴奋又紧张。
不过，现在的他看起来必须格外沉稳！不能表现得那么不值钱，对吧？魏舜努力板正脸色，假装专注于“听歌”。
裴淡拿着找好的干净衣物，径直朝他走过来。
魏舜又不是木头人，当然知道裴淡过来了，只是不明白他过来干嘛。
裴淡走到桌前，二话不说，伸手就摘掉了魏舜塞在耳朵里的一只耳机。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魏舜，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告知：“我先去自己弄一下，你等会儿拿衣柜里墨绿色的毛巾进来，听见没？”他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说实话，魏舜被他这突然靠近的气势和冷淡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他扯了扯嘴角，挤出笑容：“行，ok的ok的，那你先去，一会儿叫我我就来。”一边说着，一边赶紧把另一只耳机也摘下来放好。
这人……怨气怎么这么大？谁又惹着他了？怪吓人的。魏舜心里嘀咕。
“嗯。”裴淡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进了浴室，关上了门。
看着裴淡消失在门后的背影，魏舜半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服下摆，若有所思地小声嘟囔：“嘶……这人身上……怎么好像有股……不属于他的味道呢？”不是香水味，更像是一种情绪的低气压。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关掉手机放在桌上，起身去衣柜里找裴淡说的那条墨绿色毛巾。
打开衣柜门，魏舜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裴淡也有这么多五颜六色的衣服？不只是单调的白、灰、黑？啧，魏舜来了兴趣，他还没见过裴淡穿这些颜色呢，有机会真想看看。
糟糕，翻找了好一会儿，视线扫过一件件叠放整齐的衣服，就是没看到那条墨绿色的毛巾。在翻找上层时，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最上面的两件叠好的衣服。
“哗啦——”衣服掉了下来，随之掉落的还有——一本夹在衣服里的证书。
魏舜愣住了。
他蹲下身，看着那本掉在地上的证书。
这人……怎么把证书藏在衣服堆里？大教授连这个都收拾不好？他疑惑地捡起来。
证书被半压在衣服下面。魏舜先把掉落的衣服拿开，仔细叠好，重新放回衣柜上层。
然后，他才拿起那本证书。深蓝色的硬质封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好奇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小的证件照。
照片上的少年眉目清冷，眼神沉静，穿着老式的校服——是中学时期的裴淡！看起来好小，脸庞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份疏离感已经初见端倪。
魏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道：这时候就能看出底子多好了，就是太冷，要是笑一笑肯定更好看。
欣赏完青涩的裴教授，魏舜翻到第二页，整个人懵了——第二页像是被人狠狠撕过，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和残缺的内容！证书为什么会被撕毁？他辨认着残留的字迹：“2005年数学竞赛第一名裴淡”……可是，这么重要的证书，为什么会被撕成这样？谁撕的？魏舜满脑子问号。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到裴淡还在浴室等着，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这本破碎的证书放回衣柜最上层，用衣服盖好。
等改天有时间，他得悄悄进来，把监控挡一下（如果有的话），想办法给他粘好。这么棒的证书被撕了多可惜啊，裴淡自己也不粘一下。
魏舜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
放好证书，他继续在衣柜下层翻找，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条墨绿色的毛巾。
他拿起来，关上柜门，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心里对裴淡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巨大的反差，不管是性格还是习惯。
这房子设计得普通但实用，跟他这个人一样，表面低调，内里……藏着秘密。
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一张猫咪照片——是摸摸。
照片里的小猫眼神灵动，毛茸茸的，可爱极了。
在学校被老师和学生宠着，还有裴淡这样负责的主人，摸摸一定很幸福。魏舜的思绪又飘远了。
突然，他脑子回闪到晚上那个大胆的吻——裴淡手指上那枚戒指……他还没看清细节呢！算了，实在好奇，找机会直接问好了。魏舜甩甩头。
不过话说回来，裴淡撩人（或者说反撩）的手段是真有一套，自己居然也接住了……天才果然是全方位的？
人类对自己脑子的想象永远没有尽头。
魏舜天马行空地想着，要是没收他所有电子产品，他能坐这儿想一天玩一天。
裴淡看起来也能，不过人家大教授估计会选择闭目养神或者睡觉。像他这种精力旺盛的“兴奋剂人类”，肯定是睡不着喽。
“魏舜！进来！”浴室里传来裴淡的喊声，穿透水汽，音量不小，大概是怕他戴着耳机听不见。
是他在叫自己。魏舜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
他手指紧紧捏着那条墨绿色的毛巾，站在紧闭的浴室门前，像被钉住了一样，迟迟不肯伸手去拧门把手。
啊——这真的是一件光想想就让人脚趾抠地的事情呐！魏舜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事的魏舜，别怂！你行的！
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终于拧开了门锁。
一股温热潮湿的水汽混合着沐浴露的清香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了他。
视线在朦胧的水雾中聚焦，很快便锁定在坐在浴室小凳子上那个熟悉的身影。
宽阔、结实的肩背线条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
从背后看去，肌肉紧实，充满了力量感，手臂的线条流畅而有力，一看就是实打实练出来的。魏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胳膊抡起人来应该很疼吧？
裴淡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短裤，安静地坐在那里，背影竟透出一种……乖巧的等待感？魏舜被自己这个荒谬的联想惊到了，赶紧甩甩头——神经病，怎么会把“乖”用在裴淡身上？
“愣着干什么？一个浴室值得你欣赏这么久？”裴淡略带不耐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魏舜的胡思乱想。
魏舜身体一僵，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哪里是欣赏浴室，他是在欣赏眼前这幅“美男出浴图”啊！这身材谁看了不羡慕？反正他自己是练不出来，干瘦干瘦的，要练成这样估计得猴年马月……不对！他猛地想到，要是自己真有这身材，那他和裴淡不就撞号了吗？
魏舜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得差点笑出来。
“来了来了。”他嘴上应着，语气带着点刻意的不耐烦，脚下却像灌了铅，挪着小步子靠近。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裴淡的后背上，除了紧实的肌肉，赫然还有两道颜色略深、微微凸起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这疤……咋搞的啊？”他一边问，一边将毛巾放进旁边盛着温水的小盆里浸湿，目光却忍不住在那两道疤痕上流连。
对方没有立刻吭声。魏舜识趣地没再追问，拧着毛巾的手却顿了顿——这毛巾吸了水怎么这么沉？拧起来有点费力。
他可不想哪壶不开提哪壶，惹恼了这位爷。
“刀划的。”片刻后，裴淡低沉的声音才从前方传来。
听到答案，魏舜正在拧毛巾的手彻底停住了。
他看着裴淡后背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疤痕，新长出的肉颜色明显不同，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左手捏着湿漉漉的毛巾，右手鬼使神差地，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究，轻轻碰上了其中一道疤痕的尾端。
指尖传来微微凸起、略有些硬的触感。
坐在凳子上的裴淡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后面这小子的动作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一开始他忍着没吭声，但魏舜的指腹带着湿意和微凉的体温，在那敏感的疤痕上轻轻摩挲，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和说不清的异样感。
“摸够了么？”裴淡的声音打破了浴室里只剩下水声的寂静，带着点隐忍。
魏舜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这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他有点尴尬，更多的是对那疤痕的在意，皱着眉看着那狰狞的痕迹：“很……疼吧？”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种笃定的陈述。
“嗯。”裴淡的回应简单而直接，没有掩饰。
这疤痕一看就划得很深，皮肉翻卷过的那种。
肯定疼得要命。难得这人有一天也会承认疼。魏舜心里莫名有点堵。
他收回心神，重新拿起拧得半干的温热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裴淡的后背，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两道疤痕，仿佛怕弄疼了他。
身前的人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坐着，看不见表情，这让魏舜的心里七上八下。
浴室刚洗完澡的温度本就比外面高很多，魏舜一进来就觉得热气蒸腾。
此刻，额头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大夏天就是这样，洗个澡跟蒸桑拿似的。
他在浴室也待了好一会儿了，可温度似乎一点没降，反而感觉……感觉更热了？是自己的错觉吗？魏舜觉得呼吸都有点不畅。
两人在这闷热潮湿的狭小空间里沉默着，只有毛巾擦拭皮肤的声音和魏舜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次，打破沉默的是裴淡。“你手臂上怎么回事？”他忽然开口问道。
夏天穿着背心，魏舜右臂外侧靠近肩膀的地方，一个圆形的、颜色略浅于周围皮肤的疤痕清晰可见。
魏舜拿着毛巾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哦……那个啊，”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枪打的。”
“被枪打的？”裴淡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对啊，”魏舜继续擦拭的动作，声音没什么起伏，“在G国那会儿，街上用枪的多了去了。我那时候倒霉，被个抢劫犯当人质了。幸好打在手臂上，没打在脖子上，不过也挺疼的。”他实话实说，没有卖惨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
裴淡沉默了片刻。
等魏舜将盆子里用过的水倒掉，拿起旁边叠好的黑格子睡衣递给他时，他才开口，声音低沉：“那你是挺倒霉的。”他接过衣服穿上，动作间牵扯到后背的肌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穿好衣服，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魏舜脸上，问出了那个一直存在的疑问：“你很怕疼？”
魏舜正在搓洗着毛巾，闻言转过头，撞进裴淡那双此刻显得格外深邃严肃的眼眸里。“对啊，”
他坦然承认，甚至带着点夸张，“我超级怕疼。可以这么说吧，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疼，只要是疼我就可能随时哭出来。”到目前为止，他流泪基本只因为身体上的疼痛难以忍受。
听见魏舜亲口承认自己怕疼，裴淡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处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被枪打了一枪……那他当时得哭成什么样？裴淡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魏舜洗好毛巾，将小盆归位，走到浴室门口准备出去时，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还坐在椅子上的裴淡：“你还不出去啊？难道你真要把床让给我然后自己一个人睡浴室？”他故意用认真的语气说着玩笑话。
“我要洗漱，你先出去把毛巾晾起来。”裴淡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得到答复，魏舜挑了挑眉，如蒙大赦般快步离开浴室，顺手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才长长舒了口气，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
今晚真是……心惊肉跳！虽然没有正面“欣赏”到裴淡的身材，不过那背影已经够他回味一阵了。
只是……那两道狰狞的疤痕像烙印一样印在他脑海里，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感同身受地疼起来。
他这种怕疼的人，看着都觉得起鸡皮疙瘩。这疤……不会是他家里人划的吧？或者是什么仇人？
魏舜越想越觉得裴淡身上秘密太多，多得让他觉得现在这个温和的教授像个假象。
一个人的秘密怎么会有这么多？？？
他甩甩头，拿着毛巾走向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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