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感？”
那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车内那死寂的、由他一手营造的恐惧氛围。
沈砚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在仪表盘幽暗的光线下，他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映着冷光，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嘲讽。
他只是看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审视着她。
几秒钟后。
他笑了。
一声极低的，发自喉咙深处的轻笑，像暗夜里猛兽的呼噜，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愉悦。
“有意思。”
他的身体前倾，整个空间的压迫感瞬间升到了极致。他的手，没有碰她，却伸过去，用指尖将她散落在脸颊的一缕头发，轻轻拨到耳后。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亲昵。
“告诉我，林栖，你说的‘快感’，是哪一种？”
他的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她的耳边响起。
“是看到仇人得到报应，那种大快人心的，正义的快感？”
“还是……”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你终于发现，你和我，其实是同一类人。那种……能从别人的毁灭与痛苦中，品尝到一丝甜味的，野兽的快感？”
他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回椅背，重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丝毫未减。
沈砚以为他带回来的是一只惊弓之鸟，只要稍加恐吓，就会瑟瑟发抖，羽毛落尽。
却没想到，这副漂亮的皮囊之下，藏着的……可能是另一头，刚刚苏醒的野兽。
他拿起她手中的那张苹果画，连同画框，从中间，干脆利落地，徒手折断。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
“这张，作废。”
他将断成两半的画，随意地扔在脚下。
“我改变主意了。” 他的目光再次锁定她，那眼神，不再是居高临下的审视，而多了一丝……棋逢对手的，探究和兴奋。“我不要你的恐惧，也不要你的憎恨了。”
“我要你画……‘快感’。”
“把你刚才心里感受到的，那种让你说出这句话的情绪，完完整整地，画出来给我看。”
他看着她，下达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冰冷，也更……私密的命令。
“证明给我看，你不是在撒谎。”
“让我看看，你骨子里，到底藏着个什么东西。”
回去以后，林栖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当刘嫂将画送到书房时，沈砚屏退了她，并且第一次，亲手锁上了书房的门。
他将画平铺在红木书桌上。整个下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它。
她画了。
她真的画了。
画纸上，是那个男人。是他在被拖拽时，回过头，那充满恐惧、乞求和绝望的，最后一瞥。她把他瞳孔中的血丝，脸上混着泥水的血痕，以及那因为极致恐惧而扭曲的嘴唇，都画得淋漓尽致。
这是一幅，足以让任何正常人做噩梦的画。
然而，她的笔触，却冷静得像个解剖医生。
每一根线条都精准、稳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她不是在宣泄恐惧，她是在……做一份精美的标本。一份名为“死亡”的标本。
沈砚终于明白，她说的是真话。
在那一刻，她感受到的，的确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将自己抽离于一切之外，以上帝视角，欣赏一幕戏剧的，冰冷的，残忍的快感。
他将画，收进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那个他用来存放所有交易底牌的，最私密的抽屉。
那幅画，现在，是他的了。
深夜，沈砚亲自来到她的房间门口。
他没有敲门，只是用钥匙打开了锁。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来，正坐在床上，没有睡。看到他，她也并不惊讶。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他没有走近，只是倚在门框上，看着她。
“画得很好。”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比你之前所有的作品，都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有一种天赋，林栖。一种能看透事物表象，直击其最丑陋、最真实内核的天赋。”
“这种天赋，只用来画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太浪费了。”
他终于朝她走近，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们之间的距离，第一次，有了一种近乎平等的意味。
“明天，我有一个会议。一场……不那么友好的商业谈判。”
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我希望你出席。”
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他继续说道：“你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做任何事。你就坐在我身边，像现在这样，看着，听着。”
“然后，把你看到的东西，画下来。”
他看着她，提出了一个荒诞，却又充满诱惑的邀请。
“我想看看，透过你的眼睛，那些衣冠楚楚的‘生意人’，和我，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一个魔鬼，在引诱着他看中的，唯一的信徒。
“你不是喜欢欣赏戏剧吗？”
“我带你去最好的位置，看一出最真实的戏。”
林栖看着他伸向自己的手，那只被她画成过“大理石雕塑”的手。她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
她点了点头，将自己冰凉的手，放了上去。
她知道，这是最聪明，也是唯一的做法。野兽一旦品尝过血的滋味，就很难再对平淡的草料提起兴趣。
而她，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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