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寒风,裹挟着冰晶和雪沫,如同亿万根细小的钢针,无情地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破旧的风箱,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深处,带来撕裂般的灼痛。阳光在无垠的雪原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晃得人头晕目眩,雪盲症的威胁如影随形。
顾禄时背着林鹤,每一步都深陷在及膝深的积雪中,发出沉闷的“咯吱”声。每一次抬腿,都如同在泥沼中拔起千斤巨石,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力。他手腕上那几道青黑色的墨纹,在极寒的刺激下,如同被冻僵的毒蛇,蛰伏在皮肤下,带来阵阵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难熬。他能感觉到,那阴毒的侵蚀并未停止,只是被严寒暂时压制了活性,如同冬眠的凶兽,随时可能苏醒反噬。
背上的林鹤,身体冰冷依旧,如同背负着一块万年玄冰。唯有紧贴后背的那点微弱搏动,如同风中残烛,在昆仑的酷寒中,顽强地散发着恒定的、微弱的暖意。这暖意是顾禄时唯一的慰藉,也是沉重的负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搏动的光芒,比离开野人沟时……又黯淡了一丝。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像是在消耗着林鹤最后残存的生命本源。时间,真的不多了。
福伯和阿岩跟在后面,步履蹒跚。福伯裹着厚厚的皮袄,依旧冻得脸色发青,嘴唇乌紫,每一次咳嗽都带着浓重的痰音。阿岩年轻力壮,但高原反应也让他呼吸急促,脸颊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两人都沉默着,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对抗这严酷的环境上。
“少爷……前面……好像有……避风的地方……”阿岩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处被巨大冰凌覆盖的岩壁凹陷。
顾禄时眯起被雪光刺痛的眼睛望去。那处凹陷背风,上方垂挂着巨大的冰棱,如同天然的屋檐,下方堆积的雪层相对平整,确实是个难得的休憩点。
“过去……歇脚……”顾禄时嘶哑道,声音被寒风撕扯得破碎不堪。
三人艰难地挪到冰壁下。寒风被阻挡在外,顿时感觉暖和了不少。顾禄时小心翼翼地将林鹤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林鹤的头颅无力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脸色在雪光的映衬下,苍白得近乎透明,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玉雕,却毫无生气。唯有胸口那点微弱的金光,在昏暗的凹陷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辰,执拗地搏动着。
顾禄时拿出水囊,里面的水早已冻成了冰坨。他只能含了几口雪在嘴里,等融化了再咽下。冰冷的雪水滑入喉咙,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却也带来一丝清醒。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冰凌的缝隙,望向远方那座被巨大玄鸟焦痕标记的黑色断崖——点苍山!哑叔裴无声用生命指引的方向!天音宗秘库的所在!
那焦黑的玄鸟印记,如同一个狰狞的烙印,深深地刻在雪白的山体上,散发着无声的威胁。它提醒着顾禄时,他们并非唯一的追寻者。那个神秘而强大的“玄鸟”势力,已经先一步踏足了这片圣地!他们是否已经找到了秘库?是否已经夺走了里面的秘密?林鹤……还有救吗?
一股焦躁和寒意,比昆仑的风雪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顾禄时的心脏。
“阿岩,”顾禄时声音嘶哑,指着远处的断崖,“那里……就是点苍山?”
阿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是……就是那里!‘鹰喙崖’!老辈人说,那是山神的利喙,凡人靠近,会被啄食魂魄!那……那黑印子……”他看着那巨大的玄鸟焦痕,眼中充满了恐惧,“是……是啥时候弄上去的?看着……邪性得很!”
“邪性?”福伯也看到了那印记,老脸煞白,“少爷,这……”
“是敌人。”顾禄时言简意赅,眼中寒光闪烁,“比墨纹……更可怕的敌人。”他拿出怀中那块黝黑的星图石板碎片和半枚司天令,“哑叔的指引没错。秘库就在那里。我们必须尽快上去!”
“上……上去?”阿岩看着那陡峭如刀削、覆盖着厚厚冰雪、高达数百丈的黑色断崖,倒吸一口凉气,“顾少爷!那地方……根本就不是人能爬的!全是冰!滑不留手!一脚踩空,尸骨无存啊!而且……”他指着断崖下方那片被冰雪覆盖、看似平坦的谷地,“那是‘鬼哭坳’!看着是雪,下面全是深不见底的冰裂缝!掉下去,神仙也救不了!”
顾禄时的心沉了下去。他何尝不知其中的凶险?但……他们没有选择!
“有没有……别的路?”福伯颤声问道。
阿岩苦着脸摇头:“鹰喙崖三面绝壁,只有一面能勉强攀爬,就是……就是有黑印子的那面!其他地方……更陡!更险!”
绝路!
顾禄时沉默着,目光死死盯着那片陡峭的冰壁。冰层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光滑如镜,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那巨大的玄鸟焦痕,如同嘲弄的眼睛,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等……等晚上。”顾禄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晚上气温更低,冰面……或许更硬实些。阿岩,你仔细看看,有没有……能下脚的地方?哪怕……只有一点点!”
阿岩咬着牙,顶着刺目的雪光,眯着眼睛,一寸寸地扫视着那片死亡绝壁。许久,他指着焦痕下方,靠近崖底的一处位置:“那里……好像……有几块凸出来的黑石头!没被冰完全盖住!再往上……好像……有条很细很细的冰缝……斜着往上……但太细了……根本站不住人!”
有希望!哪怕只有一丝!
“够了!”顾禄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那里!准备绳子!阿岩,你打头!福伯,你居中策应!我……背着先生,断后!”
***
夜幕降临。昆仑的夜,是真正的死亡领域。
寒风如同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片片白茫茫的雪雾。气温骤降到滴水成冰的程度,呼出的热气瞬间凝结成冰晶。天空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几点寒星,在墨蓝色的天幕上冷漠地闪烁,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光线。
三人点燃了仅剩的几支特制的防风牛油火把。昏黄的光晕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阿岩将粗麻绳牢牢捆在自己腰间,另一端系在顾禄时和福伯身上。他嘴里叼着一把锋利的冰镐,手中紧握另一把,深吸一口气,如同壁虎般,小心翼翼地朝着崖底那几块凸起的黑色岩石爬去。
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冰面坚硬如铁,冰镐凿下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点。阿岩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勉强将冰镐的尖端钉入冰层缝隙,借力稳住身体。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鬼哭坳”,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等待着吞噬失足者。
顾禄时背着林鹤,紧随其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每一次冰镐凿击冰面的脆响,都如同敲在他的心上。林鹤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那点紧贴后背的金光搏动,在黑暗中如同唯一的锚点,提醒着他不能倒下。
福伯在中间,紧张地抓着绳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他们爬了将近一个时辰!当阿岩终于抓住第一块凸起的黑石时,三人都已汗流浃背(汗水瞬间在皮肤上凝结成冰),体力消耗巨大。
“歇……歇口气……”阿岩喘着粗气,声音发颤。
顾禄时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感觉肺部像要炸开。他侧头看向背上的林鹤。林鹤依旧无声无息,胸口的金光在火把的映照下,似乎……又微弱了一分?他的心猛地一紧。
“不能停……”顾禄时咬着牙,“继续!”
阿岩点点头,目光投向那条斜向上的、细如发丝的冰缝。他尝试着将冰镐的尖端卡进去,用力一撬!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冰缝边缘的冰层竟然碎裂了一大块!阿岩身体猛地一晃,差点失去平衡!
“小心!”福伯惊呼!
阿岩死死抓住冰镐,稳住身形,脸色惨白如纸:“不行!冰太脆!吃不住力!这缝……爬不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三人。
就在这时!
顾禄时怀中的阵枢青铜板,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嗡鸣!同时,一股温热的暖流从板面传来!
嗡——!!!
几乎是同时!顾禄时背上的林鹤!胸口那点微弱的金光!骤然一亮!!!
一股比驿站和野人沟微弱得多、却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净化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光芒扫过他们所在的崖壁凹陷!
滋滋滋——!!!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冰雪消融的声音响起!只见他们脚下光滑如镜的冰面,在那金光的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塌陷下去薄薄的一层!露出了下方……凹凸不平、布满了细小棱角和粗糙纹理的——黑色岩石表面!!!
“这……!”阿岩目瞪口呆!
顾禄时心脏狂跳!他瞬间明白了!林鹤胸口的金光!或者说阵枢的力量!对墨纹污染有净化作用,而昆仑山这极寒之地的冰层……似乎也蕴含着某种极其稀薄的、被冰封的远古墨纹气息?!金光无意中将其净化、融化了表层的冰壳!
“快!踩着露出来的石头!”顾禄时嘶声吼道!
阿岩反应极快!立刻将冰镐狠狠钉入裸露的岩石缝隙!脚下有了粗糙的着力点,顿时稳当了许多!他手脚并用,沿着那条被金光“融化”出的、紧贴岩壁的狭窄石棱,快速向上攀爬!
顾禄时背着林鹤紧随其后!福伯也咬牙跟上!
金光持续闪耀着,如同一个无形的扫帚,将他们前方丈许范围内的光滑冰层“扫”去,露出下方可供攀附的岩石!三人如同开凿在绝壁上的蚂蚁,艰难却坚定地向上挪动!
然而,顾禄时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金光的持续释放,林鹤胸口的搏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衰弱!那光芒如同被抽走了灯油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背上的重量仿佛在瞬间增加了数倍!
“先生……撑住……”顾禄时心中嘶吼,眼中布满血丝!
终于!在金光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三人有惊无险地攀上了鹰喙崖顶!
噗通!噗通!噗通!
三人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顾禄时第一时间解开绳索,将林鹤小心翼翼地放下。
林鹤胸口的金光,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搏动的间隔也变得极其漫长,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他的脸色灰败到了极致,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先生……”顾禄时颤抖着手,轻轻触碰林鹤冰冷的脸颊,心如刀绞。刚才那番强行“融冰”,几乎耗尽了林鹤最后的本源!
“少爷……你看!”福伯的声音带着惊骇,指向不远处。
顾禄时猛地抬头!
他们正身处一片相对平坦的崖顶平台。平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由巨大黑色条石垒砌而成的、造型古朴奇异的——石殿!石殿不大,风格粗犷,没有任何雕饰,却散发着一股苍茫古老的气息。殿门紧闭,由两块厚重的、刻满了无法辨认的扭曲符文的黑色石门板封死。
而在石殿门口左侧的雪地上!清晰地残留着几个杂乱的——脚印!!!
脚印很大,靴底纹路奇特,绝非他们三人所有!而且……脚印旁边,还散落着几片……闪烁着幽蓝色磷光的——冰晶碎片!碎片边缘锋利,散发着淡淡的、与墨纹同源却更加冰冷的——寒冽气息!
“玄鸟的人!他们……进去过?!”阿岩失声惊呼!
顾禄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挣扎着爬起,踉跄着冲到石殿门前。厚重的石门紧闭着,门板上那些扭曲的符文在雪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尝试着用力推了推,石门纹丝不动,沉重得如同山岳。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门缝和地面。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对方……似乎是用某种方法……正常开启了石门?!
“钥匙……哑叔说……需要钥匙……”顾禄时喃喃自语,猛地想起怀中的东西!他掏出那块星图石板碎片和半枚司天令!
他尝试着将司天令靠近石门。令牌毫无反应。他又将星图石板碎片贴在门板的符文上。石板上的星图线条微微亮起,与门板上的符文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但……也仅此而已!石门依旧紧闭!
“不对……还缺东西……”顾禄时心急如焚。玄鸟的人进去了!林鹤命悬一线!他们却被挡在门外!
“少爷……您听……”福伯忽然竖起耳朵,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顾禄时屏息凝神。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灵与……悲怆的……风声……从石殿紧闭的门缝中……幽幽地……传了出来……
不!不是风声!
那声音……仿佛有人在低泣……在呜咽……在……用一种古老的语言……吟唱着……一首……断断续续的……哀歌?!
更诡异的是!
当这声音传入耳中的瞬间!顾禄时怀中的阵枢青铜板!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震颤!核心那点暗金光芒疯狂闪烁!而他背囊中,哑叔裴无声留下的那根断裂的——古筝琴弦残骸!竟也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颤鸣!!!
嗡——!!!
颤鸣声与石殿内的呜咽声,在空气中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紧闭的石门上!那些原本幽暗的符文!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般!一个接一个地……缓缓亮了起来!散发出柔和的、如同星辉般的——淡银色光芒!!!
光芒流转!最终汇聚在石门中央!形成了一个缓缓旋转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微型星图漩涡!!!
漩涡中心!一个清晰的、古筝琴头形状的——凹槽!赫然显现!!!
顾禄时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
钥匙!最后的钥匙!是哑叔留下的……那根断裂的琴弦!!!
他颤抖着,从背囊深处,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截用油布包裹的、冰冷而残破的——琴弦残骸!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不安,将琴弦残骸的断裂一端,对准了星图漩涡中心的——琴头凹槽!
轻轻……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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