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熹微,天光未大亮,甄的若便已起身。
他对着那收拾好的包袱发了会儿呆,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重新背到身上——尤其是那口黑沉沉的大铁锅,仔细地捆扎妥当。
说来也怪,这沉甸甸的重量一压到背上,他心中那点因考核而生的忐忑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仿佛多了几分底气。
他告别了张方年,深吸一口气,大步朝着那露天大殿走去。
再次来到殿前广场,只见人潮较前几日更为汹涌,黑压压一片,皆是翘首以盼的待考之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与期待。甄的若挤在人群中,努力让自己背后那口锅不那么碍事。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如期而至,左怀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台下,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考核伊始,第一关,验‘体’。”他声音清朗,不含丝毫情绪。随着他话音落下,只见大殿中央的空地上,光影一阵扭曲变幻,一座巍峨青山虚影凭空浮现,那山间蜿蜒而上的石阶清晰可见,云雾缭绕其间,石阶两旁青葱翠绿,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压力。
“此乃‘砺体道’,尔等需背负身后显现之柴捆,沿此阶而上。时限之内,登顶者即为过关。”左怀仁言简意赅。
他话音刚落,甄的若便觉肩上一沉,一捆扎实的干柴已凭空出现,用粗糙的麻绳捆着,而他原有的包袱和铁锅已消失不见。不少人被这突然的重量压得一个踉跄,发出低低的惊呼抱怨。
甄的若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膀,掂量了一下那捆柴禾的分量,心里反倒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比起他平日劈的柴火垛,这似乎还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他早已习惯了负重。这竟是他最擅长的那一类!
左怀仁宣布完规则,身形便再次化作青虹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众人顿时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争先恐后地涌向那云雾缭绕的石阶入口,生怕落于人后。
甄的若被人流裹挟着,也迈开了步子,踏上了那看似无尽向上的“砺体道”。他调整了一下背上略显夸张的负重,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上走去。
甄的若混在人群中,一步步踏着那云雾缭绕的石阶向上攀登。初时还好,那捆干柴的重量于他而言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然而,越往上行,他便越发觉出不对劲来。
肩背上的压力竟是在悄无声息地增加!那捆干柴仿佛会自行生长一般,变得越来越沉,死死地压在他的肩胛骨上,连带着背后那口铁锅和包袱都显得格外沉重,勒得他肩膀生疼。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已体力消耗过快产生的错觉,可四下一看,便知并非如此。周遭已有不少人面色涨红,汗如雨下,步伐变得踉跄蹒跚,每上一级台阶都如同负山而行,喘息声粗重得吓人。
更有甚者,已被那越来越恐怖的重压彻底摧垮,瘫倒在石阶旁,面露绝望之色,旋即身影便模糊消失,显然是被阵法送离了此地。
当然,人群中亦不乏神色相对轻松者。一些身上灵光隐隐的修士,或是家底丰厚、早已用过锻体灵药的人,此刻虽也感压力,却仍能调动体内灵力与之抗衡,步伐虽缓,却还算稳健。那点重量于他们而言,似乎尚可应付。
甄的若瞧在眼里,心下恍然,原来这“砺体道”考的不单是力气,更是考验根骨经脉对压力的承受能力以及是否能有微弱的灵力自发抗衡!而他,空有一身蛮力,于灵力一途却如同顽石,半点也无,只能纯粹依靠肉身的筋骨气力去硬抗这不断递增的巨力。
他咬紧牙关,不再去看旁人,深吸一口气,将重心放低,几乎是一步一喘地继续向上挪动。额角的汗水滴落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他也顾不上去擦,只死死盯着前方仿佛永无尽头的石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倒下去!绝不能就这么倒下去!!!
甄的若几乎是靠着胸腔里憋着的那最后一口气,手脚并用地爬完了最后几级石阶。
刚一踏上那相对平坦的“山顶”,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便直接仰面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汗水涔涔而下,背上的锅和柴火硌得生疼也全然顾不上了。
他心有余悸地抬手拍了拍自己仍在狂跳的心口,好险好险,差一点就撑不住了!抬眼四望,只见这“山顶”平台之上,人数较之山下已是锐减大半,稀稀拉拉,且大多面色苍白,带着疲态,显然也都耗费了极大的气力。
能站在这里的,十有**都是身负修为、能调动灵力抗衡压力的修士,像他这般纯粹靠一股蛮力硬扛上来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一想到这仅仅是第一关,后面还有更玄乎的“智”、“悟”、“缘”三关在等着,甄的若就觉得眼前发黑,不敢深想。
还未等他们多歇息片刻,周围光影再次流转,众人已被传送至另一处更为开阔的云台之上。左怀仁的身影如期而至,依旧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他目光扫过平台上这批通过首轮筛选的考生,淡淡开口:“能过‘砺体道’,证明诸位根骨气力尚可,已有踏入仙途的初步资格。”算是难得的肯定。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然,修仙之路,非仅恃蛮力。第二关,考‘智’。”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只觉得周遭景象微微一晃,仿佛水波荡漾,眼前的云台、远处的山景都变得有些模糊扭曲起来。
“此为一简易迷幻阵。”左怀仁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带着一丝缥缈,“尔等此刻已身处阵中,所见所感,半真半假。能否勘破虚妄,寻得阵眼或走出阵法,全看尔等自身灵慧。破阵者,过关。”
言毕,他的身影便如同融入水波般消散不见,只留下平台上众考生面面相觑,旋即纷纷警惕地打量起四周变化莫测的环境来。
周遭景物如水纹般稳定下来时,甄的若发现自己竟站在一处清幽的院落中,青石板路,白墙灰瓦,远处有隐约的钟声传来,灵气氤氲,俨然是一派仙家气象。
他正兀自发愣,一个穿着青色道袍、面容和善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语气熟稔又带着几分急切:“忘尘师弟,你发什么呆呢?早课时辰快到了,再磨蹭下去,师父他老人家的拂尘可又要招呼过来了!”说罢,也不等他回应,便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忘尘?是在叫他吗?甄的若一头雾水,心下惊疑不定:难道自己因为太过渴望进入天衍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迷幻阵便直接给他造了个美梦?可这感觉……也太过真实了些。他不及细想,见那“师兄”走远,下意识地抬脚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开阔的演武场,场中已有数十名弟子盘膝而坐。前方一块光滑如镜的大石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手持一柄银丝拂尘,仙风道骨,不怒自威。老者目光如电,扫过刚刚溜进来的两人,眉头顿时皱起,手中拂尘毫不客气地“啪”、“啪”两下,轻轻抽在甄的若和那领路师兄的肩上。
“忘尘!如舟!”老者声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修行之人,首重持恒,岂可如此懈怠!今日为何又迟?”
忘尘……甄的若在心底又默念了一遍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这位“师父”给自己取的道号吗?倒是有几分出尘之意。
那名叫如舟的师兄挨了一下,却浑不在意,反而嬉皮笑脸地凑上前去,扯着老者的衣袖撒娇道:“师父息怒!都怪弟子,昨夜钻研新得的功法一时入了迷,忘了时辰,这才累得小师弟也晚了!您要罚就罚我吧!”说着就要往老者身边蹭。
旁边一位面容秀丽的师姐忍不住低声啐道:“如舟!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这般没脸没皮!撒娇卖乖那是小师弟的特权,你早过了这年纪了,羞也不羞!”
如舟被师姐拆台,也不恼,转而又凑到甄的若身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小声道:
“好师弟,快帮师兄求求情!师父最疼你了,你开口肯定管用!你也不想看咱俩一起被罚去扫后山台阶吧?”
甄的若被这突如其来亲昵又自然的互动弄得手足无措,眼前的师父、师兄、师姐,周遭的一切都透着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已在此生活了许久许久。
那迷幻阵带来的违和感渐渐被这温暖的“日常”所淹没。
他望着师父那看似严厉实则隐含关切的目光,听着如舟师兄的插科打诨,师姐的低声笑骂,一颗心竟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那点关于“考核”、“幻阵”的疑虑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本该如此”的归属感。
他似乎……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了。或许,自己真的已经成功拜入天衍宗,眼前这一切,就是他往后习以为常的修行生活?
他张了张嘴,几乎要顺着如舟的话,向师父开口求情了。
甄的若张了张嘴,那求情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却终究没能说出来。心底深处,似乎总有一丝极细微的别扭,阻挠着他完全融入这看似完美的场景。
那白须老者见状,倒是没再追究,只无奈地甩了甩拂尘,叹道:“罢了罢了,且先坐下静心,莫再误了早课。”
早课在一种玄而又玄的氛围中结束。方才那插科打诨的如舟师兄又亲热地揽过甄的若的肩膀,笑嘻嘻道:“走,师弟,后山那汪灵泉里的银线鱼最近肥得很,师父不管,咱摸鱼去!”
甄的若几乎是被他半推半拉着,熟门熟路地绕到了后山。一池碧水清澈见底,几尾银光闪闪的鱼儿悠闲游弋。
如舟师兄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根钓竿,塞给甄的若一根,自己则掐了根草茎就往钩上一挂,便老神在在地甩竿入水,嘴里还念念有词:“好鱼儿,快快来,师兄疼你……”
甄的若瞥了一眼他那光秃秃的草茎鱼钩,忍不住脱口而出:“师兄,你这样……能钓到鱼吗?”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他已这般吐槽过无数次。
如舟浑不在意:“愿者上钩嘛!心诚则灵!”
甄的若摇摇头,竟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在湿润的泥土里刨了几下,精准地捏出一条不断扭动的肥蚯蚓。
他小心翼翼地将蚯蚓穿在鱼钩上,再次甩竿。不过片刻,鱼线猛地一沉!甄的若下意识一提竿,一尾活蹦乱跳的银线鱼便被甩上了岸!
“哇!师弟!厉害啊!”如舟师兄顿时丢了钓竿,凑过来大呼小叫,脸上满是毫不作伪的惊叹与佩服,“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真是太厉害了!师兄以后就靠你加餐了!”
甄的若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却莫名地受用。二人就这么坐在池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钓着鱼,闲聊打趣。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绵长而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甄的若忽然觉出一丝异样——这天色,怎地一直保持着那种将晚未晚的昏黄模样,丝毫不见暗淡?他正欲开口询问,忽然,肩胛处传来一阵清晰的、仿佛被细针扎了一下的刺痛感!
他“嘶”了一声,下意识扭头看向身旁的如舟师兄:“师兄,你打我做什么?”
却见如舟师兄脸上的嬉笑之色不知何时已褪去,他望着甄的若,眼神里带着一种甄的若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声音似乎也遥远了一些:“师弟,你该……回去了。”
回去?
回哪里去?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温馨、熟稔、安逸假象瞬间寸寸碎裂!考核!迷幻阵!天衍宗!他是甄的若,不是忘尘!
一股冰寒彻骨的惊悚感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天灵盖!他骇得猛地向后一仰,周身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花水月般剧烈扭曲、崩碎!
“嗬——!”甄的若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沁满了冰冷的汗珠。他依然身处那处云台之上,四周是或闭目凝神、或皱眉苦思的其他考生,哪里还有什么宗门、师兄、灵泉和银线鱼?
刚才的一切,竟全是幻境!而他,差一点就彻底沉溺其中,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为何而来!
甄的若惊魂未定地喘匀了气,心下却不由得泛起嘀咕:好端端的,那温暖得让人沉溺的幻境,怎地突然就破了?他方才分明什么也没做,只是肩头刺痛了一下,便如同大梦初醒。
他狐疑地四下打量,目光落在身周地面那些看似随意散落、实则隐含规律的碎石子上。仔细看去,似乎确有一枚石子的位置,与他刚被传入阵中时所见的略有不同,微微偏离了原本该在的方位。
“莫非是我不小心蹭到了?”甄的若挠了挠头,暗自思忖。他完全没注意到远处云台边缘,某个邋遢的身影正收回弹石子的手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深藏功与名。
他只当是自己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误打误撞碰巧解了这迷幻阵。
此时,考核限时的那一炷香尚未燃尽。云台上陆陆续续又有灵光闪烁,一些勘破幻境的考生被传送离开。
甄的若也不敢多留,生怕这阵法又生出什么变故,赶紧循着来时感应的方向,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这片区域。
光影再次流转,他发现自己已被传送回最初的那座露天大殿。殿内此刻人数稀疏,显然大多数人都还困在第二关的迷幻阵中苦苦挣扎,能提前出来的,不是心志极为坚定,便是如他那般……呃,“运气”极好的。
他刚刚定下神,目光下意识地在殿内这些提前通关的、堪称“佼佼者”的人群中扫过,想看看都是些什么厉害人物。
这一看不要紧,竟让他瞥见了一个绝没想到会在此地再见的身影!
只见大殿一根石柱的阴影下,歪歪斜斜地靠着一人,头发依旧乱糟糟地束着,衣衫也还是那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袍子,怀里似乎还抱着个酒葫芦,正眯着眼,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与周遭那些或紧张、或矜持的准修士们格格不入。
这不是那个在青牛镇破庙分别后便再无音讯的邋遢鬼令相如,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也来参加天衍宗的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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