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亚在酒店里等着塞亚谈判团返回。和约已成定局,她和贝利尼的约定也算完成。
“莉亚,你怎么先回来了?”贝利尼也回酒店休息。对她而言,在重要问题的谈判上是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她的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和约签订的其他方面和具体细节则没有那么着急,让其他人来主要负责就行。
她上前给了莉亚一个拥抱,“莉亚,没有你,就没有共和国。”
莉亚摇摇头,“错了,贝利尼,是没有你就没有共和国。我只是履行约定而已。”
贝利尼忍不住开了一瓶红酒,她拿起一杯递给莉亚,“说到这个,你真的只需要我帮鬣狗赦免死刑吗?”
莉亚点点头,不是她变得自私或者无私,她可以为了去见一朵漂亮的花费几天时间绕远路。遇见志同道合的人后不求回报的替朋友解决困难。又或是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去解开古魔法某个句段。时间和财宝比起她的体验是再廉价不过的东西,索要寿命初衷不过是规规矩矩的按照母亲给她的报价表来执行交易。她可不想因为扰乱市场又被红衣魔女们不断找茬。
但现在不太一样了,她本意就不想要贝利尼的寿命。而鬣狗能毫发无损的活着比什么黄金和珠宝以及魔核都重要。
她想了想说:“我不愿伤害你,我也需要他。谢谢你带来的这段经历。不过,谈判的结果和预期差不多,你满意吗?”她见识了战争的残酷,见证了新魔力的起源,结识了好友,也算是收获颇丰。她自己挺满意的。
贝利尼:“算是吧。虽说十年停战,但军备和经济竞赛并不会停止。可我有自信,十年之后,塞亚成为足以和康提嫩相制衡的大国。”
因为世界之树的禁制,莉亚不能说你们确实做到了。在未来塞亚确实是大陆第一的科技强国,生产的新魔力产品造福了千家万户。
她继续说,“莉亚,十年之后的今天,我们会再次来开皮特谈判,一定会让康提嫩把北方三镇主动送回。这会是今后我们共和国政府所有人奋斗的目标。希望你能来见证。”她说到心潮澎湃之处,语调坚定且充满激情。
“当然。”莉亚和她碰杯。她认为相逢后的告别一向寡淡但又最能让人魂牵梦绕。人的连接是脆弱的细长蛛丝,遗忘、变故、新的故事都能让它无声无息的溶解在时间流动的沙砾中,只有两头人不断叩问才能织出致密的蛛网来。久别重逢是人的联结熠熠生辉的时刻,不论你我贫困潦倒或是声名显赫。
在认真告别后,潇洒离去,在重逢之时,真心相迎,是她的交友法则。
这很让人佩服,但没有人问过:莉亚,没有人能一直陪伴你吗?无论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是否能让这蛛丝把人们缠绕,不分你我?
她感受到魔法阵的变化,世界之树判定约定已经结束,时间魔法的力量也日渐衰弱。她几日之内就要回去了。
第二日,她云淡风轻的告别了塞亚一行人后往皇宫外的平民区走去。她来到市井深处一家平平无奇的人家。在未来边车曾经带她沿着弯弯绕绕的街角来过几回。她只顾跟着别人走,路线是一点没记住。莉亚提过后,鬣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转角的隐匿处栽上了玫瑰。这旁人不曾注意的暗号此时正把她引向他过去生活过的小屋。
前些日子她参观了鬣狗童年的卧室,一个简陋但温馨且充满回忆的小房间。并书柜后找到了他童年时的玩具宝盒。和鬣狗重遇后他就把自己公寓存放现金和财产文书等重要文件的地方告诉了莉亚。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在书柜的右下方设计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他重要的各种物件。
莉亚征求鬣狗同意后打开了这个在书本后藏着的铁盒,他满不自在的同他介绍起自己孩童时的珍宝。母亲的遗物项链、自己赚到的第一枚金币、陪伴过他一段时间的受伤小鸟的羽毛、第一次努力后获得的奖牌、从街霸里抢回来的面包的沾血的包装袋……一个个碎片是漫长岁月的侧影,她看见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的勇敢成人。破旧的物件仿佛他时间线上的重要时刻散发的珠光,被他的主人以可爱的方式留存。
她想,到底应该用什么方式来珍惜眼前这个人?
鬣狗忍不住红了脸。许是见她仔细的端详、认真询问自己孩童时期收集起来的破烂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现在,小屋罕见的锁着门。就连不爱出门的薇薇安阿姨也不在。
她拿出鬣狗给她的钥匙开了门,房间仍然是一尘不染,但莉亚却觉得房屋主人做了出远门的准备。因为墙面上原本挂着的薇薇安的全家福被人拿走了。鬣狗同她说这是薇薇安唯一一张和家人的合照,因为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她无法和家人相聚。所以她总是把这张照片随身携带。
为什么不告而别?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一别就是十年了吗?虽然对于她来说不过就是几天。
她转念一想,果然在他的宝盒里找到了一封信和装有他履历的机密文件袋。她从贝利尼那里拿到塞亚军方的对他的调查报告后,一再犹豫要不要打开。最后还是原封不动的交还给了鬣狗,而鬣狗此时又把这文件袋完好的交到她手里。
她将信件和文件袋拿起,首先打开了信封。
克拉斯塔挥手让仆人打开木盒。
开皮特皇宫内,斯廷格正觐见帝国皇帝克拉斯塔。老皇帝克拉斯塔是黄金狮帝国传统、傲慢、骄傲、老派、暴戾、冷酷王权的中心和代名词。目中无人的毒蝎此时在他面前也只能收起尾刺,乖乖蛰伏。
“尊敬的皇帝陛下,罪人已经伏诛。尸首已经送去检察署了。”斯廷格单膝跪地,毕恭毕敬的报告。
老皇帝看着盒中淌着血的褐灰短尾,厌恶的皱起眉毛。手下马上将东西撤走。
“斯廷格,不愧是我最信赖的儿子。两年前的磨难不仅没有遮蔽你的光芒,还让你更锋利了。但这可是你同胞兄弟的性命。你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动静。”老皇帝皮笑肉不笑的说。
“父皇陛下,儿子对您的忠诚苍天可鉴。您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人把尸体抬过来。”
“不用了,你先退下吧。”老皇帝疲惫的摆摆手,最近他的体力越来越不复从前,许多事情都交给了亲信去做。这次,斯廷格彻底通过了他的服从性测试,就算斯廷格不知道自己是大义灭亲,他也捉住了一直以来手下人都刺杀失败的罪犯,挥刀斩向了自己的同胞兄弟。以前他因为斯廷格和劣种是同胞兄弟,总是不重视他。现如今,斯廷格也能当重用了。
斯廷格低眉顺眼的走出主厅。他不动声色的松一口气。
他可没有丧心病狂的要听从老狮子的指令去杀害自己的弟弟。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那只劣种就是和他血浓于水的同胞兄弟。更何况母亲在垂危之际让她的侍女薇薇安嘱托他长大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弟弟。
谁懂幼小的他小心翼翼的在两面三刀的宫廷中为了探寻母亲死亡的真相,辗转找到母亲临死前送出宫的侍女的藏身之所的不易。看着薇薇安将鬣狗视若己出的温馨场景,而自己只能在在受到老师的体罚一个人回到空旷的寝宫,甚至连母亲在死前也要他保护好自己的劣种弟弟。弟弟长得又瘦又丑,枯黄的头发和自己华丽的金发一点都比不了。可为什么母亲死前就一句话都没有给自己留,甚至因为被弟弟的出生牵连还被皇帝赐死都只让他发誓去保护这个劣等种廉价的性命。
薇薇安摸着他的脑袋还在安抚:“大少爷,您是只黄金狮,您从小就有数不尽尊敬和财富,是天生的强者,但二少爷是不被允许出生的鬣狗种,连生存都是难题,需要您的扶持才能在帝国活下去——”
他一把推开薇薇安的怀抱,抹掉眼泪,第一次说出这个年龄应有的话:“你们都偏心!我讨厌你!我讨厌母后!”
他疯了似的跑出小屋,还撞倒了出去洗水果招待自己心心念的哥哥的鬣狗。
“哥……”本来乐呵呵的小鬣狗被撞倒后一脸茫然。
“害死母后的脏东西!你才是不我弟弟!不许叫我哥哥!”他怒喝道,然后有抹着眼泪跑走了。
薇薇安从屋内找出来,看着不顾风度和教养,吸着鼻涕狼狈跑走的帝国四皇子,“哎呦,也不知道他这么小个人怎么一个人找过来的,回去会不会迷路。”
鬣狗从地上爬起来,“薇薇安阿姨,我去跟着哥……四皇子。我会送他回去。”
“小心点。别被发现了。”薇薇安道。
他点点头。
鬣狗找到了在巷子里蹲着哭泣的斯廷格。被瞧不起的弟弟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他一时难为情的连自己惯用的嘴炮技能都忘了。他不情不愿的沉默的跟着鬣狗走出平民区。等自己走到富丽堂皇的皇宫下时,回头带路的人已经不见了。
睡前,他如往常一样一个人躺在寂静寝殿柔软的床上。他双手合十,心想:“亲爱的母后,我斯廷格发誓,我会今后保护小杂种的性命,您能不能在梦里多见见我?”
于是他久违的做了个温暖的美梦。
所以这次,斯廷格放任弟弟在自己身边安插的亲信,鬣狗童年时期的好友雪利,去给鬣狗通风报信:这次国王终于发现了薇薇安,要对她下手。
于是鬣狗带着薇薇安连夜逃难,就快赶出首都的地界时将人捉下。斯廷格好不容易在这次战争中获得一定的权利,他不想在皇帝面前过早暴露野心和反心,他得带个信物回去。也趁这个机会好好羞辱一下自己一直以来讨厌的弟弟。
一群人突然冲出劫车。对方人多势众,薇薇安不慎沦为人质,逼着鬣狗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斯廷格从人群背后缓缓走来。他亲手给薇薇安松绑,将惊魂未定阿姨送入自己马车休息。
鬣狗在挣扎间受了些轻伤,他抬眼看见斯廷格身后面上罕见的有些惊慌失措雪利。雪利此时心神无措,他是何时暴露自己和鬣狗的关系的?
斯廷格让人把鬣狗嘴里的麻布拿掉。鬣狗整个人被压在地上,他此刻明白斯廷格是这次刺杀活动的执行者。老狮子终于容忍不下他的存在了,于是设立了一场兄弟相杀的恶毒戏码。一边能除掉讨厌的人,一边又能测试斯廷格对他的忠诚。但是他内心是相信人的底线的,于是他抬头望向对方道:“斯廷格,放过雪利一命。”
“你没资格替我的人求情。”斯廷格冷笑。“你的存在是皇家的耻辱。你连保护你爱人的能力都没有。魔女小姐听不得一句说你不好的话,薇薇安和母后总是偏袒你,连我养了十年的部下对你也还是忠心耿耿。就连你犯了叛国罪,赛亚的官员和人民也宽恕你。但你瞧瞧你都对爱你的人做了什么?你总在害他们。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魔女小姐……
鬣狗仿佛被抽去力气一样闭上眼。莉亚是在混沌中照亮他的一束光。她的万能感、自由感、安全感、顺遂感无不告诉他理想的安稳的、不受人所控、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是多么美好。他这一路见识过了,他也努力过了,死亡的到来时就不必犹豫了。他本以为自己在刺杀时、战场上、监狱里时会结束这渺小的一生。可魔女小姐又冲过来,把他从死神手里牵走。就当他打算重新开始谋划自己的未来时,国王的杀手又出现了。这仿佛一巴掌把他拍醒:别折腾了,认命吧,你的理想一文不值。你天生就是个只配阴暗爬行的劣等品。魔女小姐的爱?别做梦了。
斯廷格见他没反应,纾尊降贵的蹲下,抬他血和泥土混杂的脸,“国王要还是要杀你。但我保你一命。”
他知道斯廷格对他一直以来过度的嘲讽和鄙视都是黄金狮悲惨童年经历的畸形产物。他没必要去感化对他充满偏见的人。这种嘲讽他都听烂了。这种时候,只有让斯廷格嘴炮过瘾,他才不会迁怒于雪利和薇薇安阿姨。斯廷格虽然性格很烂,但从他这么多年一直在间断照顾薇薇安阿姨的针织生意,不断接济她来看,这点念旧情的德行还是有的。
让鬣狗感到难过的只是失控和无常本身。鬣狗痛苦的时候,总感觉灵魂飞出了躯壳。飞到了柔软的云层里,飞到了虚空中,又飞到了读书时烹饪社的厨房里,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的异种人、人类小孩叽叽喳喳的挤在窗口,甚至莉亚也在那里,和孩子们欢快的闹作一团。
“尼格罗尼,你就是个卑劣的废物。”斯廷格继续道。
“不准出现在我眼前,有多远滚多远。”
他命手下割掉鬣狗丑陋的短尾,“和妈妈哭去吧。”
“从此帝国没你这个人。”
鬣狗感觉自己的灵魂从暖烘烘的面包房回到了现实,尾部的伤口只是很痛,出血并不多。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蹒跚着回到薇薇安的小屋。他思考了一晚上,晨起给莉亚留了一封信,和他的档案袋放在一块。然后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他的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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