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的雪原上失去了意义。苏临只凭着一股意志力在支撑，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次从深及腰部的积雪中拔出，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寒冷无孔不入，即使在他的“秩序场”内，那股阴湿的寒气也仿佛能穿透厚重的皮毛，钻进骨髓深处。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眼前阵阵发黑，维持异能的消耗远比想象中更加剧烈。
走在前面的雷擎突然停下脚步，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之人的喘息声变得异常粗重。他猛地转身，正好看到苏临身体一晃，膝盖一软，眼看就要栽倒在雪地里。
雷擎的反应快得惊人，他一个箭步跨回，有力的手臂瞬间揽住苏临下坠的身体，将他牢牢箍在怀里。
“苏临！”雷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半抱着苏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迅速低头查看他的状况。
苏临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失去了血色，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周身的那个无形的“秩序场”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波动着，几乎就要溃散。周围的寒风立刻变得凌厉起来，卷着雪粒打在两人身上。
“停下……收回你的能力！”雷擎命令道，语气斩钉截铁。他看得出来，苏临已经到了极限。
苏临艰难地摇了摇头，眼神涣散，却依旧固执地想要集中精神。
“听话！”雷擎低吼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空出一只手，有些粗鲁地捧住苏临冰冷的脸颊，强迫他看向自己，“看着我！收回能力！这是命令！”
或许是这声命令起了作用，或许是身体真的再也无法支撑，苏临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终于熄灭了。他周身的力场瞬间消散，刺骨的严寒和呼啸的风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两人吞没。
苏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失去异能保护后，真实的低温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
雷擎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厚重外套的前襟，将几乎冻僵的苏临紧紧裹进自己怀里，用体温为他取暖。他的胸膛宽阔而滚烫，像一块在冰天雪地里燃烧的炭。隔着层层衣物，苏临也能感受到那坚实肌肉下传来的、蓬勃的生命热力，这温暖如此真实，如此霸道地驱散着他体内的寒意。
“咳……我……我没用……”苏临把脸埋在雷擎带着汗味和冷冽气息的颈窝，声音细弱，充满了自责。
“闭嘴。”雷擎的手臂收得更紧，他的下巴抵在苏临冰冷的额头上，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做得够多了。”
他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就这样在漫天风雪中，用自己的身体为苏临构筑了一个小小的避风港。风雪拍打在他宽阔的背脊上，他却纹丝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山，为怀里的人挡住所有严寒。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苏临身体的颤抖渐渐平复，呼吸也稍微顺畅了一些，雷擎才稍微放松了怀抱，但依旧将他牢牢护在身侧。
“我们回去。”雷擎做出了决定，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找到水源和食物的目标，在苏临的安全面前，不值一提。
苏临想反对，但身体的虚软和雷擎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点了点头，依赖地靠在雷擎身上。
返程的路因为体力的消耗和风雪的阻碍，显得更加漫长而艰难。雷擎几乎承担了苏临大部分的重量，他一手紧紧揽着苏临的腰，另一只手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粗树枝，在深雪中艰难地开辟道路。每一步都陷得很深，拔出来时带起大片的雪块。
苏临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他能感觉到雷擎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能闻到对方身上混合着冰雪和汗水的气息，能感受到那只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镣铐，将他牢牢锁在安全之地。模糊时，他只觉得冷，无边无际的冷，只有身边这个热源是唯一的真实。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苏临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回去的时候，雷擎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怎么了？”苏临强打起精神，虚弱地问。
雷擎没有回答，只是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视野，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捕捉风中的异响。他揽着苏临的手臂肌肉贲张，进入了完全的戒备状态。
苏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相信雷擎的直觉。
突然，在左前方大约几十米外，一片被风雪半掩的乱石堆后，隐约出现了几个移动的影子。
那似乎是……人？
在这样极端恶劣的天气里，除了他们，竟然还有其他人出现在这片荒原？
雷擎立刻拉着苏临，迅速蹲下身，借助一处积雪堆积的斜坡隐藏住身形。他示意苏临保持绝对安静。
那几个影子渐渐清晰。是五个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异常宽大的灰色长袍，袍角几乎拖到雪地里，头上戴着兜帽，将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他们的行动方式很奇特，步伐缓慢而一致，在深雪中行走似乎并不十分费力，仿佛风雪对他们的影响远比常人要小。
他们沉默地前行，没有交谈，只有脚踩积雪发出的轻微咯吱声。一种令人不适的寂静围绕着他们。
当这队灰袍人从距离他们藏身之处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经过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随风飘了过来。那不是雪地的清新，也不是活人的生气，而是一种混合着……尘土、腐朽，以及一丝极淡、却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苏临的胃部一阵翻搅，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雷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和锐利，他死死盯住那些灰袍人，仿佛要将他们看穿。
就在这时，队伍末尾的一个灰袍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停下脚步，兜帽微微转动，朝向雷擎和苏临藏身的方向。
雷擎的呼吸瞬间屏住，握着猎刀的手青筋暴起。苏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雷擎身体里蓄势待发的力量，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时间仿佛凝固了。
然而，那个灰袍人只是停顿了几秒，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跟上队伍，很快，这一行五人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雷擎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但他眼中的凝重却丝毫未减。
“他们……是什么人？”苏临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问。那些人的气息太过诡异，让人极度不安。
雷擎摇了摇头，脸色阴沉，“不知道。但绝不是普通的幸存者。”他顿了顿，补充道，“他们身上的味道……很像沐霖说的，被污染的雪。”
这个联想让苏临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想起沐霖之前提到的，北方基地记载中二十年前那场导致人口锐减的极寒，以及……“归尘教”的传说。那些信奉“万物归尘”，进行恐怖献祭仪式的邪教徒……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难道这些灰袍人，就是“归尘教”的信徒？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回去。”雷擎站起身，重新将苏临扶起，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沉默着，但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不仅是因为身体的疲惫和寒冷，更是因为那队神秘灰袍人带来的无形压力。未知的敌人，可能比恶劣的环境更加可怕。
当石屋那个模糊的轮廓终于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苏临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不仅仅是一个遮风挡雪的住所，更是他们在这个末世中，唯一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
屋门似乎一直有人守着，在他们靠近到一定距离时，猛地从里面被推开。阿焱第一个冲了出来，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坎肩，脸上写满了焦灼和担忧。当他看到被雷擎半扶半抱着的、脸色惨白的苏临时，眼睛瞬间就红了。
“苏临！”他几乎是扑过来的，从另一边扶住苏临，声音带着哽咽，“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沐霖和星尘也紧跟着跑了出来。沐霖立刻上前，熟练地检查苏临的状况，手指搭上他的腕脉，感知着他的体温和脉搏，眉头越皱越紧。星尘则紧紧抓着苏临的衣角，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先进屋。”雷擎沉声道，打断了阿焱连珠炮似的追问。
众人簇拥着苏临回到屋内，温暖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驱散着附骨的寒意。沐霖立刻将苏临安置在靠近壁炉的毛皮垫子上，为他盖上厚厚的毯子，然后转身去准备热水和药剂。
阿焱蹲在苏临面前，握着他依旧冰凉的手，不停地搓揉着，想把自己的热度传递过去，嘴里语无伦次地说着：“都怪我……我应该坚持跟去的……妈的……下次再也不让你去了……”
雷擎脱下被冰雪浸湿的外套，走到壁炉边添柴，让火烧得更旺一些。他背对着众人，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但那紧绷的肩背线条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沐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汤汁，小心地喂苏临喝下。温暖的药液顺着喉咙滑下，一股暖流渐渐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苏临感觉冻僵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活气，意识也彻底清醒过来。
“我没事了，”他看着围在身边的伙伴，虚弱地笑了笑，“只是有点脱力。”
“不仅仅是脱力，”沐霖面色凝重，“你的异能消耗的是你的精神本源，过度使用会导致生命力流逝。这次只是虚脱，下次……”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沉重。
苏临垂下眼睫，他知道沐霖说的是事实。那种被抽空的感觉，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我们遇到了一些……东西。”雷擎转过身，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他言简意赅地描述了返程途中遇到那队灰袍人的经过，重点强调了他们诡异的装束、沉默的行进方式，以及那股令人不安的、混合着腐朽与腥甜的气味。
随着他的叙述，沐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阿焱的拳头紧紧握起，星尘则害怕地往苏临身边缩了缩。
“……我怀疑，他们可能和‘归尘教’有关。”雷擎最后说出了他的猜测。
“归尘教……”沐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与一丝恐惧，“如果真是他们，那这场雪……恐怕没那么简单。”
“管他什么教！”阿焱猛地站起来，脸上充满了戾气，“敢来招惹我们，小爷就把他们全都烧成灰！”
“冷静点，阿焱。”沐霖按住他的肩膀，“如果真是归尘教，他们远比你想的危险和疯狂。他们不惧严寒，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目的。”
“我们的位置……暴露了吗？”星尘怯生生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雷擎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他们只是经过，没有停留搜寻的迹象。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苏临身上。刚刚脱离危险的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可能更加可怕的潜在威胁。
苏临靠在柔软的毛皮垫子上，感受着体内缓缓恢复的力气，以及伙伴们投来的、混合着担忧、依赖和信任的目光。屋外是未知的邪教徒和持续的严寒，屋内是岌岌可危的生存物资。
前路似乎一片黑暗。
但他看着雷擎沉稳的身影，阿焱愤怒却坚定的眼神，沐霖冷静的分析，还有星尘全然的信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并没有熄灭。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论来的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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