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祝卿安睡得不算安稳。辗转反侧，无论调整了多少次姿势，都能听见枕头下传来的闷响。
“咚咚、咚咚……”像心跳，又像脚步，渐响渐远，从梦外到梦里，遥遥地从十六岁传来。
广南一中开学早，八月中旬便已通知新生到校军训。
作为华南地区最顶尖的中学之一，广南一中向来奉行优绩主义。新生所在楼层的公告栏上早早贴好了榜单，赫然公示着新生前两百名的中考成绩和排名。
高一年级有20个班，一到四班是4个平行的重点班。
祝卿安中考成绩不错，但在学霸云集的广南一中也只能排到一百五十多名，被分到了一班。
开学第一天没安排军训，而是来了场语数英的摸底考。学校像是有心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各科卷子都出得很难。几场考下来，哀嚎声不断。
祝卿安有点认床的毛病，昨晚几乎一宿没睡。
考英语时，祝卿安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来回读，就是不进脑。打铃时作文方才收尾，险些没写完。强项且如此，更不必说别的科目。
思及此，祝卿安有点沮丧。
当晚的晚修是数学老师值班，她便趁热打铁，征用自习时间来评讲试卷。
数学老师年逾五十，脾性温和，但是爱提问。才刚讲完选择题和填空题便已点了四五个人起来，美其名曰：“想尽快认识一下你们”。
祝卿安人内向，又有点偏科，最怵的就是数学。每次老师准备点名时便埋头当起鹌鹑，祈祷时的诚恳跟生日许愿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唯恐会点到自己。
“靠门那边第三排的女生，请你来讲一下这道题的解法和思路。”
老话说的没错，怕什么来什么。祝卿安机械地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老师视线时，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她认命地站起来。
老师让她讲的是第二道大题，祝卿安只做出来了第一小问。讲完第一小问后她就卡住了，手心开始冒汗，手指紧紧捏着卷子边角，脑子里却像有两个缠在一起凌乱毛线球，越理越乱，根本无法思考。
老师却有着不合时宜的无限耐心，直直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教室针落可闻。
依照惯例，被点到的同学答不上来时，老师就先让其坐下，转而点另外一个人起来回答，以防影响讲课进度。没想到这次老师不再主动点人，而是却换了种方式。
“有没有其他同学来帮一下她呀？”
祝卿安闻言心里一紧，喉咙仿佛被掐住般呼吸困难。老师转头望向其他人，被扫到的同学把头埋得更低，活像一窝雌鸟离巢被落下的小鹌鹑。
“班上有没有初中认识的朋友在呀，没有的话也可以找同一个宿舍的舍友求助一下。”
祝卿安在班上没有熟人。
她昨天跟舍友们初见面，大家只匆匆打了个招呼，人都没来得及认全，此刻自是开不了口。何况题目不算简单，向舍友求助无异于拖人下水。
沉默的每一秒祝卿安都像被放在铁板上煎，脸色涨红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明显。尴尬在班上五十名同学的缄默中被无限放大。
“老师，我可以试试吗？”女生轻柔的声音落在祝卿安耳里仿佛天籁，她诧异地偏头看向声源，以为是哪个好心的舍友，却发现是一张意料之外的生面孔。
女生高马尾，白皮肤。姣好的面容上标志性的柳叶眼似黑玉般透亮，美得温婉又有辨识度。
“当然！第二问可能要画图，你可以上来黑板写一下。”
女生利落地上讲台拿起粉笔画图，边画边顺着图讲出自己的思路，条理清晰，简洁易懂。
“非常好哈，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老师显然对这样的结果颇为满意，女生一讲完就迫不及待地带头鼓掌。
“我叫许砚宁。”
“讲得很不错，你先下去吧。大家要向砚宁同学学习，多主动思考和分享。”老师表扬完许砚宁后转头扫了一眼还站着的祝卿安，问过了她的名字后也扇扇手示意她也坐下。
铃声响起，第一段晚修结束，煎熬的数学卷评价也终于告一段落。
祝卿安抬头时恰好看到许砚宁准备出去打水，于是也捞起水杯快步跟上。
“砚宁，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
祝卿安追上时许砚宁正在装水，听到有人叫自己后偏过头来，看到是祝卿安时温和一笑，细长的眉眼弯起来如同新月。
“不用这么客气！实不相瞒，其实考试的时候我也没做出第二问。还是吃饭时跟朋友讨论了半天才有点眉目的。”
水满后许砚宁歪头对祝卿安眨眨眼，侧身让出位置给她装，自己则在旁边小口抿着水等。搞定后两人就着摸底考的试卷内容，边聊边往教室走。
走近教室时，却发现门口前多了道没见过的身影，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
面前的男生手臂随意地撑在走廊栏杆上，漫不经心地远眺着。从祝卿安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干净清冽的气质却丝毫不打折扣。
教室门口有女生推搡着结伴出来，路过他时都飞快地瞟一眼，又匆匆埋头，擦着肩从祝卿安身边走过。走出几步她们才仿佛泄了气，细碎的笑声和说话声隐约从她身后传来。
男生仿佛也被动静吸引，回首侧目，跟毫无防备的祝卿安对上视线。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祝卿安正好站在广播下面，预备铃沉闷的一声声重响如惊雷，毫无防备地在头顶炸开。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祝卿安觉得自己心都在跟着颤，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这钟声撞出裂痕。
眼前人额前的碎发恰好被风撩起，似乎是专门要让优越的五官展示得更清楚。男生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一双桃花眼望过来时似笑非笑，俊美得像与周遭的世界隔了一个次元，过于有冲击力的五官叫人不敢与之逼视。
出人意料的是，男生竟直起身，步履从容地向她们的方向走来。祝卿安莫名感觉到有点紧张，无措地偏头看向许砚宁。
“我差点忘了待会还有点事，卿安你先回去吧。”
许砚宁话里含笑，似乎心情不错。祝卿安听到后胡乱点点头应好，压下了心底那抹惊艳，独自往教室门口走。
与男生错身时，祝卿安不自在地埋下了头。有点奇怪，自己明明一向对男生不感兴趣，这份紧张究竟从何而来。
班内座位是自己选的，单人单桌，据说军训完后会重新分配。
祝卿安靠窗，许是位置考前，周围都是女生，此刻大多都三三两两跟认识的人聊着，话题中心毫无疑问是刚刚那个难得一见的帅哥。
祝卿安还没坐下，跟她座位只隔了一条过道的蔡诗就按耐不住好奇，探头过来问道：
“卿安，外面那个帅哥你认识吗？他跟你们说了什么呀？”
“他找砚宁有点事，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祝卿安偏过头回话，蔡诗看到祝卿安的脸时，却微微愣了下神。
好漂亮的女生。
之前有刘海挡着，只能看到一小截下巴。此时女生看向自己说话，精致小巧的五官一览无遗，仿佛能工巧匠精心捏制的小瓷人。
“我知道！我知道！”
那边祝卿安的话音刚落，她的前桌王佳佳就“咻”的一下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加入讨论。
王佳佳跟祝卿安同宿舍，圆脸圆眼，此时谈到感兴趣话题时兴奋的样子像只可爱的山雀。
“我跟他和许砚宁都是广南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他叫陈聿礼，比我们大两届，当时在我们初中就很出名，隔壁几所学校都知道他。”
陈、yu、li。祝卿安默默记下这个有点拗口的名字。
“他好帅啊我天，而且还高！他站起来感觉有一米八五吧，我们班好像就没见有这么高的。而且他瘦而不柴，感觉像会锻炼的，这外型这么无敌，感觉都能拉去出道了，怎么还在走学习这条弯路。”
蔡诗说得眉飞色舞，一口气夸了一连串。祝卿安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王佳佳也跟着激动起来。
“你还真别说，陈聿礼不光长得帅，成绩应该也很好。当年陈聿礼中考就是年级第一，他毕业后光荣榜还在我们初中部挂了大半学期才撤下来。”
年级第一。祝卿安暗自咂舌，想到广南中学竞争的激烈程度，不由得对陈聿礼生出几分敬佩。
“他长这样就已经够成功了，成绩居然还这么好。”蔡诗深表震撼，恨老天不公。
“欸那他跟许砚宁之前就认识吗？”
王佳佳左右看了一眼，突然凑近祝卿安和蔡诗，压低声音道：
“他们好像家里就相互认识，初中就有个小团体经常一块走。我有个朋友初中跟许砚宁是一个班的，偷偷跟我说她和陈聿礼好像是一对，所以即便很多女生向陈聿礼表白都没一个成功了。”
听王佳佳这么说，祝卿安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是雨天猝不及防被飞驰而过的车辆溅了一身凉水。
“青梅竹马吗？”
“感觉像是，而且他们家里应该都很有钱，我有次去办公室听到老师们闲聊，说市中心的万盈前不久还被陈家收购了。”
“什么！”蔡诗的音量骤然拔高，引得周围同学纷纷侧目。
祝卿安也倒吸一口凉气。也难怪蔡诗震惊，万盈是广南这边最高端的购物中心兼地标之一，陈聿礼此刻在祝卿安和蔡诗眼里的形象，无异于行走的小金人。
优质资源大多集中在少部分人手里，教育资源也不例外。广南中学虽然只论成绩，但能考上来的同学大部分家里条件也不差，其中不乏个别家境十分优渥的。饶是如此，优渥到陈聿礼这个程度的也非常罕见。
“但陈聿礼挺低调的，好像也没有公开露过面，外界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哎呀放学再说，准备打铃了，待会可能还会继续评讲试卷，叫到我就完犊子了。”
说到这，王佳佳抬头看向祝卿安，真诚道：“对了卿安，不好意思嗷，那道题我也没做出来，刚刚没能帮上你的忙。”
一旁的蔡诗闻言也认真点了点头。
祝卿安被两个人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反倒有点忍俊不禁。
“这怎么能怪你们，再说了我哪忍心连累美女们陪我受罪呀。”
蔡诗和王佳佳听了都跟着笑。正式铃打响，大家都纷纷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但直到晚修放学，许砚宁也没再回来过。老师似乎对此知情，竟也没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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