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缉毒局的走廊，仿佛一条被抽干了声音和色彩的冗长通道，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
底层是刺鼻的消毒水味，试图以一种徒劳的强势覆盖一切，但更深处，却无法完全掩去经年累月渗透进墙壁和地砖缝隙里的陈旧烟味、熬夜咖啡的焦苦、以及无数深夜加班人员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疲惫与压力的微酸汗味。
空气凝滞而沉重，吸进肺里带着一丝凉意，却无法让人感到清新。
墙壁是寡淡的、缺乏人情味的米白色，头顶一排排LED灯管尽职地散发着均匀却冰冷的光线，将磨石子的地面照得光洁如镜，反射着模糊的人影，却照不透走廊两侧那一扇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后的秘密与忙碌。
林疏月安静地站在走廊靠墙的一侧，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双新发的、擦得一尘不染的警用皮鞋的鞋尖上。鞋尖前那一小块被反复擦拭得异常光洁的地面，映出她有些模糊的倒影，和她此刻同样有些模糊不安的心情。
她身上那套藏蓝色的新警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挺括的布料包裹着她年轻而柔韧的身躯，衬得她脖颈和脸颊的皮肤愈发白皙通透，却也同时显出一种初来乍到的、小心翼翼的拘谨。
她身姿本能地挺得笔直，这是多年训练留下的印记，但肩膀的线条却微微向内收着，像一株在陌生环境中下意识想要降低存在感、寻求某种保护的含羞草。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轻轻蹭着裤缝，泄露了平静外表下的一丝紧张。
今天是她这批新人正式报到，进入缉毒局核心部门跟班学习的日子。紧张和期待像两股细细的、却韧性十足的丝线，在她心口轻轻绞着，带来一种微微发胀的酸涩感。她知道，这道走廊的尽头，某扇门后，将是她的起点。
一阵清晰、稳定、带着某种独特而利落韵律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里凝滞的寂静。这脚步声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步都踩得扎实而分明，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林疏月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
来人同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却仿佛穿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味。那身衣服在她身上，不像是一套制服，更像是一副为她量身定做的、贴合无比的铠甲，每一个线条都透着一股利落与精准，没有丝毫多余的、拖沓的褶皱。
她个子很高，甚至比许多男警还要高出一些，步伐迈得并不大，频率稳定，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内敛的、不容忽视的力量感。
她没有像初来者那样东张西望，目光平视前方，眼神清澈而冷静，像秋日山涧里一泓不见底的寒潭，表面映着顶灯的光，波光粼粼，深处却幽深冷冽，令人难以捉摸。
她的视线如同精密扫描仪般平稳地扫过走廊，自然也扫过了站在墙边的林疏月，没有任何停顿或聚焦，仿佛她只是这走廊里一件静止的、无关紧要的摆设。
但那极其短暂的一瞥，却让林疏月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小的压力，像一片冰冷的、晶莹的雪花悄然落在温热的皮肤上，瞬间融化消失，却留下了一丝清晰而短暂的凉意，提醒着它的经过。
那人走到林疏月旁边不远处的门前停下，门牌上简洁地写着“侦查一组”。她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叩门。她的手指节分明，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叩门的动作简洁、干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利落感。
“报告。”
声音不高，音色偏中性，带着一丝天生的、玉石般的冷感，却异常清晰，穿透了走廊里沉闷的空气，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激起细微却明确的涟漪。
门从里面被打开，传来一个中年男性略带笑意的、显然熟悉的声音：“亦清到了？快进来，就等你了。”
“是。”
被称作“亦清”的女人应了一声，侧身敏捷地进入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林疏月捕捉到了她一个极细微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如峰，下颌线清晰利落，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门合拢，隔绝了内外的声音。
“她是谁？”林疏月心里下意识地冒出一个疑问。那是一种属于同类的、近乎本能的直觉，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某种与众不同的、甚至有些超乎她年龄的特质——一种过于早熟的沉稳，一种近乎锋利的专注，以及一种将周遭一切情绪波动都隔绝在外的冷静气场。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利刃，虽未出鞘，已能感受到其锋芒。
“林疏月？”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打断了她的出神。
林疏月猛地回神，看见另一间办公室门口，一位面容和善、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警官正笑着对她招手。他的办公室门牌上写着“侦查二组”。
“我是二组组长，刘明。进来吧，跟大家认识一下。”刘组长的语气很随和，带着一种长辈般的温和。
“是！组长！”林疏月立刻应道，下意识地立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去，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感到些许不好意思。
她走进二组办公室。这里的氛围显然比走廊和想象中要轻松一些。面积不小的办公室里错落放着几张办公桌，电脑屏幕都亮着，桌上堆着不少文件夹和案卷。几个穿着警服的同事正埋头工作，听到动静都抬起头来看向她。
“来来来，都停一下，”刘组长拍拍手，声音洪亮却亲切，“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组新来的小朋友，林疏月，警大今年刚毕业的高材生，以后就在我们组跟班学习了。”
几位师兄师姐都热情地鼓起掌来，脸上带着友善的笑容。
“欢迎欢迎！”
“总算来新人了，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们组阳气太重了！”
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气质干练的女警笑着打趣道，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林疏月紧张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不少，也腼腆地笑了笑，赶紧微微鞠躬：“大家好，我叫林疏月，疏是疏朗的疏，月是月亮的月。以后请大家多多指教！”
“别客气，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刘组长笑着摆摆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这些师兄师姐，他们皮厚，不怕问。”
又是一阵笑声。
简单的寒暄和介绍后，刘组长拿起一份文件夹，开始翻看，一边看一边说：“好了，言归正传。疏月啊，接下来给你分配一下跟班学习的师傅。我们组呢，每个人手头都有案子，你呢，就轮流跟着学，先全面了解一下……”
林疏安静地站着，心跳微微加速，等待着分配。她希望自己能遇到一位有耐心、愿意教她的老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然后推开。
刚才在走廊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冷冽身影再次出现。她站在门口，目光直接看向刘组长，语气平稳无波：“刘组，技术队那边刚把目标车辆恢复的部分行车记录仪片段传过来了，我现在过去看一下，可能需要带个人做记录。”
她的出现，让办公室里的说笑声自然而然地低了下去。大家都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自然的尊重，甚至是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敬畏？
刘组长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笑容更盛：“哦，亦清啊，正好！”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在江亦清和林疏月之间转了一圈，用手里的笔点了点林疏月：“这样，亦清，你带带她。疏月，你就先跟着江师姐学习。亦清可是一组的骨干，经验丰富，能力是这个，”他竖了下大拇指，“你跟着她能学到真东西。正好，跟着去技术队看看，也熟悉一下流程。”
林疏月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的女人。
江亦清的目光也随之落在林疏月身上。那目光依旧是冷静的、审视的，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配发给自己的装备是否合用，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这项临时指派有些意外，但并没有提出异议。
“江亦清。”
她对着林疏月，简单地报出自己的名字，算是正式的打招呼。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欢迎还是拒绝。
林疏月立刻站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用尽可能清晰镇定的声音回答：“江师姐好！我叫林疏月！以后请您多指教！”
她的声音因为刻意控制，听起来略微有些紧绷。
江亦清看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她的反应谈不上热情，甚至有些过于公事公办，但并没有拒人千里的傲慢，只是一种…高效的、目标明确的淡漠。
“正好，”
她转向刘组长，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技术队刚恢复了目标车辆的部分行车记录仪片段，我要过去看一下。带她一起？”
“去吧去吧，熟悉一下流程，看看技术队的兄弟是怎么干活儿的。”刘组长挥挥手，爽快地批准了。
“跟我来。”
江亦清对林疏月说了一句，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嘱咐或安慰，便干脆利落地转身，朝技术队所在的方向走去。
林疏月赶紧向刘组长和同事们点头示意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她小心地控制着步伐，保持在江亦清身后半步左右的距离，既不至于跟丢，又不会靠得太近显得冒犯。
她看着前方那个挺拔而利落的背影。藏蓝色的制服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身形，勾勒出平直的肩膀和窄瘦的腰线。她走路的速度不慢，步伐稳定，带着一种内在的节奏感，仿佛无论去哪里，都有明确的目的和路径。
她走路带起的微风中，隐隐夹杂着一股极淡的、冷冽而干净的皂角清香，这与走廊里那股沉闷的、混合着消毒水和疲惫的气息截然不同。
这股气息，像初冬的新雪，清冷干净；也像一把精心保养、尚未出鞘的刀锋，收敛着寒光，却暗藏锐利。
林疏月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中充满了某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预感。
江亦清越走越快。
尝试一下[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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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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