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的脖子伸得很长，俨然是真准备寻死。
可这石头精什么也没干啊！
今天这事再怎么处理，也轮不到硝被就地正法。
执行官山行左右看看——他师父老神在在望天望地，魔尊大人神态优雅低头喝茶。
见两位都没有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意图，山行不由得假咳两声，引起他们的注意。
“咱们，看看这个石头精怎么办吧？”
“……”
“……”
林疏沉默不语，希音闭口不言。
山行只得把脑袋扭回去，继续去观察地上那位——哎呦，人、啊不、妖还在地上跪着呢。
麻溜地把硝扶起来，一下一下解开这人手上缠绕的腰带。山行小心试探着，试图从这个石头精身上得到答案：“那什么，你看这事，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当你的山神吗？”
“……”硝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婉拒当山神的提议，“还是不了吧。”
年年拔草驱虫赶鸟求雨还怪累的，更别提每年一次的山神祭典，次次都有被炸的风险。
硝诚恳地说：“不然你把我收了吧。”
“……”山行捏着腰带，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没收过妖啊，收完以后呢？带在身边？
看得出双方都没什么经验，顶着两张空白茫然的脸呆立原地。
半晌，山行突然想到现场的魔尊大人。
对啊！
林疏不是魔界尊主吗？不管是杀妖还是收妖，肯定比他这个小虾米经验多啊！
山行目光灼灼，眨巴着眼睛回首：“大人……”
“他没杀人、没干恶事、也没计划着什么阴谋，这种妖怎么办啊？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他一刀吧？”
林疏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再放下茶盏答山行的话，就被一阵恶寒的希音抢了先。
一会“啊”，一会“吧”，这小子尾音还挺多。
难道林疏就吃这一套？
希音一边想一边对自家徒弟这羞答答的装模作样不忍直视，直言：“那你就把他放了呗。”
“那，我把他放了，万一他以后做恶，今天的我不就是始作俑者吗？”
“…………”
服气。
希音是真的服气。
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可能，也值得山行在这里对着林疏西子捧心？
她算是看明白了，处理硝的事小，借题发挥勾着林疏多说两句话才是真。
望着在那个肌肉精壮独自敛眉的妖，希音轻叹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俩都成了山行那个小崽子孔雀开屏的借口。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里，希音不再打断这个“柔弱可怜善良”的天之饺子明日之猩。
林疏的解决之策姗姗来迟，在山行还欲掐着嗓子来两句婉转悠扬的撒娇之声前，魔尊大人施施然开口。
“让他去万妖城里修炼，里面生活的全是各类精怪，应该不至于让你继续担心。”
此话如春风拂过，山行那张故作可怜的脸霎时大地回春，笑容灿若艳阳。
他骤然转头去看那妖：“那你……？”
“…………”
硝几乎是一瞬间就明了山行的意思——不要打扰他和魔尊大人的二人世界。
“那就万妖城，如若你们不方便，我自行前往也可以。”
一听就是山行在绑他的过程中没少念叨他和魔尊一见钟情的惊天爱情，硝此刻福至心灵，熟练识趣得让人心疼。
当然，能读懂氛围的活物绝不止硝一个。
眼见无正事可谈，那山精也有了归处，希音很快提出告辞：“秘境之事还未与其他宗门之主商议，接下来我便不与你们同行了。”
对着山行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尽力忽略这小子因即将到来的二人世界喜上眉梢的神色，希音对大家颔首：“告辞。”
说完便不走寻常路地翻窗御风而出，飘飘然恍若仙人。
送走师父，山行将目光转向那只颇有存在感的妖身上，“你怎么没走？”
“…………”
硝：“那我现在走。”
又是一个不走正门的。
一番操作下来，屋内只剩下山行和林疏。
林疏还以为此人支开旁人是又有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或话语。
譬如之前口不择言喊的那句想口他，又或者想借着共处一室的机会放肆行事。
谁料对方就这么直直盯着他，半晌也没表露出什么想法，随后摇头晃脑兴致盎然地说：“大人，那我们也走吧，送粽子上路。”
林疏无可无不可，起身去取了依旧新鲜青翠的竹筒，临行前问：“那妖的后续事宜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的镇民几乎月月去祭拜，每年一次大型祭典，如今实现愿望的硝不在，想来山神失灵一事很快便会传开。
届时，如何跟镇民解释就成了问题。
毕竟人家拜了一辈子的山神，让山行凑热闹许一次愿就没了，怎么看都不正常吧。
山行仰头吹着风，对解释一事不以为意：“怕什么，就说他飞升了。”
他果然按照这个说法去传播消息了，一条街从头逛到尾，满大街地买买买吃吃吃，逢人就拐弯抹角地暗示山神大人多年潜心修炼，今天的考验过后于山崩前终于飞升。
林疏静静听着他胡侃。
雷劫没有，机缘没有，就山行这一张嘴在镇上造谣。神奇的是，镇民也不怀疑这说法，还顺着他的话格外认同：“是啊是啊，山神大人这么好的神，早该飞升了。”
山行一边嗯嗯嗯点头，一边在身上艰难搜寻出四个铜板：“来两串糖葫芦，诶大爷，山神大人白日飞升了这事你听说了吗……”
街上人来人往，林疏远远地瞧了一眼，便跟着人群挪动，找了一片安静的湖边待着。
不一会，山行高举两串红得喜庆的糖葫芦喊着“麻烦让让”拨开人群挤过来。
“喏。”山行递出去一串，龇牙咧嘴地咬着另一串，被酸了个正着还在极力推荐，“大人尝尝，不错的。”
那副浮夸样子，看着不像是在吃糖葫芦，倒像是被糖葫芦给咬了。
瞧着山行丰富的面部表情，林疏怎么也不能放心将此物与“不错”联系在一起。
林疏没接，另一串就这么在山行手里待了一颗糖葫芦的时间。
待到山行团吧团吧将嘴里酸东西囫囵咽下去，才忍着牙酸问：“真不吃啊？”
山行问得随意，不知道林疏想到哪去了，答得很正经：“只靠酸，应该是酸不死人的。”
废话么这不是？谁能被酸死？
片刻，山行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还记着他之前要杀魔尊扬名的豪情壮志。
前脚刚被这看似甜蜜蜜的糖葫芦背刺，后脚魔尊大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题不知道怎么拐回了杀魔尊这事，山行心里像一窝糖葫芦打着滚在撒泼，怎么想都不得劲儿。
两人之间无言了两颗糖葫芦的时间，山行自行收拾好情绪，举着那串没人动过的糖葫芦转身旗帜一样朝远方一挥：“走吧！接着找鬼门。”
找鬼门？
想起此地刚被山行亲手打开的神锡秘境，林疏一愣，现下天时地利，这人对寻宝一点都不心动？
“你不去秘境里找找机缘？”
难得无所不知的魔尊有疑问。
山行腮帮子鼓动，又一颗糖葫芦被消灭，他转着还剩两颗糖葫芦的竹签反问：“还是找鬼门比较重要吧？”
“毕竟粽子只剩下半个多月可活，找不到地方他不就没了么。
“大人你之前说鬼门在度朔山上，那度朔山总不能在小秘境里面吧？所以咱们还是继续凭本能碰运气，到处看看能不能有机会救救这小可怜。”
想了想，美化了一下他师父的用意，又美化了一下他们之间甜蜜的师徒关系，山行补充：“何况我师父也怕我进小秘境有危险，已经给了我五千灵石买断我进小秘境的机会。”
五千？买断？
从没为这种玩意发过愁的魔尊顿了一瞬，真有些疑惑：“怎么没多要点？”
而且，进秘境一般都有本宗门的长老随行，不至于危险到让希音花灵石买断机会的地步。
他这个师妹于财物上一向是不愿意多挥霍一分，危险到什么情况才能让她主动交易？
何况山行此人，虽与他们这些长者不能相比，可在同龄人中确实称得上佼佼者，山行都不能应付的场面，历练其他弟子也不合适吧？
不过，“既有危险，不去也好。”
但山行此行本就是出来历练，想了想，片刻后林疏又补了一句：“若你想去，我陪你同去，不必担忧危险。”
有魔尊在场，料想诸邪也不敢造次。
山行低头去看这人腰间竹筒：“那粽子怎么办？”
林疏跟着他的视线低头，语气平淡：“度朔山本就是传说，鬼门更是没影的事，若是没找到，便是他的命，你不必执着于此。”
真奇怪，山行目光扫过魔尊大人的脸，这可是你的亲外甥，还没努力找呢，就开始说上命了？
山行收回视线，又啃下倒数第二颗糖葫芦：“秘境去不去没什么所谓。试炼大会上出了点岔子，我师父本就不想我近来与这群正道弟子结伴出行，不去正好。
“更何况，所谓机缘，那合该是我的东西。就算我满天飞，它都应该自己撞上门来，让我亲自找的算什么机缘？”
清风拂面，衣袂飘飘，山行咬下最后一颗糖葫芦，恢复了狗腿子的基本素养，笑眯眯地回头：“大人，走吧。”
他说了这么多句，林疏默默听完。
瞧着山行舔了舔嘴唇，忍着酸准备一鼓作气拿下剩下那串糖葫芦，林疏一言不发，将其从对方手里抽走。
手中一空，山行奇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林疏原话回敬：“你不是不喜欢吗？”
再不理此人被雷劈了似的神色，林疏绕过面前这个人桩便要离开镇子。
反应过来的山行快步追上前面的人，一把拽住对方手腕，一肚子的“你你我我”想说。
叫卖声太吵，糖葫芦太酸，话在舌尖盘旋过了一圈又一圈，春风送来几片纷飞杏花，一切的一切，唯有林疏回头的眼神最平静。
在这样的平静里，山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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