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脸上带着明显的愧色和挣扎,他不敢看屏风的方向,因为他进门时看到了李元徽隐在屏风后展露的小小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李绛和卢昭,更是对着屏风后的身影,深深一揖,几乎将身体折成直角。
“李公,夫人,”他的声音带着干涩和沉重,“晚辈……晚辈今日特来请罪。”
屏风后,李元徽静静地站着,身姿笔直。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珍珠和玛瑙担忧的目光。
李绛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卢昭叹了口气,开口道:“谢郎君何罪之有?你英勇救人,保全郑氏女名节,乃是义举,京城传为美谈。”
这话听着是夸赞,实则带着刺。
谢玄脸上火辣辣的,头垂得更低。
“晚辈……行事不慎,连累元徽娘子清誉,此乃我之过,万死难辞。”
他艰难地说道,“今日……特来请罪退婚。”
终于说出来了。
厅内一片死寂。
李元徽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清醒了几分。
片刻的沉默后,屏风后传来她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玉磬轻击,听不出丝毫情绪:
“谢郎君高义救人,何罪之有。世事无常,缘分如此,元徽……祝君与郑娘子百年好合。”
她语气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客套,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谢玄浑身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屏风。
他预料过她的哭泣、指责,甚至是怨恨,却独独没有料到是这样平静的接受和……祝福。
这比任何责备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元徽娘子……”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李绛挥了挥手,声音疲惫:“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谢公子,请回吧。我李家,会自行处理后续事宜。”
这便是送客了。
谢玄再次深深一揖,喉咙哽咽:“……晚辈,告退。”他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离开了李府。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无尽的沉重和……悔恨。
待谢玄离去,卢昭立刻冲到屏风后,一把揽住女儿,心疼道:“我儿,苦了你了!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
李元徽轻轻摇头,推开母亲,甚至还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母亲,我没事,这样……也好。”
她顿了顿,轻声道,“女儿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她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地走向自己的院落。
直到踏入房门,将珍珠和玛瑙也关在门外,她才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
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
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
祝他百年好合?
可她自己的“合”又在何处?
第一次议亲,便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仓促地画上了句点。
谢家与李家退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长安的世家圈子里传开。
虽然两家对外宣称是“八字略有不合,恐非良配”,但结合前几日慈恩寺外的事件,明眼人都猜到了真相。
“听说了吗?赵郡李氏那位才名在外的元徽娘子,被谢家退婚了!”
“果然是天妒红颜吗?才情好,模样好,家世好,偏偏姻缘路上这般坎坷。”
“唉,也是运气不好,谁能料到谢小郎君会闹这么一出英雄救美呢?”
“要我说,那郑家娘子倒是因祸得福了……”
“李娘子也是可怜,这‘被退婚’的名声,到底是不好听了……”
流言蜚语,如同无形的风,吹遍了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有些话还算客气,带着同情;有些则难免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和隐秘的揣测。
李府内,下人们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触了主子的霉头。
李元徽则变得更加沉默,除了每日必要的晨昏定省,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写字、弹琴,只是琴音里,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萧索。
卢昭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变着法地给她炖补品,陪她说话解闷。
“元徽,莫要将那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卢昭握着女儿的手,柔声劝道,“我的女儿这般出色,还怕找不到好人家?母亲定再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李元徽抬起头,眼中是一片沉寂的湖,波澜不惊。
“母亲,女儿不急。经此一事,女儿也想静一静。”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
那种刚刚交付出一丝信任,便被命运轻易碾碎的感觉,并不好受。
与此同时,清河崔府。
崔时刚从同州军营回京述职不久,正与母亲崔夫人说着话。
崔夫人看着次子一身风尘仆仆,却只惦记着军中事务,对婚事毫不挂心,忍不住又开始唠叨。
“你啊你,整日就知道舞刀弄剑,听着是个官,可那地方哪比得上京城?你兄长像你这么大时,孩子都会走路了!你呢?连个议亲的人家都没有!你让为娘如何放心?”
崔时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母亲,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方是正理。婚事……不急。”
“你不急我急!”崔夫人气道,“你看看谢家那小子,比你年纪还小,这都……唉,虽说闹出些风波,但总归是快定下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就是与谢家退婚的那位赵郡李氏的娘子,李元徽,听说是个极好的孩子,才情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可惜了……”
崔时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李元徽”三个字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想起回京后,在同僚间隐约听到的议论。
“母亲说的是……那日在曲江春宴上一曲动长安的李家娘子?”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正是她。”崔夫人叹了口气,“那般好的姑娘,却遇上这等事,如今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怕是更难议亲了。”
崔时脑海中浮现出春宴时惊鸿一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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