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拔弩张之时，伴着从脚底而来的寒气，一个穿着深衣有着鱼鳞纹样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李风间身后，白虎头也没回便说：“少来多管闲事，地隐，难道说你那小西湖的臭鱼烂虾已经处理完了吗？”
黑发蓝眸的地隐不知可否地哈哈笑了几声，浑身寒气逼人，离他最近的李风间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大冰窟里，虽然无比想离开这个位置，怎奈他被白虎一手拽着完全动不了。
地隐来回看了看白虎和杨千月，疑惑道：“你怎么和凡人生这么大的气呀？”
白虎默默提起刀正对着杨千月，杨千月依旧一副闲庭信步的轻松模样拿出了他的见影，白虎一看到那把断他右手的妖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额角的青筋跳地飞快，满脸无处发泄的怒意就快要忍不住了，他说道：“有什么事等我斩了这个凡人再说。你就在地府为你的大不敬赎罪吧！凡人！”说着便挥下了手中的刀。
耀眼的刀锋闪耀而过，一旁的柳燕直接被吓得惊叫出声：“啊啊啊啊！！！”
一阵刀剑相碰的铿锵声，通体银白的金兑剑落在了两柄刀刃上，那是李风间和杨千月的刀。白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就在落刀的前一秒他还握紧了李风间的手，这家伙怎么会挣脱他的束缚？
他低头，只看见自己左手紧紧揪着的一截衣袖。
原来如此，为了能在这一瞬间给他来个措手不及，李风间还真是装了挺久啊。
白虎的眼眸越发低沉，虽然李风间的动作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现在的他不过一个凡人，两个凡人的力量在他面前依然微不足道，只是……他不能下死手，如果此刻下死手，鹿蜀会和杨千月一同灰飞烟灭。
眼看着二人竭尽全力合力才勉强接下了他这一刀，柳燕又惊又喜，猛然注意到李风间额角冷汗直冒，好像大事不妙了，她喊道：“风间！小心啊！”
在金兑剑的剑气威逼下，下一秒，那把相伴他多年的刀突然断裂，李风间闷咳一声向旁倒去，杨千月也不禁唤道：“风间！”说完猛地怼过那一击，回身扑向李风间。
一阵剑气相撞，见影发出一阵低沉吟叫，似某种动物在空谷中的嘶鸣。一旁的地隐不禁眯了眯眼睛，紧盯着那把居然能接下金兑剑的漆黑宝刀。
白虎猝不及防被推了回来，怒极正欲反手再来一刀。
“收手吧。”地隐终于上前按住了白虎。
“轰隆隆”几声地裂山崩的巨响，巨大的烟尘瞬间席卷众人，柳燕急匆匆从一个墙角逃到了另一个墙角，全然不知战场中心那两人是死是活，只惨惨戚戚地缩在一旁静观其变。
“咳咳，你这一刀力气不小啊，土地又裂了。”地隐看着四周一片狼藉，捂着嘴略带心疼地感叹道，一边挥散了烟尘想看看那两人如何。
定睛一看，只见那二人摔在地上滚做一团，好在金兑剑的剑气威力及时被他打断减弱才没伤着他们。
白虎脸上蒸腾的热气还未散去，金色的眼睛里满是怒意，看着地面上一条蜿蜒扭曲的大口子也还是不解气，忽然又捏紧了剑柄想挥，地隐一手拦住他道：“别动别动，那两人里有个鹿蜀吧？你可别把我们的好哥哥给杀了，消消气……”
“鹿蜀哥，你又一次背叛了我！为了这个凡人，你居然与我为敌！”白虎气急败坏地用着剑尖指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李风间，一边怒吼：“我要杀了这个凡人，无论如何我今天都必须杀了他！”
地隐赶紧拦住他：“诶，等等等等！你消消气。”
“别靠近我！滚！”白虎怒吼道。
地隐只是拦腰抱住他不让他挥剑，一边说道：“不要随意使用金兑剑呀，这样会影响我的领地不说，你可知就刚刚那一剑你已经劈死了周遭无数小妖？”
“那又关我什么事？你别来碍事。”
“我就是怕你用金兑剑才来阻止你的，上次你一剑劈塌了我的洞府，这次我能不防着点吗？”
“放开我！”
“……”
那二人吵吵嚷嚷的，杨千月默默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还没能适应刚刚的冲击，睁开也是模模糊糊的，他低声咳嗽着摸索身边的李风间，依稀看清了他的位置，杨千月欣喜凑过去，两手捧着李风间的脸，低头与他对视，两人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他依旧没能看清李风间的眼睛是否还睁着。
“风间……咳咳，你还好么？风间，你说话，回答我，风间……”
他虚弱的呼唤引起了那两人的注意，地隐凑上前去看李风间的脸，白虎抱着手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杨千月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手上摸着的那张脸冰冰的，他还是看不清李风间此刻的模样，只感觉到身畔冒出了另一个黑影，他不禁去问身边人：“风间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地隐默默地看着脸色惨白浑身冰凉的李风间，再对上杨千月那对变得素白失去色泽的眼睛，一时竟有点于心不忍，他说：“他死了。”
“死了？”还没等杨千月做出反应，白虎先喊了一声然后两三步凑上前来查看。
白虎看着失去天灵的李风间，地上的人已然和尸首无异了，“怎么会……”
他忽然身形不稳，地隐一手扶住他，白虎大睁着眼睛看地上的人，满脸不敢相信地摇头，嗓音沙哑地说：“鹿蜀哥怎么会死啊？地隐，怎么会……”他说着说着泪花在眼底翻涌。
地隐淡然道：“小白啊，他现在只是个凡人，你那一刀，他还有个全尸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白虎仍旧不相信地摇头，一时慌在了原地，一对金色的泪眼无措得不知该看向何处，胡乱扫视几眼便恍惚对上了杨千月的眼眸，他正用那对变得素白的眼睛冷冷地看向白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一时间，他也没了动作。
那一瞬，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落叶映照着黄昏的晖光晃晃荡荡地飘落，一片，两片，在这无人呼吸的伴晚，草叶覆在了少年冰凉的身体上。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柳燕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嘶吼着冲向白虎的后背，用力捶打着他哭喊道：“混蛋！混蛋！去死！去死啊！！我才不管你是仙是魔，你还我李大哥！”
他的身躯被捶打也仍旧纹丝不动，只是定定地站着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杨千月。
地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白虎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人打，自从和杨千月目光相接后他脸上的表情就没变过，两人像尊石像一样隔空对视，一动不动的，也不知在酝酿什么。
说起来，这白虎眼角至少还挂着几滴清泪，那个凡人此刻的脸色却煞白得不像个活物，好看的脸蛋上没有悲喜，素白的眼眸空洞得可怖，直直地看过来的视线仿佛要将人洞穿，让一旁的地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为他报仇吗？那就站起来，用你的刀，向着我的心口扎吧，我不会躲。”
白虎忽然说，然后认命一般展开双手。
柳燕在背后捶他捶得手都红了一大片，她看见杨千月身形晃荡地站了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好像一阵风就要把他刮跑了，于是连忙上去扶住他。
“小白杨，你没事吧？”柳燕哭唧唧地扶着他，抬头看他一眼，脸色突变：“千月，你……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虎听闻耳朵一颤，说道：“失明了？”
杨千月低声一笑：“呵，还能看清脏东西，可真是让你失望了。”
白虎哑然，地隐默默凑上前去看他的脸，检查一番后悠悠说道：“不简单啊，已经是和瞎子无异了……”
话音刚落，杨千月面无表情也不反驳，没有被纠穿的羞耻，反倒是白虎突然变得手足无措。
他本以为杨千月真能看见自己，要不然刚刚他是怎么能做到以那种吃人的目光瞪着自己的？这样想来他那时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方向，而是因为他心中那股难以被平息的极致恨意，让他仅用感知便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恨意是足以毁灭神明信仰的力量，这样的凡人历来都应该被除之而后快，但白虎已经无力再向他挥刀。
他想象不出眼前这个看似脆弱的凡人还能有多大能耐，但他知道杨千月的旅途绝不会到此为止，即便他已经能预测到未来他可能倾覆这片神明之地，白虎暂时也不想管他了，现在他只想复活鹿蜀。
白虎：“他的眼睛，还有复原之法吗？”
地隐看热闹不闲事大地笑了：“哦？你不会是想要我治好他的眼睛吧？你俩刚刚还打得激烈呢……”
“我和他还差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但不该是现在。”白虎说着背起李风间的尸体，盯着地隐说：“我知道你有办法治好他，我给你五天，五天之后带他来青石巷，我与他的决斗，决定他们两个人的生死。”
他说完，扫了眼杨千月与柳燕。
杨千月察觉到他带走了李风间，喝道：“你要带他去哪？”
白虎背着李风间走了几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死的。你也是，在被我亲手解决之前，你也不能死。”
柳燕急得手都没了力气，只能以身体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杨千月，一边说：“喂！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你说带走就带走！李大哥落得这般田地不就是你害的吗？你给我还回来！”
白虎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头也不回地背着李风间消失在了黄昏中。
狂风起，落叶萧萧，马儿嘶鸣，雪花在远处发出呕叫似乎在为它的主人作一曲悠扬的挽歌，凄凉肃穆，此刻万物有灵。
察觉到李风间消失的那一刻，杨千月凄然失去力气，满脸悲怆地跪倒在地，柳燕哭着抱着他说：“千月啊，你想哭就哭吧，不要再忍了，呜呜呜……他已经不见了，被那只老虎精带走了……”
“啊……风间，风间……”杨千月极力仰着脸，睁着素白的眼睛瞪着深色的天幕，嗓音沙哑，面无表情地念着他的名字。
柳燕更加用力地抱紧他，一边哭得要背过气去，“他走了，他走了……我没能留住他，千月，你哭一哭吧，不要这样了，呜呜呜……你听到雪花都在哭了吗？”
“风间……”他张着嘴念出最后一句，身体忽然竭力倒下，犹如油尽灯枯的笼中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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