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杨浅真一直赖在柳燕的小院中不走，但好在他有点读书人的礼节，知道什么是男女授受不亲，晚上会独自睡在侧边的小柴房里，白天除了和她说那些神神叨叨的计划就是劈柴烧水，除了不会做饭，其他倒还真帮了柳燕不少，于是她也就不计较这人挤此处不走了。
一天，杨浅真刚拾完柴火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两个身量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站在柳燕院前，正欲进去的模样。
他如临大敌地冲上去大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回头，杨浅真一愣，心里的警惕在看到对方的脸之后骤然消散，坏人哪有长得这么标志的脸呀！那位穿戴显贵的少年有着一副霞姿月韵的姿态，容貌更是精致得如神明造物，不知不觉他就愣了神，只顾着盯对方的脸全然没了下文。
“好吵，话说你又是哪位？”脸蛋嫩得快要掐出水的贵气少年蹙着眉开口了，一对清澈的眼瞳黑白分明，无论何时其中都蓄着莹润的水光，只一眼就看得人缴械投降。
杨浅真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个男人该有的容貌，为了稍稍掩饰一下内心的震撼，他默默看了眼那美少年身边的人，这位衣着普通却神清骨秀，气质如松，四目相对时他才发现对方有着一对绝美的金色眼瞳，这是神仙的眼睛吧，这次他是真正呆住了，看着看着便忘了还有人还在问他姓名。
贵公子将金色眼睛挡在了身后，语气不善地重复了一遍：“看够了没？这位兄台，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啊！在下杨浅真，是柳姑娘的门客，我想二位出现在此地，应当是柳姑娘的故交吧，刚刚多有得罪，抱歉抱歉。”他猛然清醒过来，忙低头拱手行了个礼，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冷静冷静，自己怎么会对两个男人凝神瞩目这么久，真是魔怔了。
“……好巧，我也姓杨。”话虽如此，对方脸上却没有一丝巧合的欣喜，看向他的目光里反而多了分敌意。“千月，我叫杨千月。”
“在下李风间，我们确实是柳姑娘的相识，既然杨兄也认识柳姑娘，那正好先一同进去吧。”金色眼睛说着，带头敲了敲门。
不久屋里便传来柳燕的喊声，不一会儿她便开了门。
看到李风间的那一刻，她脸色骤变：“啊啊啊！李大哥！”
震耳欲聋的尖叫声震得杨千月与杨浅真二人无助地捂起了耳朵，李风间淡定地接住了柳燕的飞扑，她不禁喜极而泣，紧紧勒着李风间的脖子喊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太好了！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看到你醒过来……我们有多久没见了，我太想你了，李大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完全没有变呢。”
“好久不见，柳燕，你好像变强了不少。”
“哼，你不应该夸我变漂亮了吗？算了，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我就是在夸你。”
看着那二人双目相视情意甚笃的模样，身后站立的两人俨然成了门神。杨浅真倒是没什么，他只当是看到感情好的兄妹阔别多年再次重逢了，但他身边那位的气场就不简单了，虽然感觉得到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意，但是压制过头就是刻意了。
一股醋味弥漫在四周。
杨浅真对这二位的关系有个大胆的猜测。
“真是，李大哥你还是这么不懂怎么让女孩子高兴。”柳燕赌气似的背过身子，拿着手帕擤了把鼻涕，而后将众人请进了屋里：“算了算了，你们也别站着了，都进来吧”
香茶刚沏上，杨千月一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柳燕，你这地方可让我好找，本来还担心你一个人住会不会无聊，原来这么快就认识新朋友了。”
杨浅真忽然被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受宠若惊地笑着不言语。
柳燕道：“别说了，我也不着这家伙哪来这么好的鼻子，居然是闻着我炒的饭菜香味找来的，你们别看他一副读书样，他劈柴挑水样样不差的。”
“哈哈，原来是把他当苦力留下了，不过也算是互补了，你给他饭吃，他帮你干活，倒真像男耕女织的神仙日子。”
“小白杨几日不见你这么会说话了，你呢，你是怎么把李大哥救回来的？说说吧，这故事肯定比街边的话本子传奇。”
“其实也没什么……”他和李风间对视一眼，揪紧了衣袖，把心境里发生的一切经过都粗略说了一遍。
柳燕听完只感叹一声，“原来那些天你一直瞒着我在做这些事，难怪我看你三天两头半夜出去，原来是有人在偷偷给你支招。不过话又说回来，明明同是从天池里复生的人，为什么太子殿下却失去了记忆……这样和死了重新投胎有什么区别呢。总感觉，他还真是个倒霉的可怜孩子啊。”
她颇为忧心地说着，一时让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母性的光辉。
杨千月哑然失笑：“看来住在这里果然很修身养性，连你都这么会体贴人了。”
“小白杨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一向很体贴人好吗？除了……呃，打架我可能不太行，但我可没在你们幸苦作战的时候逃跑啊，一次都没有的！”
杨千月只是掩着嘴笑。柳燕话锋一转：“话说我有点小担心，李大哥应该不会失去记忆吧，肯定不会吧？”
“当然不会了。”杨千月刚说完，余光里却发现李风间脸上露出了一瞬的悲凉。他一愣，还未悟出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就听李风间在一旁诚恳说道：“我不会忘记任何人。”
明明是句信誓旦旦的箴言，为什么听起来却像是即将远行之人留下的饯别之语。
杨千月莫名感到一阵心凉，隐隐的后怕在他胸口酝酿。
晚间他们回到了琼霄殿的住所，二人这几天来已经习惯了同床共枕，洗漱完后李风间无比自然地掀开被子睡进去，结果却没看见杨千月，他有点诧异。
平时这家伙都是第一个爬上床的，美其名曰暖被窝，今天怎么不见了人影。
他正想去找人，却忽然被人紧紧从身后拥住，一头黑发毛茸茸地蹭在他肩胛，是杨千月。
“你怎么了？”李风间感受着身后人有点委屈的蹭动，语气也放缓了许多。
“今天柳燕没有看出来我的头发是染的呢，果然……宫里秘制的发膏还是有点用处的。”
“确实，只是凑近了看就觉得像假发了，从前你的头发乌黑靓丽，就像天上的云一样，现在的太沉了。”
杨千月低声一笑，将额靠在他的肩膀上磨蹭：“风间越来越会说话了，云鬟雾鬓本是形容女子发美的词句，你却用来说我，你不会真把我当女人吧？”
“怎么可能！我以为乌发如云是男女皆可得的称赞，你的头发在女子里也是少见的好看。”
“噗嗤……”杨千月搂着李风间笑弯了腰。
影影绰绰的烛光将二人的身影投射在水墨屏风上，就像广阔天地间一对密不可分如漆似胶的神仙眷侣。
笑着笑着，他忽然嗓子一压，欲泣还休道：“风间，求你了，你告诉我你到底答应了白虎什么条件才得来灵药，我很害怕，很怕你会突然离开我……不要，你不要走！我明明是好不容易才让你回到我身边的，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吗？你太过分了……”
杨千月紧紧搂着手中那坚韧有力的蜂腰，感受到他腹部躁动的起伏，他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很明显，李风间确实对自己有所隐瞒。
“杨千月，冷静点，还记得我一开始和你说过的话吗？”李风间说着。
我不喜欢你。
他脑中不由得浮现出这句话，杨千月的身体忽然一颤，接着便不管不顾地扭过李风间的脸，虔诚地闭眼探上他的唇，毫不意外地亲在了他温热的手心里。杨千月缓缓睁眼，长长的眼睫似有若无地刮蹭着他的手中的薄茧，他能很清楚地看到李风间眼中的自己，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即将说出口的下一句话：
“暂且，不要再靠近我了。”他说。而后他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杨千月，转身离开了寝屋——“今晚我去别处睡。”
杨千月，抱歉了。
李风间整个人蜷缩在偏房里那层薄薄的褥子上，少年修长的身姿局限在这片狭小的天地，就像笼中的困兽不能发作。
他明明不想伤害杨千月的，为什么还是说出了让他感到痛苦的话语？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天，他和白虎交换灵药的代价是由他吃下解神丸带回真正的鹿蜀。自那以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从这具身体中剥离，另一个人的记忆填补了他的空缺，那是鹿蜀的记忆，他正在自己体内逐渐苏醒，等他完全醒来的那天，“李风间”这个人就会彻底消解，化为鹿蜀元神中的一缕魂。
这是他无法阻止的进程，毕竟他只是鹿蜀的转世，终归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
可真要到了离别的那天，他忽然又舍不得眼前这些人了，特别是杨千月，那个啰嗦的爱哭鬼……明明一开始很不喜欢他，不可否认的是，现在他已经习惯这个人在自己身边了，也许这就是爱吧。
如果能让杨千月讨厌自己，主动离开自己，到自己消失的那天，他也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是这样没错吧，所以啊，还是继续说那些残忍的话吧，让他对自己心灰意冷，恨总比爱容易遗忘。
李风间抱紧自己，最后看了眼窗纸上的月光，而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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