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得很温暖，杨千月醒来的时候，正对上李风间放大的脸，还有他金色的眼。
他一惊，朦胧的睡意一下子驱散，这才发现他的手还在对方身上，他连忙撒手起身，心脏在胸口砰砰直跳。
李风间缓缓坐起身子，熟视无睹地穿衣。杨千月一时有点记不清事，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到他床上的，更不记得昨晚做了个什么梦，看他很冷淡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风间，你，你是风间吗？”
李风间看他一眼，“……你认为我是谁，我就是谁。”
这个回答虽然不尽人意，却也没有让人彻底绝望。杨千月忍住心底的失落，看着眼前言行举止极致冷漠的人，即便被那对金色眼瞳注视，也感受不到一丝阳光的温暖，他果然还是变了……
杨千月不舍地看着对方的脸，企图在他眼中寻到熟悉的模样，他上前，忽然按住李风间穿衣的手，缓缓凑上对方的脸，那对金色的眼睛只是静静地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推开他，任凭那个羽毛般的吻落在他唇角。
冷的，像一张雪地里的白纸。
杨千月放开了他，闭上眼眸回味曾经亲吻李风间时的感觉，他的唇总是带着苍劲的草叶气息，眼眸温暖，凑近时会让人心跳加速，即便被推开他也会胡搅蛮缠地再凑上去。现在的李风间虽然不会推开他，却也没有接受他，好似在亲吻一块木头，没有心跳，没有暖意，更没有风中的草叶气息。
他再也不是杨千月熟悉的那个李风间了。
李风间若有所思地抬手碰了碰他吻过的地方，看着对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说道：“记忆里这不是你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你明明不喜欢被我推开，现在我没阻止你，你反而没有以前高兴，这是为什么呢？”
“你只是拥有那些记忆而已，并不代表你很了解我。”杨千月说着，不愿再与眼前这个只是拥有李风间记忆的容器说话，正欲下床，对方忽然道：“我知道你此刻的想法，也知晓你对李风间存在的那些不可告人的念头，如果你想，现在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然后……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他的语气冷淡如霜，吐出的每个字眼却又都包含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杨千月一时愣在了原地，回头看向那个有着和李风间别致无二的面容的人，他的身上仅仅穿着一件深衣，凑近能透过那松垮的衫领看见片片苍冷的肌肤，他的吐息近在咫尺，脖颈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杨千月只觉得身上忽然燥热了起来，喉间有话却说不出，只滚动了下喉结，而后，他回身靠近对方，靠近他的颈间，轻嗅一阵而后猛地抱紧了眼前的身体，好像要把对方揉入骨髓，他忘情地蹭在对方身上，脑子与血液都沸腾了，这是李风间的身体，这是李风间的声音，这是李风间的心脏……一切，都还是李风间。
现在或许不是拥有他的最佳时刻，但却可能是最后一次拥有他的机会。杨千月不能想象李风间彻底忘记他的那一天，至少现在这个人还记得他，还会呼唤他的名字。
杨千月看着眼前人，喑哑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他起身冷笑。果然……再冰凉的神仙，也还是会因为凡尘这些俗事而淌出热汗，他伸出泛红的指尖描绘对方的眉眼，无论是皱眉的表情，还是喘息的神色，都让人欲罢不能。
无数个春意盎然的梦里，他想象的时刻终于来到，让他流连其中却又深感哀伤，花开花谢终有时，这一瞬，他多希望能永远活在这片花色中，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那些必然到达的离别。
转眼日上三竿。
李风间看着劳累过后靠在他胸口上的人，他的两只手还不安分地紧楼在他腰上，柔嫩的脸蛋贴在他的心脏处，仿佛不听着人的心跳就无法安心，乖乖睡着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和刚刚完全不是一个人。被压了这许久，尚且还是凡人之躯的李风间也受不了了，缓缓将人从他身上推下去，刚给对方盖好被子，想离开时又被人揪住了袖子：“风间……嗯嗯，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我害怕一个人。”他喃喃吞吐着含糊的话语，眼角竟是淌出几颗清泪。
也不知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李风间只得重新坐回他身边，静静地等着他回过神。像是感受到了身畔的温度，杨千月又向他凑近了些许，眼角的泪从山根滑落，一滴清凉浸润了李风间的手心，他后知后觉地看着那滴泪水，回想起这个人曾经也在他面前哭过许多次，好像每次他都会被他的泪水打败，而后做出妥协。
可唯独这一次，他心里空空荡荡，无法回应，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愣神之际，他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抚上杨千月的脸，替他拭干了那些泪花。整个动作全然不是出自他的想法，就像忽然有另一个人掌控了他的身体让他做出了这样的事一般，李风间想着，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李风间”，这才是他想做的事。
“风间……你回来了吗？”杨千月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满怀期待地睁开双眼，在对上那对平淡无情的眼睛之前他嘴角都挂着笑容。
“还是你。”杨千月松开了他。
“嗯。”李风间道。
“在问你其他事之前，你先回答为什么要和我做这样的事？”杨千月边穿着深衣，边问那边坐姿端正的人。
李风间：“做这样的事需要理由吗？”
“凡人做这样的事也许不需要理由，但神仙需要。你顶多只是知道我的事，可你并不喜欢我，对我也没什么感情，明明不需要特意和我发生什么，可你刚刚很明显在引诱我，为什么？恕我直言，难道一个凡人身上还有值得你付出身体的东西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康回……”他低头，一副不愿多提起这个人的表情。
“对抗康回，他果然要杀你，这么说你缺损的元神确实就在他手里？那段记忆里包含了什么，莫非存在他的弱点吗？”
杨千月说着，努力回想他从天书上看到的记述，里面讲到康回在六千年前还只是个凡人，那时这片大陆还处在人兽共存的时期，兽族以强大蛮横的战力统领一方，人族以罕见的灵智见长，在各路妖魔的爪牙下逐渐生长壮大了起来，最终夺得了兽族的半壁江山，这其间战火不断，所有人都在期盼着能了结这一切的人诞生。
彼时的康回只是山中一个平凡人家的孩子，进山砍柴时掉入深谷，偶然遇见了虞渊中的鹿蜀，从此二人结下不解之缘，凭借着鹿蜀的力量，他迅速成长，成为了人族的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人们称其为天命降魔大将。传闻其一人一剑，身后仅跟随一名卫兵便能从兽族巢穴中取得兽王首级并全身而退，傲人的战绩与绝对的力量让他成为了人族的首领，在此后与兽族的大战中，人族百战百胜，兽族作为大陆领主的时代一去不返，那个时代中立下赫赫战功的人最终都封神登天，康回更是成为了百神之长，作为至高无上的天君创建了统领三界的天庭秩序。
鹿蜀在最后一场人兽战役中便彻底没了记述，天书中寥寥的几笔只显得他是康回身后的影子，通篇看下来他唯一的功绩便是在虞渊中救了康回，帮助他领悟了天地之道。此后，似乎就没有了特殊的记载，更没有鹿蜀下凡为人的故事。
李风间叹息：“康回不存在弱点，那段记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碰巧携带在我那部分元神里，如果取不回那部分元神，我恢复不了神躯，力量也无法发挥。”
“你要恢复神躯，那也就是说……你会和昭理公主一样换下这副人类皮囊然后成为真正的神明，如果有这一天，你不能损坏李风间的身体，你要把他完完整整地还给我。”杨千月忽然道。
李风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思考了一阵：“我可以答应你，可没有了灵魂，这只是一具平平无奇的躯壳，你要他做什么？”
“我要带他去一个花红柳绿的地方安息，这是他的愿望，我会替他做到。”
“愿望……”
他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但只有凡人才会渴望入土为安，现在的他对此举毫无触动，只是不解杨千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仅仅是因为爱吗？就算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具和稻草人无异的躯壳，因为所谓的爱，他还是要为了此人生前的愿望去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抬眸凝视杨千月，从他雪色的发间看到了凌乱的生命之线，从未见过命格如此复杂的凡人，这个人似乎隐藏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李风间本无意去窥视他人的生平，但对于杨千月的过去，他心中产生了难以忽视的兴趣。
他想知道，杨千月对李风间的执着究竟来自何处。
那就，只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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