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定在周日晚七点。
“哟，这不是我楠哥吗？不是没进前25名不来吗？”杨昕调侃苏楠。
“我这不是给胖子面子嘛，人胖子说了，为了庆祝他还在A班，我怎么着不得过来给他捧捧场。”苏楠一手勾着江怀北的肩头，一手拿着一塑料袋的饮料从烧烤店外面走进来，178身高的他搭在185身高的江怀北稍微有些吃力。
“别傻站着了，快坐快坐，学霸你也快坐。”胖子面朝他们过来的方向招了招手。
苏楠坐在了胖子的对面，江怀北坐在了他的隔壁。
“再给我加10串五花肉，再烤两盘韭菜，两份生蚝，5串羊腰，对了，多春鱼也再加10串！”苏楠一边拿着菜单，一边在他们刚刚已经点过的菜单上加餐。
“你是不是不行啊，苏楠，你这架势，是不是再给你来个十全大补汤啊？”殷婷一顿嘲笑。
“婷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男人不可以说不行！你小心楠哥给你穿小鞋！”于洋洋加入调侃小队。
“诶～这行不行的，你们说了都没用！还得是我昕姐有发言权！”胖子冲着杨昕扬了扬眉。
“说他就说他，别带我啊！”杨昕敲了敲桌面。
“去去去，你们一个两个的，你们楠哥我身强体壮，谁不服谁来战！还有啊，谁想拥有发言权的可以在我这里排个号！在座的拥有优先权啊。”苏楠一边打开塑料袋给大家分饮料一边活跃气氛。
江怀北对于这种场合总是不擅长的，所以他极少参加同学聚会，在济城中学的时候也只有一个比较要好的朋友。苏楠的一句“过来聚餐”的微信，他想都没想就从宿舍打车过来了。
江怀北笔直的坐在座位上，没有接任何人的话，只是给苏楠打开了餐具，又拿了湿巾擦了他面前的餐桌。
烧烤上来的时候，江怀北的手机第三次震动了，他再次按下了拒听键。
“要不要喝点酒。”这是江怀北今晚在聚餐说的第一句话。在座的都怔愣了一下。
“学霸都发话了，哪有不从的道理，喝！必须喝！”胖子第一个回复。
“你们悠着点啊，可别忘了明天周一。”殷婷对着在座的各位提醒了一下。
“怎么着，婷姐你是不加入还是咋滴，还给不给我们学霸面子了！”于洋洋拿起了刚上桌的一串五花肉一把撸到嘴里。
“我何德何能能阻止您老呐！”殷婷摇了摇头。
“老板，来一箱酒。”苏楠对着服务台那边叫着。他不知道江怀北是不是因为那个挂断的电话而情绪不佳，但他觉得，如果没法知道真相，那陪伴也是一种安慰。
“干喝多没意思啊，来点下酒的小游戏呗。”于洋洋很有兴致的提议着。
“我知道，我知道，来那个啥！你有我没有。每个人说一件别人没有做过的事，没做过的人喝酒，有人做过的那就提出的人喝酒。”杨昕抢答。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我来打个样！”杨昕说。“我脚掌心有个痣！”
“这也行？”胖子道。
“这谁知道？”于洋洋发挥捧哏精神。
“要不要姐姐把鞋脱了给你们看看？”杨昕站了起来。
“大可不必，你可以和苏楠私下解决，我们就不加入了。”胖子招了招手示意杨昕坐下，然后一饮而尽。“我们喝，您请坐！”
“咕咚咕咚……”除了杨昕，在座一人喝了一大杯雪花啤酒。
……
“接着来，我！我跑到异性的厕所里上过厕所！”苏楠势在必得。
“变态！”
“变态！”
“死变态！”
在座的每一位都对苏楠发起了声讨。
“哎呀，这不是憋不住了，况且那时候还在读小学，哪来的男女有别。”苏楠一本正经的解释。
“楠哥，照你这么说，这杯酒还得你来喝，谁还没去过异性厕所呢，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商场，怕我弄丢了都得带着我一起去上厕所。”于洋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嗯……”胖子认可的点了点头。
“确实！”殷婷赞同的点点了头，
“有点道理。”杨昕也附和的点了点头。
“行行行，你们人多，你们有理！”苏楠摇了摇头，一口干了刚被倒满的啤酒。
“继续！我来！我暗恋过一个人2年以上。”胖子说道。
“哇哦，胖子，可以啊，这是准备当成表白局吗？”苏楠挑了挑眉。
“去去去，你就说你有没有吧，没有你就喝！别七扯八扯的！”胖子对着苏楠挑衅的举了举杯。
“比不了，喝吧，楠哥。”于洋洋一口干了。
剩下的人也都干了杯中酒，只有江怀北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喝下去。
“学霸，别耍赖啊，一口干。”胖子嚷嚷道。
“我……也有。”江怀北低沉着声音，很轻的回答，他似乎有些紧张。
“这……就有点意思了。”杨昕那八卦之魂又燃起了。
“方便问一下，你暗恋的人是在我们学校还是在你之前的学校？”杨昕提问。
“怎么着，咱们这是〔你有我没有〕还是〔真心话大冒险〕，你搞清楚游戏规则没啊，你就欺负咱们学霸平时不玩游戏呗。”苏楠下意识的替江怀北遮掩。
“哎呀，我好奇嘛，不回答也可以，话说，你们……就不好奇？”杨昕表现出一副知道不知道都行的态度但又试图挑起在座各位的好奇心。
“在……我们学校，是现在的学校，……徽州附中。”可能酒壮怂人胆，也可能是今晚心情不好，江怀北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的。
“我靠，你要这么说我都要开始好奇了，我都没法替你狡辩了。”苏楠用手肘碰了碰江怀北。
“提问！我要提问！是不是咱们班的！”胖子一拍桌子。
“你……是不是该喝酒了。这一题你有我也有。”江怀北迅速转移话题。
胖子像是打了鸡血，乘胜追击道。“我喜欢的人就在现场，我有，你们有没有。”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现场其他的某人。
殷婷又怎么会不懂，她其实都懂，但是她给不了任何回应，因为她的心里也住着另一个人，而她心里的人恰好也喜欢她，她觉得她是幸运的，但她的幸运恰巧又是胖子的不幸，所以她从来不敢把自己的幸福宣之于口，更不愿意打破这份属于朋友间的平静。
苏楠和江怀北两两相望，他们知道胖子的意有所指，也知道殷婷的恋爱事实，默契的什么都没说。
“别多想啊，只是游戏，游戏而已。”胖子生怕造成殷婷的负担，试图解释。
“要是你们没有的话，各位，就请喝酒吧。”胖子笑了笑，是那种违心的笑，江怀北看出了，看穿了。
江怀北犹豫了一瞬间，还是把这杯酒喝了下去，他不想做下一个胖子，不想自己的情感被众人所知，更害怕他的感情会吓到此刻一无所知的少年。
……
酒过三巡，众人的脸颊之上皆渐渐泛起了红晕。也许是因为喝了些酒，也许是因为此刻热闹欢快的氛围。
……
“差不多了，还要开始第二场吗？”胖子仿佛还没有尽兴。
“我都行，看你们。”杨昕回复。
他们在商量着下一场的去向，江怀北的手机震了第6次。苏楠突然握住他准备挂断的手：“还好吗？需要我帮忙吗？”
玻璃窗映出少年交叠的指尖。
江怀北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原本微微垂下的头，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扰到周围的空气一般。“有空吗？要不陪我去小巷走走？”怕被拒绝，又怕不拒绝。
“好！”苏楠朝他点了点头。
“我和江怀北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走，下一场我们就不参加了。”苏楠对着大家说道
“没喝多吧，楠哥，学霸。”胖子有点担心的询问。
“你这是不清楚你楠哥的酒量？这点算啥？放心吧，我俩都没喝多，先走了哈。”苏楠拍了拍胖子的肩头。
“还有你，小昕，第二场不要太晚，到家了给我发条信息。”苏楠把杨昕拉到旁边交代，像是老父亲的担心。
徽州的夜晚，是宁静的，是充满故事感的。江怀北喜欢这样的宁静，更愿意在这种宁静里放空自己。
夜幕下，两个少年并肩走下小巷里。五彩斑斓的灯笼与霓虹交织，他们俩的倒影在青石板路上跳跃。
“要聊聊吗？”苏楠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嗯……其实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江怀北看了看苏楠。
“电话是给我生命的那个男人打的。”江怀北苦涩的笑了笑。
“这么说好像太抬举他了，生而不养也算给我生命吗？”然后又迅速的否定了自己。“呵呵……好像……确实也算。”
“你不是问过我转学原因吗？因为这个男人的出现，我妈想带着我逃离。”江怀北突然觉得说出来也挺舒服的，没有一开始以为的那么难以接受。
“所以他现在又找到你了吗？”苏楠注视着他。
江怀北摇了摇头。“我妈还在济城，他应该还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可能只是去我学校找不到我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我的手机号。”
此刻的江怀北很脆弱，从表情到声音，都能看出来。
苏楠是一个很擅长温暖别人的人，但是面对这种情况，他却开不了口，他无法做到感同身受，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会让江怀北好受一些。
“诺，小龙人奶糖，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一颗，或许会变好一些。”苏楠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颗奶糖，他把糖纸剥好，喂进了江怀北的口中，然后摸了摸江怀北的头。
月亮忽然跃上云层，在裂开的糖纸上折射出灯笼上细碎的霓虹灯光，宛如初见那日少年笑着放在他手心的奶糖，裹着皖南九月的风，正中他此刻兵荒马乱的心跳。
……
……
那年他七岁，姥姥去世，他和妈妈一起回到徽州，那也是一个小巷子，和现在的小巷子有点像，不过徽州的小巷似乎都很像，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他的少年。
年幼的江怀北蹲在爬满青苔的墙根下，姥姥的黑白照片还挂在灵堂里，香烛燃烧的气味和亲戚们压抑的啜泣声笼罩了整条小巷，大概是因为当时年幼，门口那条无限长的小巷现在看来竟然那么短。
……
“哎，你说江媛啊，这孩子确实命苦，二十岁就生了孩子，这孩子刚出来老公就跑了。带着个拖油瓶长大，你看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再找到个男人的。”
“可不是嘛，现在老太太又走了，这孩子确实命苦，你说她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还不到30岁啊。”
此起彼伏的讨论声，传到了小江怀北的耳中，他没有爸爸，自小比别的孩子更成熟懂事，他没有去找妈妈，只是跑到了巷子口。
他穿着一身白衣，是长辈去世特定的穿着，他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不知道是因为姥姥的离世，还是因为在背后听到了亲戚们对他们家的闲言碎语，亦或者心疼自己的妈妈，他哭的很伤心，把头埋在了膝盖里。
灵堂里的长辈都在忙活，有负责哭丧的，有负责登记丧金丧礼的，有忙着准备餐食的，还有在闲言碎语的。总而言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偷偷溜出灵堂的小朋友。
“给你，小龙人奶糖，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吃一颗，我每次吃了都会很开心。”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小男孩掰开他的手心，放了一颗红色的小龙人奶糖上去。
小苏楠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个小大人一样一边摸一边对他说道。“喂，给你糖了，你不要哭了哦，你现在的眼睛红的像个小兔子，我妈妈说小孩子一直哭哭会长不高的。”
小江怀北抬了抬头，擦了擦眼泪，注视着手中的这颗糖，他从没有见过也没吃过这个糖。他又抬头看了看这个小男孩，苏楠正在眨巴着双眼注视着自己，灿烂的在对他笑。
……
“楠楠，楠楠，吃饭啦，一个人跑哪里去了？”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
“妈妈，我在这里呢。”小苏楠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吼道。
“不和你说了哦，我妈妈叫我了，我得走了。对了，我叫苏楠，糖很好吃，你可以尝尝，不够就来我家找我，我家就在对面巷子尾那里。”小苏楠一边往回跑一边对蹲在地上的小江怀北交代。
小江怀北打开了那颗奶糖，很好吃，比他以往吃过的糖都好吃，不知道是小朋友的善意让他觉得甜，还是奶糖本身就甜。
……
“苏楠，你一点也没变。”江怀北认真的注视着苏楠。
“啊？说梦话呢？说的你以前认识我一样。”苏楠低了低头，不以为意的回复。
“或许呢？也许……就在这样一个小巷。”江怀北觉得苏楠应该早就忘了，但还是想试试。
“行，江老师，兴许咱们在梦里见过呢。”苏楠觉得江淮北可能酒喝多了，但又不忍心去点破此刻破碎的江怀北。
“不过如果你想，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早已认识的老朋友，或者把我当成一个树洞，有什么不开心的都可以和我说，我保证不会外传，只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苏楠竖起双指。
“好，谢谢你，苏楠，谢谢让我遇见你。”江怀北眼里仿佛满含柔情。
苏楠觉得此刻的气氛和此刻的江怀北都奇怪极了，但他又不知道这奇怪是从何而来。
苏楠尴尬的挠了挠头。“这话说的，跟我客气个啥，况且我也没有做什么，更不知道如何安慰你，我毕竟没有经历过，没有办法真正的做到和你感同身受。但如果陪伴可以让你好受一些，那么或许我可以是这个陪伴你的人。”
“如果我是个女生，我都会误以为你是在向我表白了。”江怀北对苏楠笑了笑，这次的笑放松了很多。“不过还是谢谢你，苏楠，你能陪我出来走走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傻子，你无论叫谁都会陪你出来的，你可以试着和大家多相处相处，你会发现咱们班的同学都很可爱。”苏楠对江怀北说。
“好，不过有你就够了，你很可爱。”江怀北一如既往的深情。
苏楠觉得这种奇怪的氛围仿佛在加剧，再聊下去，他都不知如何接话了。于是他拉了一下正在往前走的江怀北。“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要不咱们往回走？我先送你回宿舍呗，江老师。”
“你都叫我江老师了，哪有学生送老师的道理啊。…… 快走吧，我送你回家，然后我再回学校。”他双手放在苏楠的肩头，推搡着他往前走去。
今晚，月色真美，徽州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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