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丹石城,破局关键。
苍黄的天穹下,戈壁滩如同被岁月揉皱的青铜巨毯,裸露的砂砾在烈日炙烤下泛着刺目的银白。砂砾间偶有棱角分明的玄武岩凸起,表面布满蜂窝状风蚀坑,像极了锈蚀的青铜铠甲残片。
远眺处,连绵的沙山起伏如凝固的海浪,棱脊上跃动着金红的光焰,当狂风掠过,沙粒便顺着陡坡簌簌滚落,细沙与粗砾碰撞出层次分明的声响,宛如千万把竖琴同时拨动,呜咽的古调裹挟着大漠独有的苍凉,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戈壁深处,枯立的胡杨以扭曲的姿态直指苍穹,树皮皲裂如石化的鳞片,虬结的枝桠布满岁月啃噬的沟壑,有的枝杈断口处凝结着琥珀色的树脂,在阳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晕。
胡杨脚下,灰褐的骆驼刺蜷缩成球状,针状叶片上凝结的盐霜泛着细碎冷光,每当夜幕降临,这些盐晶便会吸附水汽,在叶片表面凝结成晶莹的露珠。
暮色漫卷时,孤烟从地平线缓缓升起,笔直的烟柱与浑圆的落日构成奇妙的构图。几只沙蜥踏着滚烫的沙地疾行,留下转瞬即逝的涟漪状足印,旋即又被新的流沙抚平,仿佛从未存在过。
漠风裹挟着砂砾掠过,我倚着歪斜的胡杨树干,看第十次日头沉入赤色天际。
尚好,沈蠡熟悉漠西这一带,曾带领商队行走,知道在哪能补充水源。
沈蠡不解问道:“阁主究竟想要找什么地方?”
砂砾在滚烫的日轮下折射出刺目光芒,我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在龟裂的沙原上,靴底碾碎的盐晶簌簌作响。
我:“不知,找到了才知道。”
极目远眺,那片被称作绝域的荒原尽头,墨色云霭与铅灰天际交融,那里是冻土盘踞的幽冥之地。千万年寒冰凝结的冻土如黑色铠甲,纵横交错的冰缝中渗出幽蓝霜气,将方圆千里凝成一座天然冰窖。蛮族惯于马背上劫掠绿洲,他们对那片冰原敬而远之,连最骁勇的骑兵都不敢踏入。
蛮族各部族若要撤离,必然会沿着疏勒河故道西进,那里的雅丹地貌能遮蔽行踪,过了风侵噬的漠西地域,再走上几天,便是一片原始森林,足够他们养精蓄锐。而我,绝不能让他们跨过雅丹。
这雅丹石城,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单臻踢开脚边的碎石,“那我们就这般漫无目的的找下去,那要找到何年何月?”
卿栎垂眸系紧斗篷的系带,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你不乐意,可以回去!”
“我乐意!”单臻三步跨到她面前,“只要是和卿卿在一起,去哪我都乐意。”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扑簌簌落在卿栎泛红的耳尖。
“说了不许叫我‘卿卿’。”卿栎后退半步,靴跟碾碎沙地上的骆驼刺,“只有阁主可以。你不许!”她攥紧腰带,指节泛白。
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中,我悄悄往沈蠡身边挪了挪,问:“之前,养伤的时候,他们不是好好的,怎么现在天天吵?”
沈蠡眼角带笑,“有时,俩人吵也是一种情趣。”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单臻夸张的哀嚎。
我望着纠缠的两道身影,忽然心生一计:单叔找卿栎当儿媳也是不错的,能管得住单臻。
沈蠡的目光越过自家阁主,望向漫天星子,心想:阁主和辰王却吵不起来,恐怕是湘王有情,神女无心。阁主于男女之事,确实后知后觉。
或许正如这大漠,越是荒芜之处,越藏着汹涌的暗流。
踏入雅丹地貌,恍若坠入被时光封印的魔幻迷宫。千万年的风刃裹挟着砂砾,近乎偏执将岩层反复削刻、重塑,将土丘与岩层塑造成千奇百怪的模样。有的如昂首嘶鸣的骏马,鬃毛在风中飞扬;有的似威严耸立的佛塔,层层叠叠,表面布满风蚀形成的孔洞,宛如岁月留下的佛珠;还有的宛如列队出征的舰队,在天地间浩荡前行。
赭红与土黄交织的岩壁上,布满深浅不一的沟壑,如同岁月镌刻的纹路。这些沟壑宽窄不同,深的地方能藏住一个人,浅的则如发丝般纤细,每一道都是风沙侵蚀的印记,无声诉说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狂风呼啸而过,在这些奇特的地貌间穿梭回旋,时而掠过狭窄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哨声;时而灌进巨大的空洞,形成低沉的轰鸣;似远古的低语,又似神秘的歌谣。
当夕阳西下,橙红色的余晖洒在这片土地,光影交错间,雅丹地貌更显雄浑苍凉,宛如一幅气势磅礴的天然画卷,令人心生敬畏。余晖斜斜地洒在高低起伏的土丘上,光影在沟壑间游移,时而照亮一处尖顶,时而投下一片阴影,随着太阳的缓缓下沉,宛如一幅不断变幻的画卷,雄浑中透着苍凉,壮丽中藏着神秘,令人震撼。
烈日当空,滚烫的沙砾在脚下发烫,我终于停下脚步,目光扫过眼前这片隐秘之地。四周岩壁高耸,中间是一条蜿蜒的狭道,像极了天然的牢笼。脚下三百丈处,干涸的河道像条被抽去脊骨的巨蟒,两侧峭壁犬牙交错。
我捡起块棱角锋利的碎石,在沙地上划出半圆:“看这地形,只要封住谷口,便是十面埋伏的死地。”
沈蠡摘下腰间的水囊喝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里满是惊喜:“阁主,此地当真绝佳!只是这九曲回肠的地形,若有人误入,怕是转上三日三夜都出不去。”
我伸手抚摸着粗糙的岩壁,指尖能感受到岩石上细密的纹路。“无需他们深入。”我指向高处凸起的几块巨石,“在那里设下五十名弓箭手,再备足火油、草垛,一旦敌军踏入,这里便会化作烈火炼狱。”
卿栎蹙着秀眉问道:“这些战略部署,需要提前告知侯爷吗?”
我摇头轻笑,“不必。赫连衿征战多年,心思缜密,你只需带他来此,以他的谋略,自会明白其中奥妙。”
单臻却皱起了眉头,提出疑虑:“可敌军也不傻,未必会乖乖走进这条死路。”
我望向远处,语气笃定:“赫连侯爷用兵如神,他若铁了心要将敌人逼入绝境,自会设计诱敌。这一路他走过,行军路线便会谋划于胸。”
沈蠡的眼角眉梢投下锋利的阴影:“北境是主战场,阁主若借西北军的铁骑截断蛮族退路,来年开春,草原上连狼嚎都听不见了。”
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披风,恍惚间似有金戈铁马之声穿透耳膜:“此役若胜,蛮族的马蹄声将沉寂三十年。”
沈蠡顿时来了精神,“届时商队能沿着丝绸之路出关,那将是一番热闹景象。我又可以畅游大漠了。”
单臻骨节发出清脆声响:“阁主倒是胸有成竹,莫不是连军报都提前看过了?”
我:“不过是推演时局罢了。”
话音未落,单臻已嗤笑出声,显然他就觉得我不过是在纸上谈兵。
卿栎“嚯”的飞踹他一脚,不悦道:“阁主就有这般谋略和气魄!”
单臻连忙附和:“卿卿说得极是!”他为了讨卿栎欢心,违心之言张口就来。
三日后,鄯州城的夜幕刚刚降临,卿栎便快马加鞭赶到侯府,单臻陪伴她身侧。赫连衿得知消息后,连盔甲都未换全,便点齐亲信,连夜出城。他安排夫人穆歆守城。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卿栎带着一行人穿过荒漠,几日后终于抵达那处隐秘之地。
赫连衿仔细查看着地形,他的眼神时而扫过陡峭的岩壁,时而望向狭窄的谷口,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好!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刻叫来副将,指着石缝吩咐:“必要时,多备火油藏在此处,待敌军一到,便是他们的葬身之地。以草垛覆盖火油坛,底下暗藏引火硫磺。”
这时,卿栎上前一步,轻声说道:“侯爷放心,火油玲珑阁自当备好,您随时可取。”
赫连衿闻言,眼中闪过惊喜,忍不住拍手称赞:“玲珑阁果然名不虚传!此番助我大忙!”突然,他转头看向卿栎,眼中带着疑惑,“卿栎姑娘,恕我冒昧,观你行事作风,不像是深谙兵法之人,是如何发现此地的?”
卿栎微微欠身,如实答道:“并非我发现,而是我家阁主游历大漠时偶然寻得,特意让我带侯爷前来。阁主说,侯爷见多识广,定会有应对之策。”
赫连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赏之色:“你家阁主心思巧妙,不知可否有机会当面请教?”
卿栎掩唇轻笑,“侯爷放心,日后定有机会。”
单臻嘟囔道:“只怕你有眼不识泰山!”
赫连衿已转头忙着部署去了,并未听清这句话。
自此,玲珑阁终于赢得了赫连衿的认可,入驻鄯州城。
兵分两路,我与沈蠡策马疾驰在通往帝都的官道上。
梦境中,记忆犹深,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寒风如刀刃,将帝都的青砖灰瓦都削得棱角分明。北境暴雪封山,滴水成冰,官道上冻僵的马匹与车夫横陈如砾。军营中,许多将士因过冬物资迟迟未到,纷纷冻伤,更有甚者染上高热症,此起彼伏的咳嗽声穿透牛皮帐篷,高热昏迷的士卒额头烫得能烙熟面饼。兵员锐减,情势岌岌可危。
我需要为褚明晏解决这一难题。
抵达帝都后,沈蠡依计以富商身份周旋于军需处。他换上江南富商的云锦貂裘,折扇轻摇,叩开军需处大门。那官员眼窝深陷,指节因连日焦灼而泛着青白,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被烛火映得明灭不定。
“大人可知?”沈蠡指尖划过泛黄的舆图,金丝绣着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流转冷光,“先发半数物资由船运至泽州,余下就地采买,水陆联运既不误辰王军令,又可免去车马劳顿之苦。”
官员喉结剧烈滚动,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案角铜镇纸。当三千两银票在桌案上发出清脆声响时,他浑浊的眼珠瞬间亮了,眼角的皱纹都笑得堆成了核桃。
那官员正为辰王限期送达物资的严令焦头烂额,面对我们提出的“分批运输”方案,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毕竟,只要在辰王回京前完成任务,他便可高枕无忧;若出了差错,自有押运之人顶罪。加之沈蠡承诺的三千两好处费,这笔交易一拍即合。
我特意叮嘱沈蠡,船队务必避开八月初十的岷江航线。因为这天,江面会毫无征兆地掀起诡异风暴,浪汹风疾,数十艘船只葬身江底。
我们的货船只装载半船物资,轻舟快行,赶在八月初九便抵达泽州。夜幕降临,货船悄悄停靠在隐蔽的野渡,众人迅速卸货,将石头装满船舱后,任其在江面随波逐流。待风浪平息,漂浮的残骸自会被官府当作事故上报。
与此同时,沈蠡再次找到军需处官员,言辞恳切地表示愿加急筹措损失物资,不过需追加费用。如此天灾,朝廷自然不会追究,官员乐得顺水推舟,既能交差,又能从中渔利。
数日后,北境军所需过冬物资如数运至军营。
交接完这单生意,沈蠡回到帝都,兴奋地向我汇报战果:“阁主好手段!这单生意我们净赚五万两,泽州仓库提前储备的物资折算差价又赚两万两,船运和车马费获利一万两。漕帮帮主得我们提醒避开风暴,船队无虞,特意送来五千两谢礼。相比之下,给官员的那三千两简直微不足道!”
我冷笑一声:“那三千两,他迟早要吐出来。”
见沈蠡满脸疑惑,我娓娓道来:“我让帝都医馆的人送去一副特制的壮阳药给那官员,以金线蛇毒为引,此药能让人□□。第一副收他三百两,再以采药艰难为由,第二副需提前预订,且远海方能捕获此蛇,价格自然昂贵,种种加起来将第二副药价抬至八百两。等他尝到甜头,必定欲罢不能。我已嘱咐拖延给药,不出数月,他定会按捺不住再次索药。”
沈蠡听罢,不禁拍手称绝:“高!实在是高!如此一来,他不仅要吐出所得,还得源源不断给我们送钱!”
夜色中,我们相视而笑。
沈蠡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杯壁沁出的水珠在虎口凝成凉意。
他心想:自家阁主才十五岁,却已能将人心算度得通透——她垂眸时睫羽轻颤,抬眼便洞穿千里之外。总觉得哪里不对,她的举手投足间藏着超越年龄的凛冽锋芒,那是历经无数寒夜苦思才能淬炼出的智慧,与这年华的表象格格不入。她并非执着于庙堂风云,可北境烽烟与西北战事,皆在她的棋局中暗布玄机。说来奇怪,她对朝堂纷争并无太多兴致,却甘愿为辰王倾尽谋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布局,往往成为扭转乾坤的关键落子。在鄯州的治理上,她亦倾注心力——所到之处,守护一方安宁。
凛冽寒风裹挟着鹅毛大雪,将蜿蜒山路层层覆盖,皑皑白雪堆砌的山峦连绵起伏,似一道道天然屏障,阻断了褚明晏归往帝都的路途。这个春节,他只能在冰冷肃杀的军营中度过。每年除夕,无论父亲回不回将军府,他都会陪我一起过。
想到他在军营里抵御严寒的情景,我派了得力的属下日夜兼程,赶在大雪封路前,为他送去了暖和的冬衣;麂皮绒手套,指尖处特意做了加厚处理,想必再凛冽的寒风也无法侵袭他的双手;冻伤膏药,希望他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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