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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蛰(三)

秋意渐浓,庭院中的芭蕉叶边缘染上了一抹焦黄,在渐起的凉风中瑟瑟作响。裴冶坐在回廊下的老位置,身上裹着一件稍厚些的青色棉袍,那是常嬷嬷前几日新送来的。他手里捧着一本早已翻旧了的图册,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虚虚地投向庭院那棵最高的梧桐树。几片早凋的叶子打着旋儿飘落,无声无息。

他维持这种放空的状态已经很久。自从书房那夜后,他越发习惯这样,将心神从现实中抽离,似乎就能减少一些存在感,也能让时间过得快一些。

殿内,萧烬正在见客。

隐约的谈话声透过窗棂传来,并不清晰,却带着一种让裴冶下意识绷紧神经的正式感。来的似乎是朝中官员,谈论着什么,偶尔夹杂着几个他听不懂的官职和地名。

裴冶对这类谈话毫无兴趣,也从不关心。他只是本能地希望访客快点离开,这样萧烬或许会继续处理公务,或许会外出,他便能获得更长一点的、无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然而,今天的访客似乎格外不识趣。谈话声持续了许久,不仅没有结束的迹象,反而话题一转,声音也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谄媚而油腻的笑意飘了出来:

“……说起来,下官近日得了一绝妙的‘玩意儿’,听闻大人素有雅趣,特来献与大人赏玩……”

裴冶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某种不好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殿内,萧烬端坐主位,面无表情地听着下首那位肥头大耳的礼部员外郎唾沫横飞地吹嘘。他对这种毫无营养的溜须拍马毫无兴趣,指尖有些不耐地在扶手上敲了敲。

那员外郎察言观色,以为萧烬来了兴致,更是卖力,击掌两下,扬声道:“带上来,让萧大人瞧瞧!”

侧殿门开,两名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蒙着黑布的笼子走了进来,放在厅中。

员外郎亲自上前,谄笑着,猛地掀开了黑布!

刹那间,一抹耀眼的、流金般的色彩映入眼帘!

那是一只极其美丽的金丝雀。体型比寻常雀鸟稍大,羽毛是纯粹灿烂的金色,毫无杂色,在殿内光线下流淌着奢华的光泽。它的喙是漂亮的珊瑚红,眼睛如同黑曜石般晶亮。更奇特的是,它似乎极通人性,被放出笼子也不惊慌,反而跳到一旁小几上专门架起的精致栖杆上,歪着头,用那双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然后,竟然张开小巧的喙,发出了一串极为婉转清脆、抑扬顿挫的鸣叫!

其声如玉珠落盘,如清泉击石,灵动悦耳至极,甚至能模仿出几种简单的旋律。

“大人您瞧!”员外郎得意非凡,胖脸上堆满了笑,“这可是南洋来的极品!训了足足一年,才得如此灵性!不仅模样稀罕,这嗓子更是……嘿嘿,据说前朝宫里都未必有这等品相!下官想着,唯有如此灵物,才配得上大人您的身份……”

那金丝雀似乎为了配合主人的吹嘘,又昂首挺胸地唱了一段,声音愈发清亮动人,尾羽骄傲地微微展开,如同孔雀开屏般炫耀着它的美丽。

殿内几名侍从都忍不住投去惊艳的目光。

萧烬的目光也落在那只鸟身上。金色的羽毛,灵动的姿态,确实罕见。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只是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员外郎见状,心中大喜,自觉马屁拍到了位。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无暇去注意——殿外回廊下,那个原本安静坐着的身影,在那抹金色出现的瞬间,骤然僵住了。

裴冶手里的图册“啪”一声滑落在膝盖上。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身上的月白中衣还要苍白。虹膜猛地收缩,瞳孔因为极致的惊恐而急剧放大,死死地盯着殿内那只正在欢快鸣唱的金色鸟儿!

不是欣赏,不是好奇,而是……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耳鸣,淹没了那只金丝雀悦耳的叫声,也淹没了殿内所有的谈话声。

金色……鸣叫……被展示的“玩意儿”……

几个破碎的词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毫无防备的大脑,瞬间击穿了那层他辛苦维系了许久的、冰冷的保护壳!

软红阁最深最暗的噩梦,如同腐烂的沼泽,轰然破开平静的表象,将他彻底吞噬!

他记得那个有着特殊癖好的老伯爵!记得他那间充斥着各种“收藏品”的、令人作呕的房间!记得他也是这样,用炫耀的语气向其他客人展示他最新得来的“宝贝”——一个嗓音清越、有着罕见淡金色头发的猫族少年!

记得那少年被强迫着跪在地上唱歌,唱不好就会被那根镶着宝石的、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记得那少年绝望空洞的眼神,记得那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歌声,记得老伯爵和其他客人发出的、猥琐而残忍的笑声!

记得后来……那个猫族少年怎么样了?好像是被玩坏了……嗓子也哑了……然后就被拖走了……再也没见过……

而他自己……他也曾被逼着,学狗叫,学猫叫,被评价“狐族的呻吟别有一番风味”……

“呃……”

一声极细微的、被死死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逸出唇瓣。裴冶全身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那夜在雷雨中的颤抖还要厉害十倍!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的黏腻感紧紧包裹住他。

手里的图册再次滑落,掉在回廊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他毫无所觉。

尾巴上的毛根根倒竖,炸成一个巨大的、惊恐的毛团,死死地僵在身后。那对白色的狐耳紧紧贴在头皮上,用力得几乎要折过去,耳廓内的血管突突狂跳。

他想逃!立刻!马上逃离这里!逃离那只金色的鸟!逃离那似曾相识的、被当作“玩意儿”展示的恐惧!

可是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双腿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连站立都无法做到。视线开始模糊,眩晕感一阵阵袭来,殿内那只金色的鸟儿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幻化成了老伯爵□□的脸,幻化成了软红阁那些晃动的人影!

殿内,金丝雀唱完一曲,似乎有些渴了,低头啄饮小几上备好的清水。

那员外郎还在喋喋不休:“……大人若喜欢,下官这就……”

他的话突然顿住了。

“聒噪。”

萧烬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戾气,瞬间将殿内所有谄媚的空气冻结!

那员外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惨白如纸,胖硕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大、大人息怒!是下官该死!下官该死!污了大人的眼……”

他完全不明白,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位煞神突然就翻了脸?是因为那鸟叫得不好听?还是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萧烬甚至懒得看他一眼,目光冷厉地扫向旁边吓傻了的侍从:“扔出去。吵。”

“是、是!”侍从们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冲上去,也顾不得那员外郎和珍贵鸟儿,连人带鸟,几乎是拖着拽着,以最快的速度清理现场,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逃离这低气压的中心。

顷刻之间,殿内恢复了死寂。

萧烬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胸口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在翻涌。那鸟的叫声,那官员的谄媚,都让他极度不适。但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方才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的那一幕——

殿外回廊下,那个瞬间惨白如纸、抖得几乎要散架的身影。

那双骤然空洞、盛满了极致惊恐和绝望的眼眸。

比书房那夜,更甚。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为什么?一只鸟而已?也能吓成那样?还是……又联想到了什么不堪的过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法忽略的闷响。像是有人软倒在地。

萧烬眸光一凛,猛地起身,大步走向殿外。

回廊下,裴冶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他双手死死地抱着头,手指用力地插进银发里,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却发不出任何哭喊声,只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濒死般的抽气声。那件青色棉袍的背部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炸开的尾巴无力地耷拉着,绒毛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显得凌乱不堪。

他整个人,仿佛正被无形的噩梦活生生撕碎。

萧烬的脚步在他面前停下,高大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裴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靠近,痉挛得更加厉害,拼命地想要把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带着哭腔的呓语:“……不要……看不……不唱……求……”

语无伦次,破碎得不成句子。

萧烬蹲下身,眉头紧锁,试图将他抱起来:“裴冶。”

他的手刚碰到裴冶的肩膀,裴冶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弹开,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别碰我!”

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恐惧和抗拒,甚至带着一丝崩溃的疯狂。

萧烬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裴冶趁机连滚爬爬地向后缩去,直到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廊柱,退无可退。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萧烬,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眼前不是萧烬,而是某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走开……走开……”他嘶声哭着,眼泪汹涌而出,混着冷汗,狼狈不堪,“我不是……我不是玩意儿……别看我……别听……”

他终于彻底崩溃了。那层用以自保的、冰冷的顺从外壳,被那只金色的鸟彻底击碎,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从未愈合过的伤口。

萧烬看着他这副模样,胸口那股烦躁感奇迹般地突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他沉默地看着,没有再试图靠近。

常嬷嬷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看到这副情景,也是骇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看向萧烬:“大人,这……”

“去打盆热水来。”萧烬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不再看地上崩溃的裴冶,而是转身,走到回廊的另一头,背对着这边,望着庭院中凋零的芭蕉。

常嬷嬷连忙应声而去。

萧烬站在那里,背影冷硬。耳边是裴冶极力压抑却依旧无法止住的、破碎的呜咽和抽泣声,像受伤幼兽的哀鸣,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他忽然想起,自己似乎从未问过,他在被卖进软红阁之前,是哪里人,叫什么,经历过什么。他也从未在意过,那些“过往”究竟在这具单薄的身体里,埋藏了多少恐惧和绝望。

他只知道掠夺,占有,掌控。

却忘了,即使是最漂亮的玩意儿,也曾有过不被当作玩意儿的日子。

热水很快端来。常嬷嬷试图上前扶起裴冶,却被他惊恐地推开。

萧烬转过身,走了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常嬷嬷手中接过浸了热水的布巾,然后,在裴冶惊恐万分的目光中,再次蹲下身。

这一次,他的动作没有之前的强硬,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迟疑。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裴冶的身体,而是用那温热的布巾,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擦向裴冶布满泪水和冷汗的脸。

裴冶猛地一颤,瑟缩了一下,碧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

布巾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驱散了一丝冰冷。动作虽然生硬,却没有任何伤害的意味。

萧烬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擦拭着,从额头,到脸颊,再到那不断滴落泪水的、通红的眼睛。他的指尖偶尔会碰到那湿漉漉的、冰冷柔软的耳廓,引起身下人细微的战栗。

“……没人把你当玩意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做出一个承诺。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沉重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裴冶的哭泣声猛地顿了一下,睁着泪眼朦胧的眸子,呆呆地看着他。

萧烬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着手下笨拙的擦拭动作。一下,又一下。

庭院的秋风穿过回廊,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那剧烈到无法控制的颤抖,在那生疏却持续的、温热的擦拭下,竟然一点点、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虽然眼泪还在流,身体还在细微地抽噎,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恐惧,似乎被这意想不到的、笨拙的安抚,奇迹般地稍稍抚平了一些。

裴冶依旧蜷缩在廊柱下,像一只被暴雨打懵了的小兽,湿漉漉的,可怜兮兮。但他不再尖叫,不再拼命躲闪,怔怔地、带着一丝茫然的依赖,望着眼前这个强大莫测、此刻却在做着与他气质截然不符之事的男人。

阳光透过廊柱,分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下一章交代裴冶过往。萧烬过往会在最后说明,不太擅长写回忆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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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惊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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