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濯一点点感受着怀里的躯体变得冰冷，即使他极力向前弯腰，也挡不住强风裹挟着雨水，打在那人失去血色的面容上。
“我会恨你的……我恨死你了……全天下的人都恨你……”像是风一般微不可察的呢喃从染濯嘴里传出，被雨水尽数吞没。
怀里只剩下静默，只有死一样的静默。那具病体再也无法开口，说出那句：“至死方休。”
可染濯不想，至死他也不愿罢休。谁也不知道，那句“我恨死你了”，力透纸背，翻来一看却是“我恨你死了”。
相较于其他情感——爱意，关心，自卑，后悔，妒忌……恨这种感情，总能让一群不相干的人一致的团结，可有些恨是不一样的，恨里面若夹杂着爱，会将一个人撕扯成两个碎片，不成人形，怪异可怖。
凭什么他能那么轻易的说走就走，凭什么他们之间总也隔着厚厚的障壁，凭什么他要管这个世界的死活，明明世界把他当病灶下的蛀虫。
“这个魔鬼死了，他终于死了！”
“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快，快啊，放开他！让我来……”
不知是谁或者谁们的嘶吼，将染濯思绪拉回，对啊，明明是自己亲手把他送进深渊，现在又能怪谁呢。
染濯看着手里停止跳动的完整鲜红心脏——他怀里遍布伤痕的躯壳，左胸前正露着一个漆黑的洞。张开满是尖牙的嘴，而后喉头一动。
“哈哈哈……呵呵……”染濯仰面朝天，嘴角流下血沫，吐出一点内脏的碎屑，他神经质的笑了起来。
雨水拉扯着地上的血液，在他背后拖拽出一片猩红，发出火焰般的刺目。
众人开始骚动起来，按耐不住想要上前刺一刀那了无生息躯体的剑，闪电照亮了那藏在黑暗里一张张惨白如诡魅的面孔，像白无常在流着无悲无喜的泪，为那人吊着唁。
沉寂后的黑暗里只剩下饿狼看见鲜肉般无数的荧荧圆眼。
剧烈的火焰燃起，痴缠在那副躯体的每一个角落，也不知为何雨水都没将那火焰熄灭，直至火焰里的躯体化为灰烬，最后一点火星才顺着一丝火光熄灭在天上。
火焰照出了悬崖，照出了青衣白衣紫衣黑衣，染濯的上半张脸，藏在焰光后的阴影里，被鲜血染红的唇艳丽嚣张。
又是一阵静默，是死的静默。
只有悬崖下呼啸而来的风，从深渊里释放罪孽，仇恨与贪欲，夹杂着腥红的粘稠消失在空气里。
火光消失后，那一张张面孔也消失了。
染濯看着怀里，对着空气轻声说道：“怎么样，你所求为何，这可怖的地狱？”
他站了起来，声音慢慢布满狰狞与裂痕：“死亡才是永恒，你谁都救不了……”
他独自在雨里唱着独角戏，像绝望的找了八百年灵魂得不到安宁的死尸，一步一步躺入悬崖。
嘴里嚼着什么字句，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天地间只剩下“簌簌”之声。
天空仍是黑暗一片。
看不见月亮。
……
树影幢幢，斑驳下月光被分割成缎，披在地上一个少年身上，洁白的脸上表情柔和宁静，像在做着什么美梦。
“报错，报错！啊啊啊啊，怎么没统理我！”尖锐的机械声穿透耳膜，打破了这份宁静。
“别吵了，脑仁疼……”白令羽被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脑袋昏昏沉沉，他记得自己做完实验在补觉，正梦见导师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正在享受日光浴呢！
“有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听哪个？”
听见这话，白令羽努力认清了眼前的环境——陌生的荒郊野岭……可恶！居然从做完实验那里就是在做梦吗，清醒了想起来自己是做不完实验熬夜低血糖睡着的，哦不，晕倒的。
在白令羽极力确认他不是被这个机械音拐卖了之后，总结了一下，简而言之就是穿越了……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他一个唯物主义科研工作者，穿进了修仙世界……
刚想听听是怎样的两个消息，刚一张嘴……
“小心！”机械音猛的说道，但还是晚了一步。
“呃……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贴住白令羽，两只手掐住了他纤细的脖颈。
白令羽措不及防被掐住，窒息之感让他本能的用手去抠开脖子上的手指，可那双手像是极其熟悉掐人的动作，死死扣住指头，白令羽根本使不上力气！
“救……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我不是……”沙哑模糊的声音，并不来自白令羽，而是那个掐他的人。
喵的，白令羽自己都没喊救命，这人倒是现场演绎了一番贼喊捉贼。
白令羽像死鱼一样翻出眼白，眼前模糊，生理性的泪水蓄满眼眶，刚来就要死了，他想努力去看看杀他的到底是谁，快失去意识的时候，用尽全力去看仇人……
那是一双幽绿的竖瞳，双瞳里一点光也没有，距离白令羽极近，却映不出白令羽的轮廓。
……瞎子？
耳边的机械音变得渺远，一切的吵嚷都像隔了层壁，听不清楚，朦朦胧胧，那机械音只管凄厉的叫着：“杀人啦！来人呐！有没有人管管！天杀的男主，敢动我宿主，我……我……”
不知道的还当是男主抓的是它，跟个机械鸭子似的。
白令羽眼前放过走马灯，想来这可能也是个梦，死了也就会到现实去了，继续他千篇一律的生活——实验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
也无所谓，没啥留恋的，这个世界上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做，顺滑的就遛走了，白令羽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眼前一点点暗下来，他不再挣扎，身体开始放松起来。
就在白令羽马上领到死亡体验卡时，抓住他的那双手陡然松开，触电般僵硬离去，手的主动直挺挺的向后倒在地上跟个板似的。
白令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冒金星的体味着莫名其妙的劫后余生，他的嗓子难受极了，像被人塞进了一坨铁块，又沉又硬，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可以在脑海里与那个机械声说话：“你救下了我？”
白令羽明明活了下来，现在反而有点憧憬那个人继续掐着他的动作，毕竟窒息的难受都体验了，不死白不死啊，下次死还要难受一次……
机械音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痛哭流涕“没了你我可怎么办”这一类寡妇哭丧的话，才颤颤巍巍窝窝囊囊回答白令羽：“我……没这本事……男主可是能杀尽全世界的人……”
白令羽很是心累，什么信息都没有，受苦受累不说，还要安慰心灵脆弱的机械音。
白令羽耐下性子，边安慰边问着有效信息。
提取一下，大概就是他穿进了一本没写完结局的书里（他猜机械音说的“太监”大概是这个意思），他要做的就是给这本书一个结局，作者因为某些原因再也无法将结局写完，可以说他的穿越就是作者强烈的愿望导致的。
这是个好作者啊，这得多想写完才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帮他填上结局，虽然白令羽不怎么看小说，但也是知道这种作者一定将心血倾注了，高义啊实在是。
不过刚刚机械音说的两个消息倒是有一些用处。
坏消息：“白令羽替代的这个人，和男主的关系不能说亲如兄弟，只能说毫无关系……而且原主的记忆本就不多，现在还有残缺，只留下一些原主所知的常识，以及亲近之人的记忆。”
好歹能获得点世界观知识，没事没事，还有好消息。
好消息是：“上个世界也有穿越者，他留下了读心术，离线状态下虽不稳定也能勉强一用，读男主心肯定能知道剧情……你问他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男主是重生来的呀！我没和你说吗……”
白令羽：……一时分不清哪个是坏消息。
白令羽，一不怎么看小说，二没看过这本小说，三他本人是个社恐，人生愿望就是在退出社交圈的同时退出生物圈。
“作者想要什么结局？”
来都来了，好歹算是退出了地球社交圈和生物圈，也算是完成了人生理想，帮一下这个作者也不是不行，毕竟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想要‘新天地’，仅此而已……”
白令羽的头上默默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叫“仅此而已”，男主结局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也不说，就一个笼统的词汇，难道是为了显得更有逼格而话少，装高深，或者作者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或许作者写过结局，甚至可能不止一个，只是那些他都不满意？
白令羽脑海里自顾自出现了一个画面：
员工改了无数版方案，老板不满意，最终决定用第一版。
白令羽抬头望天，月亮是高高挂起的，事不关己的样子格外可气，仿佛能听见那刀似的月牙上说着讽刺的欢迎语：来来来，牛马一位，里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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