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烽的梦境被一片浓稠的迷雾笼罩。依旧是那所模糊的、男女混校的普通高中,气氛压抑而熟悉。他那个方圆脸、梦想当厨师的同桌依旧热情开朗,是灰暗梦境里唯一的光源。
这天,班里来了一个转学生。气质冷冽,像是个出身极好的贵族少爷。名字听得模模糊糊,似乎叫“宵分”,姓氏却怎么也听不真切。他总是独自一人,戴着昂贵的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世界里,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梦境跳跃着。忽然,那个叫宵分的转学生站起身,穿过迷雾,径直走到了张烽的课桌前。他摘下一边耳机,俯下身,凑近张烽的耳朵,似乎要说什么极其重要的话——
——张烽猛地惊醒了!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额上一层冷汗。冰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正好洒在他的脸上,带来一丝清辉,也照亮了宿舍内的景象。
他下意识地看向两侧的床铺。
闫力在对面下铺睡得正沉,规律的呼噜声是宿舍里唯一熟悉的声音。
但是——曾正威的床铺是空的!被子叠放整齐,仿佛没人睡过。
童子时的床铺也是空的!同样整洁得不可思议。
张烽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他猛地抬手看向腕表——荧光的指针清晰地显示着:12:37 AM。
午夜十二点半!早就过了校规里明文规定的“午夜十二点后无特殊情况不得离开所在宿舍楼栋”的时间!
他们去哪了?!曾正威和童子时……他们违反校规出去了?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白天徐硕翻译校规时那冰冷的语句再次回响:“午夜十二点后,无特殊情况不得离开所在宿舍楼栋。”“凌晨两点半前后,如于走廊遇见巡查人员,系生活老师例行查寝,无需惊慌,正常回应即可。”
为什么校规要特意提到“两点半”这个时间点?如果只是普通的查寝老师用手电晃过走廊,灯光扫过门上的窗户,怎么会形成需要“无需惊慌”的“人影”?除非……
除非那“人影”出现的方位,或者其形态,本身就不寻常!
张烽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那“人影”可能不是从走廊那边透过门上小窗投射进来的!而是……从窗外?从阳台外面?映照在窗帘上?或者更糟——是某种直接出现在宿舍内部、走廊上的存在?
而曾正威和童子时,他们在这个严禁外出的时间点消失,是去了哪里?他们是去面对那所谓的“巡查人员”或别的什么?还是……他们本身,就与这午夜后的诡异规则有关?
月光冰冷地照在他的脸上,宿舍里除了闫力的鼾声,静得可怕。张烽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耳朵却竖起来,极力捕捉着门外走廊乃至窗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拉长成了煎熬。他既害怕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又恐惧于这死一般的寂静。
那本《男子高中怪谈》的封面,那扇渗出粘稠液体的铁门,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
就在张烽被午夜的可怖猜想吓得浑身僵硬、几乎要控制不住跳下床去寻找答案时,下铺的闫力忽然翻了个身,老旧床板发出几声清晰的嘎吱声响。
紧接着,闫力带着浓重睡意、含混不清的声音嘟囔着响起,仿佛只是在说梦话,却又奇异地精准回应了张烽此刻的惊恐:
“小烽……睡吧……别想太多……”
那声音低沉而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安心的力量,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张烽脑海里所有翻腾的恐惧和疑问。
几乎是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猛地袭来。张烽的眼皮变得沉重无比,所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他甚至来不及思考闫力是醒是睡、为何会突然说这句话,意识就迅速沉入了黑暗温暖的睡眠之中,仿佛刚才的惊醒、空置的床铺、冰冷的校规……一切都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从未真实发生过。
……
第二天早上,张烽是被一股极其诱人的面点和肉馅香气唤醒的。
他睁开眼,温暖的阳光已经洒满宿舍。昨晚的恐惧和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神清气爽,胃口大开。
只见闫力正得意洋洋地从他那宝贝蒸锅里端出几笼热气腾腾的包子。那包子皮薄如纸,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里面饱含汤汁、色泽诱人的肉馅。
“醒得正好!快尝尝哥的独门绝技——纸皮灌汤包!”闫力招呼着,额头上依旧挂着熟悉的细汗,笑容灿烂。
张烽看向阳台。曾正威和童子时正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安静地吃着包子。他们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一小碟醋和一小碟酱油,供人自取。两人神态自然,仿佛昨晚一直在床上安睡,从未离开过。
看到张烽醒来,曾正威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童子时则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慢条斯理地享用早餐。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张烽挠挠头,接过闫力递来的包子。一口咬下去,薄韧的外皮破开,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涌入口中,肉馅香而不腻。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昨晚那点残存的、模糊的不安感彻底被美食驱散。
“今天周四了吧?”闫力一边收拾厨具一边说,“我同桌好像是班长……欧阳啥来着?名字真难记。”他皱着眉,显然也没记住班长的全名。
张烽也想不起来,只觉得那是个四个字、有点特别的名字。
“我同桌是端木磊,”张烽想起来,“E404那个体操队的。”他看了看时间,才刚七点,离八点集合还有一个小时,时间充裕。他环顾四周,端木磊并没有像徐硕那样提前过来“认亲”。
“一班二班那边,”闫力随口说道,“昨天好像没再听说有人晕倒啥的,估计是适应了吧。”
张烽点点头。是啊,军训第三天了,适应了也正常。一切似乎都在走向正轨。
他吃着美味的包子,享受着清晨的阳光,看着阳台上安静吃饭的室友,觉得昨晚那个冰冷恐惧的夜晚,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梦。
204宿舍的氛围,在闫力的美食和看似寻常的晨光中,再次回归到了某种“日常”的平静。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某些东西,已经在暗处悄然发生了变化。
下午的训练取消,取而代之的是领取新学期课本的重任。十六门主副课的教材、配套练习册、实验报告册、笔记本……分量惊人。总教官和几位班导学长组织三个班的新生分批前往图书馆附楼的书库搬运。
即使是全员出动,来回几趟也让人气喘吁吁。最后,一大堆捆扎好的书籍被堆放在三班临时划定的分发区——综合楼一间空闲的阶梯教室里。
教官和班导交代了分发流程和清单后便暂时离开去协调其他班级。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负责最后清点分发的人。张烽、潘乐杰和阿迪力江被安排负责数学科目的分发。
阿迪力江负责拆开巨大的塑料包装,潘乐杰对照清单清点种类和数量,张烽则负责将清点好的课本每十本一摞摆放整齐,方便后续领取。
空气中弥漫着新印刷品的油墨气味。张烽埋头干活,将一本本崭新的《高中数学(必修一)》码放整齐。
就在他拿起又一本书时,指尖触到的封面质感却异常冰凉滑腻,不像普通铜版纸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心脏瞬间骤停!
他手中拿着的,根本不是数学课本!
那本书的封面是沉郁的暗红色,中央是一扇紧闭的、老旧生锈的铁门,门缝下似乎有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渗出,形成了流淌效果的、狰狞的六个黑色大字:
《男子高中怪谈》
正是他前天晚上在教室抽屉里看到、又被他惊恐地塞回去的那本诡异杂志!
它怎么会在这里?!混在数学课本的包装里?!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张烽惊叫一声,猛地将手中的书甩了出去!那本暗红色的杂志划出一道弧线,恰好落入了旁边阿迪力江刚撕开、堆积如山的废弃塑料包装纸和泡沫填充膜里,瞬间被掩埋得看不见了。
“怎么了,阿烽?”阿迪力江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停下手里的活儿,用带着口音的中文问道,健硕的身躯转过来。潘乐杰也抬起头,疑惑地看过来。
张烽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死死盯着那堆包装垃圾。
“没……没什么!”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飘,“手、手滑了一下……没事!”他不敢再去翻找那本杂志,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堆包装纸一眼。
阿迪力江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堆垃圾,耸耸肩,继续用力撕扯下一个包裹的塑料膜。潘乐杰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觉得他可能是搬书太累有点神经紧张,也没多问,继续低头清点。
张烽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真正的数学课本上。但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刚才那惊悚的封面画面和滑腻触感牢牢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本杂志……它不是在教室吗?怎么会混进新书的包装里?是有人故意放进去的?还是说……它根本就不是一本普通的杂志,而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教室门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大部队搬运着剩下的书籍回来了。喧闹的人声瞬间冲淡了阶梯教室里方才那片刻的诡异和寂静。
张烽低下头,更加快速地码放书本,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彻底掩盖过去。但他知道,那本《男子高中怪谈》,就像一枚埋藏起来的炸弹,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的周围。
课本分发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同学们抱着沉重的新书陆续返回各自宿舍整理,阶梯教室里渐渐空荡下来。
张烽的心却还悬着。他找了个借口留下来,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快步走向自己周一晚上的那个座位——那个他第一次发现《男子高中怪谈》的课桌。
他心跳得厉害,既害怕真的找到什么,又害怕什么都找不到。
抽屉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粒橡皮擦屑和一点灰尘。那本封面诡异的杂志,不见了。
是被恶作剧的人拿回去了?还是…… 他脑海里闪过更糟糕的念头。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那本杂志扔进了废弃包装堆里。但后来阿迪力江和潘乐杰清理那些包装纸时,没有任何人提到或者发现多出来一本奇怪的书。它就那样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迪力江和潘乐杰的表现毫无异常,他们显然根本没注意到那瞬间的变故,或者看到了也以为只是眼花。班长欧阳XX(张烽依旧没想起全名)正在认真统计课本数量,询问是否有遗漏;副班长高强在一旁协助清点,准备将多出的书籍送还书库。
一切井然有序,没有任何人提及一本不该存在的“杂志”。
张烽感到一阵无力。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件事——谁会相信一本杂志自己长腿跑了,还混进了新书包裹里?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他颓然地靠在课桌旁,目光扫过教室。因为“每日同桌轮换制”,学生们并不固定座位,所以每个人的书本和个人物品都是随身携带的,课桌抽屉通常是空的。这也是他周一晚上需要特意回来收拾东西的原因。桌子不动,人动,只带走当天必需的用品。
理论上,军训这几天,除非像他上次那样有东西落下,否则不会有人特意来教室。但这“理论”在这所学校似乎越来越不可靠。
那本杂志……它第一次出现,是在他周一晚上独自返回教室时。第二次出现,是在今天下午,混迹于数学课本中。两次出现都极其突兀,消失得又无影无踪,仿佛只针对他一个人。
它想告诉他什么?或者,是什么“东西”想通过这本杂志告诉他什么?
张烽感到一阵头痛,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揉了揉额角,强迫自己停止这些越来越脱离现实的猜想。
也许……也许真的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一个极其恶劣、并且手段高超的恶作剧?毕竟这所学校里的怪人实在太多了。
但他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微弱地反驳:那本杂志的封面质感、那流淌般的血色字体、那扇紧闭的铁门……都透着一股绝非人力所能营造的、令人心悸的诡异气息。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离开了空无一人的教室。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空旷的走廊上,显得有些孤单。
那本神出鬼没的《男子高中怪谈》,就像一枚扎进肉里的隐形尖刺,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提醒着他——甑江市男子高中的“日常”,远未到风平浪静的时候。
傍晚,张烽和端木磊一同从综合楼出来。端木磊似乎只是恰好在教学楼附近,看到张烽便自然地等他一起走去食堂。两人一路无话,端木磊气质清冷,但并非难以接近,只是话少。
甑江市男子高中的教学楼结构特殊。一层只有三间大教室(其中一间常用作活动室),因此高一的三班教室被安排在二楼,同层还有高一年级的教师办公室。三楼和四楼的教室则基本处于空置状态,据说偶尔用于特殊活动或堆放杂物。四楼屋顶是设计允许上人的平屋面,但通常不对外开放。
食堂里,闫力果然已经打好饭,正伸长脖子张望,看到张烽进来立刻挥手。他旁边坐着的,正是班长——欧阳鎏铯。这个名字终于被张烽清晰地记住了,那独特的四个字和金属光泽般的质感,与他本人那种沉稳锐利的商务精英气质异常契合。
“小烽!这儿!”闫力招呼着,又对端木磊点了点头。欧阳鎏铯也抬眼看了他们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张烽和端木磊打好饭坐下。闫力热情地把自己餐盘里的一块炸鱼排夹给张烽:“尝尝这个,味道还行,就是外面裹粉厚了点,火候有点过。”他随时随地都在进行美食评审。
欧阳鎏铯吃饭速度不快,但极其专注,仿佛在完成一项重要工作,期间几乎没有多余的话。
这顿饭吃得还算平静。端木磊安静进食,姿态良好。闫力偶尔点评菜品。欧阳鎏铯沉默用餐。张烽则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本诡异杂志的封面和它离奇消失的场景。
饭后,端木磊径直返回宿舍。欧阳鎏铯则对闫力说了句“F201自习室见”,便也离开了。闫力本想拉张烽一起回宿舍,但张烽摇了摇头:
“力哥,你先回吧。我……想去教学楼下面的小花园散散步,吃撑了。”
闫力看了他一眼,也没多问,只是叮嘱了一句:“别溜达太晚,天快黑了。”便端着餐盘走了。
张烽并没有去小花园。他绕到教学楼背侧,找了一个僻静的长椅坐下,看着天色一点点染上墨蓝,教学楼里的灯光陆续亮起又熄灭——老师们下班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既紧张又有一股执拗的冲动。那本《男子高中怪谈》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无法接受它就那么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消失。他必须再去一次教室,趁现在天色将黑未黑、楼内人少的时候,再仔细找一遍!哪怕只是确认它真的不在了,也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
他打定主意,要等到天色再暗一些,走廊巡逻的保安例行检查过后,再偷偷溜进去。
夜幕缓缓降临,包裹住甑江市男子高中寂静的校园。教学楼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暗影。张烽深吸一口气,从长椅上站起身,决定开始他的第二次夜间教室探查。这一次,他无法再轻易地说服自己“别想太多”了。
张烽借着昏暗的天色,像做贼一样溜进寂静无声的教学楼,凭着记忆摸到周一晚上那个座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他屏住呼吸,再次仔细翻找那个抽屉,甚至蹲下身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检查了桌肚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
没有。什么都没有。那本《男子高中怪谈》仿佛彻底蒸发了一般,连一丝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一股混杂着失望和更强烈不安的情绪攫住了他。他靠在冰冷的桌壁上,感到一阵无力。
就在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突然从教室门口扫了进来,稳稳地停在他身上!
张烽吓得几乎跳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谁在那里?”一个沉稳而严肃的声音响起。是教导主任!他正站在教室门口,手电光精准地锁定着张烽,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主、主任……”张烽结结巴巴地站起来,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个借口,“我、我东西落下了,来找找……”
教导主任并没有斥责他什么,似乎只是例常询问。他的目光在张烽惊慌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抽屉,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你的同桌呢?”主任突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同、同桌?”张烽一愣,下意识回答,“端木磊?他…他应该回宿舍了吧?”
“按照规定时间,与安排好的同桌一起坐在课桌后,是最基本的要求。”教导主任没有评论他的回答,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语气,重复了那条诡异的校规核心,“以后注意。不要单独行动,尤其在这种时间。”
他的叮嘱听起来像是关心,却让张烽感到一股寒意。为什么总是强调“和同桌一起坐在课桌后”?
“是…是!主任,我马上回宿舍!”张烽不敢再多待,连忙点头,几乎是逃离般地从教导主任身边溜出了教室,一路小跑冲回了宿舍楼。
直到推开204宿舍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然而,宿舍里的景象却让他愣住了。
每天早上起来真希望有人带饭[捂脸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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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纸皮灌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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