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闻声转头，见来人是江牧舟，无奈一笑，“原来佳人有约了。”
江牧舟单手插兜，闻言只是挑了挑眉，“近水楼台。”
四个字说得不紧不慢，却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涟漪。
周聿耸了耸肩，也不想自讨没趣，和两人道别后便先行离开。
看着江牧舟手中的摄影器材，苏澄有些意外，“没想到沈思齐会请你来拍求婚现场，我还以为你只拍纪录片呢。”
“镜头不就是用来记录美好的画面吗？”江牧舟淡淡一笑，语气轻快，“阿齐这是照顾我生意，知道我最近想换新镜头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车边。
江牧舟在车钥匙上轻轻一按，黑色的路虎发出“滴”的一声轻响，车灯随之闪烁。
“晚上想吃什么？”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转头看向苏澄，“要不要顺路去趟超市？”
断片前的记忆在苏澄脑中若隐若现，她想起了昨晚酒精上头，答应和江牧舟搭伙的事儿。
酒精带来的热度似乎又爬上了耳尖，“我都可以，看你。”
江牧舟打算去市郊那家新开的进口超市，虽然路程有些远，但那儿的食材很新鲜，而且各种进口巧克力和新奇口味的薯片应有尽有，或许能找到她喜欢的零食。
坐进驾驶座，江牧舟看了眼导航上显示的三十分钟车程，怕路上她会无聊，便伸手按下中控台的音响开关，挑了个歌单播放。
“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
……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
怎么可以，
拥有你。”①
路虎在高架桥上疾驰，窗外的高楼大厦不断倒退，如走马灯般掠过。
熟悉的旋律在车厢内响起，苏澄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到那段单曲循环的日子。
……
苏澄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高一的运动会上。
学校难得放松管制，允许学生带手机入场。
没有运动细胞的她安静地坐在看台上，一边听着歌，一边看着赛场上的健儿们挥洒汗水。
“下面播放进入高一男子跳高项目决赛的名单，高一8班江牧舟，高一7班沈思齐，高一3班常鹏，请到检录处检录。”
广播里刚报出沈思齐的名字，许知岁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苏澄的手腕往操场冲，要给沈思齐加油鼓劲。可等她们赶到跳远场地时，才发现那里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许知岁懊恼地跺了跺脚，不甘心地松开苏澄的手，像条灵活的小鱼就往人缝里钻。
被留在原地的苏澄无奈地笑了笑，她踮起脚尖，透过人群的缝隙，恰好看见江牧舟正在场边做着热身运动。
耳机里的随机歌单正播放着《水星记》，周围的加油声几乎要把安静的音乐淹没，江牧舟三个字格外清晰，直达耳畔。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江牧舟朝这边望来，少年乌黑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应了歌词里那句——“着迷于你眼睛，银河有迹可循”。
少年矫健的身影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他果不其然摘下桂冠，在掌声和喝彩声的簇拥下，迎着阳光，朝气蓬勃。
苏澄悄悄退出了沸腾的人群，她没有回到看台，也没有继续去提前蹲点江牧舟的下一场比赛，而是漫无目的地在操场边闲逛。
她打开降噪模式，耳机里的音乐隔绝了外界声响，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冷了，她摩挲着发凉的手臂，身影渐渐隐没在梧桐树的阴影里。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也等着和你相遇……”
她低头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似懂非懂地听着歌词。
可现实哪有这么幸运，无法靠近的那个人，又怎么会等着和你相遇呢。
他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吸引着所有行星围绕，而她不过是亿万星辰中微不足道的一颗。
她想，她和江牧舟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围观的那几层人群，更是整个银河系般遥远的距离。
几个女生和苏澄擦身而过，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下一秒，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也成为了那个幸运的人。
她的太阳，穿过整个银河系，降临到她的身边。
苏澄转过头，那张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的那张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闯入视线。
江牧舟额前的碎发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汗水，嘴唇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声音却被耳机里的音乐隔绝在外。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在降噪的环境下，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她手忙脚乱地摘下耳机，指尖发颤，视线无处安放。
“同学，你的裤子沾到泥水了。”江牧舟解开身上的校服，蓝白相间的外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他把校服轻轻放进她手里，“我叫江牧舟，高一八班的。”
广播里再次响起他的名字，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便转身离开了。
苏澄愣在原地，校服上淡淡的薄荷香萦绕在鼻尖。
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裤子，根本不是泥水，而是一片殷红的痕迹。
原来，她早就感受过他的温柔。
只是这种一视同仁的温柔往往最教人怅惘，明明是被平等对待，却偏偏渴望成为例外。
-
三十分钟不短，但其实也只有五、六首歌的时间。
车子下了高架，开始遇到一个个红绿灯，走走停停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苏澄偏过头，明媚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江牧舟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或许是因为重返校园，抑或是因为她单曲循环无数遍的旋律再次在耳边响起，那些被本不该曝露在日光下的心绪，像尘封已久的青梅酒被人突然拔出了软木塞，酸涩一点点发酵，一点点蔓延。
彼时，她连与江牧舟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亲手归还那件校服，他太受欢迎了，光是靠近，就会引来无数探究的目光和闲言碎语。
她只是将洗净后的校服整齐叠好，托沈思齐还给他，谎称是在操场上捡到的。
而曾经连看一眼都难的人，如今，近在咫尺，一如当年，温柔的，笃定的。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神奇。
年少时的她怎么敢肖想，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邻居，甚至是，同桌吃饭的朋友。
这一刻，过去与现在奇妙地重叠在一起，让她恍惚间分不清，是怀念还是心动。
苏澄一路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江牧舟偏过头，看她低垂着眼睫，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阴郁里。
想起方才她和周聿交谈的画面，他指尖微微一颤。或许，自己贸然的出现，打扰了他们原本的行程。
绿灯亮了，他缓缓踩下油门，“你和周聿很熟吗？”
苏澄抬眸，见江牧舟正专注地开着车，目光平静地落在前方的道路上，仿佛他只是为了打破车内的沉默而随口提起了一个寻常话题。
“不熟。”她如实作答，“高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站在男生的角度看，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他抿着唇，声音闷闷的。
“可能吧。”听到他说的这么直白，苏澄微微摇头，“不过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眸光微敛，喉结轻轻滚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苏澄没想到他会刨根问底。
她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知如何作答。她更怕过往的那些小心思暴露在他面前，于是刻意避开与他相似的特质，随口答道：“我喜欢幽默的。”
车子缓缓驶入地下车库，江牧舟的侧脸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他熟练地将车倒入车位，下车绕到副驾驶一侧准备帮苏澄开门，却见她已经利落地下了车。
他脚步一顿，指了指电梯口的方向，“这边。”
苏澄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踩上他的影子。
仿佛这些年从未改变，又仿佛一切都已不同。
江牧舟推着购物车，带着苏澄走到了生鲜区。
这是家新开的大型仓储式超市，地址选在较为偏远的市郊，苏澄有听说过，但还是第一次来。
周末的下午，顾客不算多，基本都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或是十指相扣的小情侣。
像他们这样一前一后保持着礼貌距离的邻居组合，属实是少见。
江牧舟将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熟门熟路地翻看着冷柜里的牛小排、牛肋条，时不时拿起一盒对着灯光检查纹理。
苏澄站在几步之外，目光从那些她完全分不清的牛肉上移开，悄悄落回他专注的侧脸上。
冷柜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利落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在脸颊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随着他低头挑选的动作若隐若现。
待她回过神时，发现购物车里已经整整齐齐码着三盒牛肉了。
蓝颜祸水啊！
苏澄想到自己的钱包，弱弱地问：“要买这么多吗？”
“冷鲜肉的保质期刚好是三天，按每天一道牛肉菜准备的。”江牧舟整理着购物车里的食材，抬眼看向苏澄，“还是你想吃点别的，我们可以换。”
我们？
苏澄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高中三年，苏澄和江牧舟这两个名字之间隔着太多实际存在的距离，那是吊车尾和年级第一的距离，是普通班和创新班的距离，是临大和清北的距离。
现在，江牧舟就这样轻易地用“我们”把两个毫无交集的名字统统装进了一个称谓里。
她在心底默念这个词，舌尖尝到了一点不真实的甜。
①歌词出自郭顶的《水星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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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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