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枝惊颤,雨声淅淅。
昔日肆意的剑客步履匆匆,时缓时重的步伐带过积水,许是毫无察觉,又或是无心在意。温热的液体从内漫出,浸入衣襟,转瞬成了刺骨寒意。
她不时回望,在冷意与疼痛混合之下的疲倦叫她应接不暇,却总也不能停,彼时停下意味着死亡。而她现在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
人的体力总是会有耗尽的一刻的,脱力的剑客掀起眼皮,身后的家伙早已被甩开踪影,前方是近在咫尺而无力踏足的宁和。她紧握着剑柄,试图支撑起自己疲惫不堪的身体,然而指尖还是在渐渐泄力,恍惚间,她看见眼前起了人的重影。
好像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太远了,听不真切,身体隐约被人扶起来了……眼皮好重,抬不起来,是谁?要做什么?
清醒时,她躺在干净的床榻上。眼前的环境陌生无比,她的思维尚处混沌,身体却已本能开始警戒。她缓慢拖动着身体以蜷缩进角落,指尖无意识在榻间摸索,同猫一般,试图主动去构建,寻找能令自己安心的环境,物品。
与此同时,她的眼睛紧盯着闭合的门,似乎有人推门进来,就要竖起耳朵,冲着人哈气。
待到耳畔的嗡鸣逐渐褪去,剑客摸索的动作也随之停滞下来,她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闭合又睁开,迟缓的将视线移向别处,然后在一张春凳上发现了她的佩剑。剑客看见自己的佩剑后大概总是会安定许多,她的呼吸趋近于平稳,在自认做好准备后,她的眼睫颤抖着垂下,指尖抚上小腹——直至虎口处被浸湿。
她想,她的爱人离开了,孩子也不见了。她想,她自诩生平没做过恶事,哪怕是做过不自知,她也认那报应不爽,但为何要去夺走她所珍视的人?当真是可恶,可恨。
微小,克制的啜泣不足以造成声音回荡,呼吸不畅的人却妄图止住泪珠。剑客心下不悦,自己何时这般软弱?
“吱呀——”
光从门缝透了进来,不容拒绝地爬上剑客的脸庞。本就憔悴的容颜如今泪痕未净,强光一抚显得更加脆弱。但意外的,啜泣因此止住了。
“……?”
剑客双手落在床榻上,神经再次不可避免的陷入紧绷,但因知晓眼前人大概率不会对她怎样,遂多数被强制性松懈。
“诶?你醒啦?”
来人是个年龄不大的姑娘,剑客瞧着她,只觉时隔许久,清亮的声音竟令耳朵有些作痛,致使她只能浅浅捂住耳朵,用眼睛瞧那姑娘的言行,一直到那姑娘离去。
等到眼前再次出现身影时,已是许多个人一起。均是女子,年纪小些的拘谨着看她,长者则是走到了离她较近的地方,其中一人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剑客揉耳的手掌垂落,摇头,没有说话。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人,最后视线定格在了一人抱着的襁褓。她眨眼,暗自自嘲于刚刚升起的那份期望,即使如此,她的目光仍眷恋着不肯移开。
那女子察觉到了目光,似是不太确信,与离剑客最近的长者对了视线后,竟是未做迟疑便将襁褓递给了她。
“早说你想孩子了呀,喏,好生给你照看着呢。”
“……?”
剑客怔愣须臾,襁褓就被强硬塞进她的怀中。视线瞥过,是个赤子。
“…什么?”
她问。
“什么什么?你自己生的孩子难不成不认得了?”女子讲完不过片刻,又道,“哦不对,你确实不应当认得哦,你一直没有醒的。”
剑客抿了抿唇,难得透露出些许无措。
“我的?”最终,她指了指赤子,问道。
女子颔首,见没有人要制止她讲话后,道:“当然,废了我们好大力气的!”她似乎是在抱怨,紧接着亮晶晶的眼珠转了一圈,凑近了些,小声道,“这样,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不与你计较这两日的辛苦,怎么样?”
“……”剑客迟疑,眸子瞥过其她人,见到了异常一致的神色,犹豫之下还是报了字,“我叫栖川。”
“诶?栖氏吗?好少见诶。”
女子像是多了一位知心朋友般愉悦,应是还想说些什么,被身旁的长者拽了一下,只能无奈作罢了。
“不用句句理她,她一向这样。”长者和蔼笑道,“不用多久你的伤应当就好全了,到时去留随意吧。”
栖川试探过自身伤势如何,内力难聚,内伤未治,恐是时日无多。如今听见这话不置可否,唇角勾起道谢。
之后的一些时日里,那些姑娘都乐意往她这边跑,有的也不说话,只是瞧她,然后在很久后吐出一句:“你好漂亮。”栖川对此一向欣然接受,并回赠同句。有的会同她聊一聊东西,甚至于会将赤子抱来逗她开心。
一日,有姑娘一边逗弄赤子,一边问她:“你不给她取个名字吗?她还没有名字。”
她从漫无目的的神游中抽离,回道,“还没想好。”
那姑娘不说话了,放下襁褓出了门,栖川并不好奇她去做什么了,只是看着襁褓再次出了神——然后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片沾有它色的叶子。
“瞧!一片即将变红的叶子,我刚刚观察到立马去摘了。”小姑娘絮絮叨叨说着,将叶片塞给栖川,“送你了,它在我们这里寓意很好的,你收下它,就会有好事发生——不要再愁下去了,本来就身弱。”
栖川看着手中的叶片,缓缓道:
“谢谢。”
“为什么捡叶片给为娘?”
孩提懵懂地瞧着故意发难的娘亲,一边咿咿呀呀的叫着,一边更加用力的将叶片塞进娘亲手里。
栖川笑着,接下叶片,用另一只手抚过孩提头顶,然后看着她目的达成哒哒跑远。视线停留在孩提无忧的背影上面,眼里的笑意停滞,摸不清的情绪在眼底蔓延。
她的身体应当走到尽头了,她想,她熬不到她们的孩子记事了。到头来还是一个都没有完成……但能看着她们的孩子长到如今模样,仍然叫她满足。
栖川望向孩提的背影,突然唤道一个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名字:“方合。”
方合,聚合的合。天下往往,皆因你而聚。
孩提脚步停住了,转身跌跌撞撞,又准确无误地跑向栖川。栖川愣了下,下意识接住扑过来的孩提,而后真切地笑了,她道:“喜欢呀?那以后你就叫方合了,好不好?”
尚未学会讲话的孩提在栖川怀里乱蹭一通,栖川便默认这是答应了。
就这样抱着孩子亲近了一段时间,栖川将孩提放下,让孩提继续自己摸索着玩。而她则再一次去拿了纸笔。随即边写着,边看着眼前正在玩闹的孩提,停停顿顿耗时许久,最终在纸上落款——
方栖。
她想,这是最后一次写信了,若是小合没有找见,若是这封信随风而去,那就……让小合这样生活下去吧。
方合发现信件的时候,是刚及金钗之年。
她是孤儿,是吃百家饭,被所有人看着长大的,她很伶俐,聪慧,因此哪怕总是不学好也被许多人喜爱着。教书先生们也格外偏爱她,总是时不时找她,同她讲许多东西。奈何她对读书兴致不高,导致至今都不太识字——翻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不知为何跑遍了这个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找了许多人,借了许多书,最终一个字,一个字的将内容拼凑了出来。
当晚,她翻到了一把落了灰的剑,写了一封蹩脚的书信,独自离开了这个从小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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