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方宇正拿着围巾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继续为别人挑瓜、称重,动作行云流水。
脚下油门没停,刚刚的风景很快被掠在了脑后。
可在经过小镇大概五六公里的时候,车子忽然猛烈地晃了一下,往一旁的护栏驶去,宋初墨惊呼一声,然后紧握住方向盘,缓慢点刹前行,终于,在撞上栏杆前,车子稳当地停了下来。
方向盘后的显示屏想起警告,显示有一处车胎爆了。
“这什么情况?看来是今天出门没看老黄历,来的时候差点撞了人,走的时候车还坏了!”
宋初墨在嘴里咕哝了几声,拿起手机烦躁地拨通汽修的电话,那边说最快也得两个小时才能到。
两个小时…那回去不得半夜了?想到这宋初墨更加恼火了,他揉了揉眉心,试图压下话语中的怒火。
“行,我把地址发给你们。”
电话挂断,宋初墨后仰着头狠狠砸在靠背上,盯着车顶透明的玻璃深深呼着气。
一秒,两秒……半个小时,宋初墨就这么盯着顶窗外的天空,看着晚霞一点点消失在天际,月亮由云雾状逐渐变得清晰。
咕噜---
肚子传来声响。
他环顾四周,只发现了一包躺在凹槽处的烟。
......
胃部传来丝丝灼烧感,闷闷的,很不舒服。宋初墨手搭在车把上,蹬腿走了出去。
他熟练地从怀中掏出火机,点燃了嘴边的烟,手随意地插着兜往白天的小镇走。
夏天的夜晚很热闹,不仅是挂在树上叫个不停的蝉鸣,更多的是四周的居民喜欢吹着晚风成群地散步。
离小镇近了,不幸的是,白天的摊位都收得差不多了,宋初墨准备往里面走走,看有没有店铺开着。
刚抬脚,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镇里的铺子开到八点就关了,里面没有的。”方宇折着手里的油纸道。
“你车…是不是坏了?要不然去我家歇歇,我载你走。”方宇猜测道。
宋初墨借着月光回头看着熟悉的人脸,犹豫了一下,走到三轮车旁边,“你还有瓜吗?”
“嗯?”方宇愣了一下,他扯了扯捆西瓜的麻绳,指向不远处嘻嘻哈哈分西瓜都小孩,“刚刚最后一个瓜给他们了…”
好吧,
看来只能跟你走了。
宋初墨面无表情地推着三轮车的头,将方向拨正,然后胯步坐了上去,看向方宇让他上来。
“呃,那个。”方宇没上去,面色露出难堪。
“怎么了?”宋初墨问。
“你认识我家?”方宇指着对方我在车把上的手。
不认识。宋初墨轻咳了一声,松开了手,往旁边挪了挪。
方宇蹦了上来,右手握着车把,左手横在宋初墨胸-前,将大灯打开。
“做好咯,出发!”方宇提醒道。
三轮车电瓶的声音在移动的一瞬间想起,两个人就这样颠颠簸簸地往村里驶去。
“谢谢你给了那么多钱,这个三轮车从前灯都是坏的,我爸没舍得修,这下终于肯换个大灯了,真亮堂,开起来真带劲。”方宇突然说。
夜风呼啦呼啦地往宋初墨耳朵里灌,他没太听清旁边的人说了什么,只是隐约听见了“车灯,亮”等字,只是“嗯”了一声。
没一会,三轮车停在了一处小楼房的车棚里。方宇让宋初墨先下来,从车座下面拉出一根长长的黑线接在一旁吊着的排插上,在空中晃悠的黑盒子闪起了绿光,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方宇起身,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宋初墨。
“家里好像没有其他东西了,我给你下碗面条行不?”方宇双手抵着冰箱门问。
是什么都好,宋初墨不讲究吃食,跟在后面应了声好。
方宇将人领进屋坐在餐桌前,这会他-妈爸和弟弟应该都上楼睡了,楼下空荡荡的。
他将一旁的电风扇推到宋初墨面前,开了两档风哗啦啦地吹着。
“坐这等我一会啊,面条马上好。”方宇从橱柜中拿了一捆红包装的挂面往煤气灶台走去。
烧水,下面,磕蛋,放青菜。
宋初墨又想起方宇小腿肚上的伤了,趁着方宇侧过身拿菜的一刹那,他很快地瞟了一眼,没有发现骇人的伤口于是松了一口气,继续埋头看手机。
几分钟后,一碗还算的上漂亮的素面出现在了宋初墨面前。
“快趁热吃,坨了就不好吃了!”方宇手指被面碗烫到了,正把手指放在耳垂上降温。
说完,他就跑了出去,说一会就回来。
宋初墨盯着面前摆着荷包蛋和小青菜的面条,上面飘着小小的油脂,在灯光下闪着。
莫名的让人胃口大开,也或许是真的饿了吧。
刚挑起面尝了一根,门口的帘子再次被拉开。
方宇气踹嘘嘘地走进来,顺手捧起灶台上另一碗面,就站在那哼哧哼哧地嗦起面条来。
“你也没吃饭?”宋初墨抬头问。
方宇嘴里还含-着面,含糊地说,“今天太忙了,傍晚我就没回来。”
“哦。”宋初墨想让人坐过来一起吃,但碍于不熟,最终没有张口,继续埋头吃面。碗中热腾腾的面有一种别样的风味,汤汁咸香可口,胃部的空虚感很快平息,连同心里那份焦躁也渐渐消散。
宋初墨抚摸着碗壁,感受着余温。如果在暴雪天来上这么一碗,或许,也会有一种幸福感…
辛福感...记忆中好像已经快检索不到这个词了,应该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爸妈还能常年留在家里一起跨年。
最后一口面下肚,宋初墨放下碗筷,开始思索着要给方宇多少钱合适,却见方宇捧着东西走进了屋子。
“噔——”一个很大的瓷盆被方宇搬了进来。
里面放着一颗圆滚滚的大西瓜,表皮上还残留着水珠,正一颗颗向下滚动着。
西瓜被方宇抱了出来,方正地摆在案板上,手中的水果刀刚刚一落,“咔擦”一声,西瓜沿着刀缝裂出一道口子,侃侃划了两下,那颗半臂大的瓜就这样分成两半了。
又是似曾相识的味道,冰冰凉凉的,带着些青草清甜。
“给,刚刚冰镇好的麒麟瓜,可甜了。”方宇已经将西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他知道城里人将就,所以不像平常插根铁勺就开始吃了。
“嘶溜——”西瓜汁水和牙齿间的碰撞,几口下去,一小块西瓜便下了肚。
好甜,宋初墨抿着嘴用舌尖舔了舔上方的犬牙。
还想再吃一块。
宋初墨抬手,方宇正巧默契地将瓷盆往他面前推。
“嘿嘿,好吃吧。我可专门挑了个少籽甜瓜,外行人不懂瓜,觉得敲两下听个响儿就保准是个甜的了,其实这瓜蒂、花纹、形状,都得看。”方宇指着瓜皮说,“你以后买瓜就按照我这个标准,弯藤、小脐、绿纹儿,再伸手弹两下,听见咚咚声,那就一定是绝世好瓜!”
绝世好瓜...这词让专心啃瓜的宋初墨笑出了声,西瓜汁水顺着手腕滴下来。
方宇见状,立马抽出纸贴在将要落下的汁水上,纸张上迅速晕起了粉红色涟漪。
汁液沿着纸张从对方手掌处传入自己指尖,方宇缓缓收回了手,将纸张揉成一团。
“有那么好笑吗。”方宇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眉头滑稽地往下撇去,活像一个大大的“苦”字。
其实这样更好笑。宋初墨心想。
“你,有微信吗?”宋初墨问。
“嗯?”方宇啃着西瓜的手一顿,抽出一张纸胡乱擦了两下,从裤兜里拿出部手机壳发黄,屏幕还裂了几个纹的手机。
“你扫我吧。”宋初墨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绿色的二维码出现在了方宇面前。
方宇举起手机扫码,手机年代长了,相机有些模糊,对了许久焦才扫上了。
“好了,好友验证已经发过去了。”方宇说。
宋初墨看着新朋友消息中弹出的一个小红点,上方显示了一个名叫“space”的好友验证,迅速点开了,介绍语录上面写着“方宇”两个字,头像是一只歪头歪脑的小土狗。
他并没有打算给人备注,只是草草点了通过之后,转了一笔钱过去,起身向外走。
“今晚多谢了,修车的人到了,我得走了。”宋初墨回头说。
门外车灯亮起,一辆车停在了方宇家门口,里面的人落下车窗和宋初墨说了什么,他便上了车。
“拜拜...” 甚至还没等到方宇和对方说再见那辆橙色的卡车已经疾行而去。
方宇只能看见车前淡黄-色的光线,照亮了远方一片又一片玉米丛。
“谢谢你。”方宇沉沉地长呼了一声,握成拳的手随意地搭在两侧。
月亮已经爬到了最顶端,晚风不再带着热气,当他手上最后一滴水渍被吹干,方宇圈着手没来由说了一句。
“原来有人陪着一起吃饭的感觉是这样。”
三伏天一过,天气没那么热了,纵使大棚里的瓜再怎么鲜甜多汁,但也过了那个季节,路过的人几本连看都不看了。
傍晚,望着三轮车和中午推来差不多数量的瓜,方宇抖了抖身上的汗,跳上车回家了。
“爸,这批西瓜给别人收了吧,别烂在自己手里了。”方宇抬头跟一旁给车充电的方志刚说。
“可这收了一斤才一块多啊,咱们这么多瓜呢,全收了多亏啊。”方志刚摸着盖着西瓜的油纸,有些犹豫。
方宇深吸一口气,将早已算好的计算机举到方志刚面前,“没办法,真得卖,你看这几天的账,几乎就等于没卖,现在天气没那么热了,大家都不乐意买了。”
方志刚盯着车上的瓜,手撑在一旁的栏杆上不语,一个夏天的暴晒让他黑了不少,手掌和手腕色差严重,跟带了皮手套似的。
“医生说你妈这个月得去住院化疗,你弟,也要开学了...”方志刚疲惫地沉声说。
方宇看见他爸满脸愁容的样子,好像一-夜之间悄然生长了很多皱纹,背过手紧紧攥着手里的账本,轻靠在三轮车上。
村里谋不出生路,不然去城里试一试呢,虽然大学没毕业,高中学历应该也能找个班上上吧…
良久,方宇开口说,“咱先将这批瓜收了吧,我准备去城里打工,前些时候我听见王叔家的儿子一个暑假都没回来,在城里做兼职,赚了不少呢,我也想去试试。”
“妈和弟弟那边,先用上次人家赔的钱垫上,后面不够的我来补。”方宇又说。
“你可得了你,别被骗了。”方志刚之前被骗怕了,他担心儿子重蹈覆辙。
晚饭时,方宇说了好多出去打工的好处,夫妻俩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带着心里的那份“望子成龙”的憧憬,仿佛有了一座靠山,脸上的愁容都少了几分,就连平常吃完饭早上楼看弟弟写作业的陈蓉好,都在楼下待多了些时间。
晚饭后,方宇蹲在外面的井水池洗碗,忽然,右胳膊被人牵住了,方渝好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在他耳边说道,“哥哥,你能不能别走,我舍不得你。”
“哥哥去赚钱给你上学呢,你别捣乱。”陈蓉好站在门框后剥毛豆,轻咳了一声,让小儿子快点回屋子写作业。
夜风微凉,微弱的光透过窗户,打在了篱笆上枯萎的丝瓜花,小小的,黄黄的,皱在一块。
夏天也要结束了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