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陈念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背着书包拐进了学校附近那条安静小巷里的隅间咖啡馆。
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混合着咖啡豆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吧台后，一个穿着深色围裙，气质温和的年轻男人正微微俯身，低声向一个新来的咖啡师讲解着萃取技巧。
听到风铃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念身上，随即注意到了他额角未消的青紫和贴着创可贴的鼻梁。
“念念？”周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绕过吧台快步走近，仔细打量他脸上的伤，“这是怎么了？在学校被人打了？”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丝紧张。
陈念摇摇头，声音闷闷的：“摔的。”
“摔的？”周屿显然不信，狐疑地看着那明显是硬物撞击留下的痕迹，“摔能摔成这样？脸着地了？”
陈念没再解释，只是沉默地往里走，熟稔地走到前台角落那张专属的猫窝旁，伸手轻轻摸了摸里面那只胖得几乎翻不了身的橘猫年糕。
年糕懒洋洋地“喵”了一声，蹭了蹭他的手指。
周屿看着他这副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比陈念大几岁，几乎是看着这个安静内向的男孩长大的，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不想说的事，就算把嘴撬开，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跟我来后面。”周屿没再追问，亲自倒了杯鲜榨橙汁，领着陈念穿过吧台，走进了安静整洁的员工休息室。
两人在小小的圆桌旁坐下。周屿看着陈念小口小口地喝着果汁，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周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跟阿姨说了吗？”
陈念握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带着一丝茫然：“什么？”
周屿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下学期打算选政史地组合的事啊。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跟他们提吧？”
陈念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不会同意的。”
“就因为他们觉得选理科更好就业？”
周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忍不住抱怨，“他们怎么还是这样？以前你想学画画，不让学，说耽误学习。现在选科，又不让你选自己喜欢的文科类，就死磕着理科好就业。现在理科的就业市场真有那么好吗？你没看新闻吗，多少985出来的还在送外卖呢。”
他越说越气，语气也冲了些。
这抱怨并非毫无来由。周屿就住在陈念家隔壁。陈念的父母工作异常忙碌，在他还上小学时，就经常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让他自己解决吃饭问题。
周屿那时刚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撞见好几次陈念只能啃干面包，或者自己踩着小板凳煮速冻饺子，看不过眼，就把小陈念接到了自己家照顾。
后来他找到工作，再后来有了点小钱，开了这家咖啡馆当了老板，陈念也长大了，但这里依旧是他习惯性寻求片刻安宁的地方。
抱怨完，看着陈念闷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玻璃杯壁，周屿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念念，这事儿你总得想办法跟他们说啊。难道真的就听他们的，去选你压根不喜欢，学起来也吃力的物化生？那高中三年得多痛苦？”
陈念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周屿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周屿感到一阵无力。他了解陈念父母的固执，更清楚陈念如果硬要反抗可能会面临的巨大压力。
“算了，”他揉了揉眉心，带着几分无奈和心疼，“忍一忍吧，等长大了就好了。等你有能力自己做决定了，就不用再听他们的了。”
长大了就好了。
陈念听着这句似曾相识的安慰，心里却空落落的。这个“长大”仿佛隔着千山万水，遥远得看不到尽头。
……
第二天中午，陈念和同桌一起去食堂吃饭。
同桌端着餐盘，一脸幸灾乐祸地凑近陈念，压低声音说：“哎，陈念，你知道不？篮球队那群孙子，今天一个个鼻青脸肿的，跟开了染坊似的，看着真解气。”
陈念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为什么？”
同桌反而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他：“你说呢？”
陈念想了想：“被人打了？”
“废话！”同桌用力点头，脸上带着兴奋，“猜猜是谁干的？”
陈念在脑子里把学校里可能敢动那群体育生的人过了一遍，没什么头绪。那群人仗着体格好和特招生的身份，在学校里欺软怕硬惯了，得罪的人不少，但真敢动手的……
同桌看他半天没反应，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差点想敲他脑袋：“还能有谁？姜序啊！”
“姜序？”陈念更惊讶了，“为什么？”
“谁知道呢？”同桌耸耸肩，“可能就是单纯看不惯他们那副嚣张样呗！毕竟这群人横行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撞姜序枪口上了呗。”
同桌分析得头头是道，语气里充满了对姜序的崇拜，“不过这下可真是大快人心。看他们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姜序这波操作，估计又得圈粉无数了，行侠仗义的大帅哥，谁不爱啊。”
陈念默默地听着，没有接话。他认同同桌的分析，姜序确实是不惹事但也不怕事的性格，而且他有足够的底气和能力这么做。
只是……他低头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两人打好饭，在喧闹的食堂里找了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位置坐下。
陈念刚把餐盘放下，拿起筷子，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同桌对面的空位……然后，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姜序不知何时端着餐盘，正稳稳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陈念只觉得头皮一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噌”地一下端起自己的餐盘就想站起来换位置。
“就这么怕我吗？”
姜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稳稳地落在陈念耳中。
陈念的动作瞬间僵在半空。那句“怕我吗”像根无形的线，把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刚刚才听完姜序如何行侠仗义揍了篮球队的人，他这小身板，实在没有勇气去挑战对方的耐心。
他默默地把餐盘又放了回去，重新坐下，头埋得低低的，仿佛要把脸埋进米饭里。
他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吃着饭，每一粒米都恨不得数清楚了再咽下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祈祷姜序快点吃完，快点离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煎熬中，陈念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嗡——嗡——
陈念心中瞬间狂喜，这简直是天籁之音。一个绝佳的，可以光明正大逃离这里的理由出现了。
不管是谁找他，他都可以立刻说“有人找我有急事”，然后端起餐盘就跑。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手机掏了出来，手指因为激动甚至有点发抖。他迅速地点亮屏幕，目光急切地看向通知栏——
然而，当看清那个闪烁的，无比熟悉的昵称时，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绪，都在一瞬间冻结了。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整个人僵在座位上，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
那个昵称……
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句号——“。”。
是他置顶的，每天都会发送无数条消息却从未有过任何回应的那个联系人。
是他用来倾泻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所有关于姜序的隐秘心思的……那个他亲手创建的，只属于他自己的小号。
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陈念大脑一片空白，灵魂都仿佛被抽离出窍的瞬间，对面那个一直安静用餐的人，放下了筷子。
姜序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过餐桌，精准地锁定了陈念因震惊而失焦的双眼。
他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了一些，薄唇轻启，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平静，如同惊雷般在陈念耳边炸响。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小号——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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