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客户：您好！高中学业水平考试将于七日到九日进行，为了考生提供良好的考场环境，考试期间，教育部门将在各考点陆续开启手机信号屏蔽器……”
六月九日，高考的最后一天。
当高三的学生已经完成最后一科、陆续走出考场时，在申城的一所托儿所内，老师们正带着班上还没离开的孩子们玩玩具。
“来，小朋友们，请你们伸出手，跟着老师一起折小狗吧！”
江老师坐在小课室的最前方，正在主导活动的进程。
而兼职帮忙的曲云歌被分配到了孩子们中间，负责一个叫做“朋朋”的小男孩。
“小云哥哥。”
朋朋低头折到一半，突然放下了蓝色小狗，扯住了曲云歌的衣角。
曲云歌刚帮助保育员把玩具收拾好，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只好穿着围裙，半蹲在了朋朋身边。
“朋朋，怎么了？”
“我爸爸什么时候来啊。”
“别着急，爸爸还在工作，很快就会来了。”
曲云歌轻声安抚道。
他伸出手，指向教室里的挂钟：“朋朋，我们来玩一个关于时间的游戏吧。你看墙壁上，长长的那根是——”
“秒针！”
朋朋抢先回答道。
“那根短短的是——”
“时针！”
“朋朋真棒。我们读过龟兔赛跑的故事，乌龟尾巴短，兔子尾巴比乌龟长，所以——”
“所以兔子就是秒针，秒针跑得很快，但是它太懒惰了，要跑很多很多圈才能追上努力的乌龟……小云哥哥，你看我折的小狗！”
在得到了曲云歌的肯定后，朋朋越说越兴奋，看见什么说什么，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折纸上。
曲云歌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有一个孩子被老师牵出了教室，奔向父母的怀抱。
朋朋性格倔强，自尊心强，每次看到别的孩子被父母接走，总是一声不吭，闷头自己玩玩具，或者是看故事书。
直到有一天，曲云歌检查幼儿穿戴情况，才发现他把哭湿的小毛巾藏在了书包的最底下，不肯让任何人发现。
一个小孩被迫成为托儿所数一数二的“钉子户”，曲云歌也很无奈。
他多次与朋朋的父母联系，希望孩子家长能早点过来接，得到的回复总是“在忙”。
不过，有了曲云歌这几个月的陪伴，朋朋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慢慢敞开了心扉。
又过了十分钟，在折完人生中的第366只小狗后，曲云歌亲自送朋朋上了车，目送最后一个小孩远去。
他走回教室，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腰，拉直身体的那一刻被江老师撞了个正着。
“小曲，辛苦了。”
正在填写各项表格的江老师面带微笑，旁边的保育员已经拿起扫把，开始清理地上的纸屑。
“江老师，吴老师，你们也辛苦了。”
曲云歌不好意思地缩回手，连忙上前，帮着江老师给表格分类。
“对了，小曲，你妹妹不是高考刚结束吗？你今天已经可以下班了，要不要去接她？”
“她说生物考试结束后要和同学们出去玩，晚上让爸妈去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着她做主。”
曲云歌说着，拿出了手机。
上面时间显示六点半，距离高考最后一科——生物考试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考点附近的信号屏蔽器早已关闭，各大应用软件上，被阻隔在外的红点陆陆续续地冒了出来。
曲云歌漫无目的地点着屏幕，想把这些红点清理掉。
突然，在屏幕的最上方，一条信息弹了出来，将下班的喜悦彻底冲得一干二净。
他神色一凝，顾不得身上还穿着围裙，收好手机就往外跑。
“江老师，我妹妹那边有急事，我先——”
见他面带慌张，深知高考重要性的江老师毫不介意地摇了摇手。
“你快去吧！路上小心！”
挥别同事，曲云歌跑向停车场，以最快的速度点火启动，开出了幼儿园。
妹妹的电话打不通，他再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急如焚”，即使是坐在冰冷驾驶座上，五脏六腑也因为担忧在剧烈燃烧。
以前电视里报道过的那些高考新闻像是找不到出口，一个接一个往他脑子里挤。
什么“答题卡没来得及涂，坐在考点大哭”、“发现答题区域填错，时间还剩十秒钟”、“水杯漏水打湿答题卡，没有备用答题卡换”……
要快！
曲云歌再次通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努力往申城一中赶。
他兼职所在的托儿所离申城一中不远，不多时就到了校门口。
高考结束后的天空被火烧云填满，大片大片的赤红色底下是浅蓝色堆成的山海，一群又一群的高中生穿着校服，有说有笑地在闸机进进出出。
曲云歌没时间回忆青春。
他停好车，向保安出示了身份证明后，直奔三楼办公室。
教学楼的楼梯旁堆满了书。
有高二的学生羡慕地看着搬书的毕业生，和旁边人说道：“他们解放了，我们还没呢。”
“你也不看看他们每天六点起床十点放学，真是学得想吐……赶紧去干饭，住宿生这周五要晚自习！”
“……”
曲云歌快速绕开这些书，也绕开成群结队的学生，终于踏进了阔别已久的教师办公室。
不出所料，毕业季的办公室里堆满了礼物和鲜花。
教过曲云歌的老师们有部分今年也在带毕业班。
语文科组的组长何老师第一个发现了曲云歌。她惊喜地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隔壁办公桌的老师。
“老郑，你瞧瞧，谁来了？”
“什么谁……”
晚上还要坐班的郑老师带着眼镜，正在用红笔圈圈改改。
他手上捏着新鲜出炉的数学高考卷，心里郁闷得很。
这次的试卷比前几年都难，昨晚上刚考完就哭了一大批人。数学科组的老师们甚至没来得及分析试卷，一直在走廊上安慰学生。
今晚拿到班上去，也不知道高二那帮小屁孩会不会嗷嗷叫，喊着“数学害我没大学读”。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何老师揶揄道。
曲云歌向两位老师问好。
“何老师，郑老师。”
郑老师抬头，见到来人，一连说了好几声“哎呀”“哎呀”，左敲敲右戳戳，简直高兴得不得了。
一时间，其他科目的老师们纷纷转头，像动物园看国宝一样注视着曲云歌，旁边来拿试卷的学生也好奇地打量着这里。
见郑老师情绪高涨，曲云歌提起来的心马上落下了一半。
当年郑老师是他的班主任，没想到几年后，他妹妹曲云谣的班主任也是这位幽默风趣的数学老师。
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学校会派各班班主任跟高考的专车跟到最后一科。
郑老师回到了原学校的办公室，就证明没有影响高考结果的大事出现。
“郑老师，我……”
曲云歌刚想仔细询问妹妹的情况，沉寂已久的手机又弹出了新的东西。
【哥，我顺利考完了，只是还有本小说在班主任那里，你能不能帮我领回来QAQ】
【虽然小说不是我的，但是从我手上被收走的。要是被爸妈知道，我晚自习用小说垫脑袋睡觉，绝对会被打成草履虫的！】
“……”
“怎么了？是工作上有什么难事吗？”
好不容易见到心爱的学生，郑老师自然是要多问几句近况的。
“没事……”
曲云歌看见信息，回答得有些艰难。
从小到大，他和妹妹没少互相包庇，小到偷买零食，大到考砸签字，几乎是一帮一对扶过来的。
这本来不是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他们家和其他家庭不太一样，上至七旬老人，下至弱冠青年，从家谱横着往外数，可以由百分之九十的老师组成。
他爸是小学数学老师，他妈是初中化学老师，家里老一辈以前教过书，还有一些远房亲戚远在海外当汉语老师。
曲云歌自小就在各种各样的办公室里转来转去，最熟悉的地方不是学校食堂，是办公室角落的盆栽。
受到自身职业的影响，爸妈对任何事情都很宽容，除了学习。
只要沾上学习有关的事，是人是鬼都要被骂上两句再走，还要领上一份新试卷。
在晚自习上睡觉，还用小说垫脑袋。
垫脑袋就算了，居然还被发现了！
曲云歌彻底放下的心又坐上了过山车，在恐怖的教师丛林中疯狂穿梭。
现在，唯一能减刑的机会，就是看那本小说到底是什么了。
如果是经典的文学作品，那么……
“哦，对了。”
郑老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妹妹之前被陈主任没收的小说还在我这里，你替她拿回去吧，省得毕业了还跑一趟。”
说完，他在抽屉里摸索半天，掏出来了一本花花绿绿的东西。
《豪门世家：与他的痴情绝恋》。
完了，无期徒刑。
曲云歌和封面上叼着玫瑰的纸片人对视，两眼一黑。
“我年纪大了，也看不懂这些。哪天可以研究研究，说不定就明白了。”
郑老师同样在端详着这本书，全身上下散发着旺盛的学术精神。
“不、不不用了，郑老师，现在年轻人什么都喜欢看，什么都喜欢玩……我看到您在写什么东西，是今年的卷子吗？”
曲云歌眼疾手快，在众目睽睽下把这本小说放进了围裙兜里，特别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一涉及到专业领域，郑老师立刻恢复到了备课状态，表情也严肃了不少。
两人就着今年的试卷聊了半天后，曲云歌向恩师道别。
“郑老师，那我先回去了，您注意身体，我下次再来。”
“好，开车要注意看路啊！”
曲云歌将依依不舍的郑老师送回了办公室，刚走出校门，又有信息进来了。
【哥，你还在学校吗？】
曲云歌找到停车场，坐在驾驶座上，立刻翻出妹妹的号码，顺手拨了过去。
对面接得很快。
“喂喂喂，哥听得见吗？喂喂喂……”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我拿到小说了，说说吧，怎么回事？”
“我刚考完试，太兴奋了，本来想拿手机给你打电话，结果它从手上一滑，直接摔裂了半个屏。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修手机的地方，现在还在店里呢。”
曲云谣欲哭无泪。
她电话没打成，编辑完信息后就全发了。看她哥的反应，八成是没接收完全，误会了些什么。
罪魁祸首应该是她哥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手机，不知道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这么久也不换。
“那你还有钱吗？要不要我给你转一点？我等会儿来接你？”
“钱够的，我有同学陪着呢。哥你去忙吧。”
曲云谣赶紧提醒他。
“之前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哥哥不是要回国了吗？”
曲云歌精神紧张了半天，这才恍惚想起来，自己还没去菜市场买菜。
再三确认好妹妹的安全后，曲云歌调转车头，直接去了最近的超市。
贵是贵了点，但胜在方便，有车可以多搭一点。
曲云歌挑挑拣拣，拎了一大袋的东西，又顺路去猫粮店买了些磨牙零食，在七点半赶回到了家。
门刚打开，亚历山大二世就小跑了过来。
它听出了主人的脚步声，一边蹭着曲云歌的裤脚，一边“喵喵”叫个不停。
曲云歌立马蹲下来，摸摸它的下巴，又揉揉它的头，好半天才哄好自家的猫主子。
家里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他前几天刚买了一套漂亮的餐具，摆在碗架上，怎么看怎么舒服。
和往常一样，曲云歌拿出刚买的馄饨皮，和好馅料，给自己包了一小碟馄饨。
趁着云吞在锅里翻腾，曲云歌换下了围裙，终于有时间靠在门边喘口气。
今天实在是太疲惫了。好就好在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
馄饨熟得快，不用花太多时间。
曲云歌调好酱汁，吃完晚饭后去洗了个澡，最后把猫主子安顿回窝，才放心地躺上了床。
那本《贵族学院：与他的痴情绝恋》被他随手放在了书桌上，正大摇大摆地占据着中心位置。
爸妈工作忙，除了妹妹，就只有明天回来的人知道他住哪。
小说放在他这里，反倒是安全的。
万事俱备，只剩接机了。
曲云歌又看了眼手机里的闹钟，想着想着，渐渐抵抗不住睡意的侵袭，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
“喂。”
有人在喊他？
迷迷糊糊间，曲云歌听到了不小的动静。
很奇怪。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不会做梦的。
难道是清醒梦？
稀奇。
曲云歌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还活着吗？”
又来了，真是锲而不舍。
既然是清醒梦，那自己应该可以主导梦境的走向。
曲云歌在心里不停默念：呼喊声赶紧消失赶紧消失赶紧消失……
大脑构造果然奇妙。
不一会儿，这道声音回应了他的默念，渐渐离他远去，还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太好了，这下能安心睡个好……
“这个Omega……要是还不醒来，你把他录取通知书撕了……”
O什么？
高中生？我不是早就毕业了吗？
曲云歌猛地睁开了眼。
刺眼的阳光照进了窗户，不仅照醒了他，还照亮了隔壁蠢蠢欲动的猪圈。
一双双小眼睛从窗户对面看了过来，与曲云歌遥遥对视。
“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哼哧——”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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