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木门被人用力轰开。
这动静将躺在地上的少年吓得浑身一震，连忙爬起身来低着头乖顺地跪好，发间还插着几根干草。
砸门的女人声线尖利，嘴里嚼着肉渣，说出口的话也粗鄙不堪：“你个赔钱货，给老娘把头抬起来！”
少年颤栗地抬头，露出一张蹭着脏灰的清隽的脸，同云岚在水盆里照映出来的那张脸一般无二。
他眼神不敢乱瞟，即使抬头视线也是落在虚空处，因为面前这个女人不允许他直视自己。
女人手里拽着件大红绣花裙，厉声质问他：“谁给你的狗胆，敢把老娘的衣服洗成这样。”
她翻出衣裙上的破洞来给少年看，“瞧瞧，你就是这么洗衣服的吗？”
少年无法反驳。家中有负责扫洗日常的仆妇，但女人非要让他洗，且常常喊人盯着他。
搓洗时劲小了会挨骂，洗不干净会挨打。现在劲大了，洗坏了，依然大祸临头。
少年猜得不错，女人见他不回话，狠狠两个耳光扇来，打得他瞬间耳鸣目眩。
外面天仍是黑的，明月高悬，女人为了找他的麻烦不惜夜里闯进柴房。
然而他也习惯了，只要这女人在他爹那儿讨不到好，就会随便寻个由头冲他撒气。
前几天才刚用鞭子抽他一顿，罚了一整天不许吃饭。
打完两耳光，女人才稍微解气些，重点便挪到了别处。
“听说前几日，住隔壁破院子那老不死的跟你搭话了？想让你去剑宗拜师？”
少年的头又埋低下去。
“你把你娘克死了，还想上玄霄山把师父也克死吗？就你这贱骨头还想修仙？做梦吧你！你这辈子就配睡在柴房给我们干活。你可别忘了老娘养大你的恩情，休想跟着那个老不死的逃走。”
话说完女人还觉得不得劲儿，经过门边还一脚踢翻了少年的碗。
里面只装了两个素包子，吧嗒滚到地上沾了灰。
“今天洗的那些衣服，天亮以后给老娘重新洗，根本没洗干净，还有一股鱼腥味。”
少年两眼死死盯着那两个脏包子。
他躺在干草团上一夜无眠，天亮时分听见敲墙声。
临出门时，他狠狠踩扁了两个包子。
拨开院子角落的狗洞遮掩物，少年矮身爬出去，隔壁院的老人坐在牛车上等着他。
他离家远去，什么也没带，孑然一身，也不曾回头看过家的方向。
早在他娘亲难产勉力生下早产的他撒手人寰以后，他就不再有家。
去玄霄山的途中两人一路无言。
行至玄霄山脚，老人指了指山上，手推着少年的后背，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上山去，你这一生的命运都会改变。”
天真的少年相信他的话，一步一步努力往上爬，直到体力不支晕厥滚下阶梯的前一刻，他都坚信自己艰苦的命运即将要迎来转机。
云岚挣扎地睁开眼睛。
这几日他断断续续做了一些梦，都是关于这副身体生前所经历的，前身的境遇他已经大概通过零散的梦境摸清了十之**。
明明他就要开始新的人生了。
他们二人也算是另一种殊途同归吧。
在即将改变人生的重要节点猝然离世，他们同样是没有了家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缘分，云岚的灵魂才会进入这副身体。而“他”又去到了哪里呢？是否也有这样一次重来的机会？
云岚的心脏忍不住抽痛。
如果说刚穿越到这里的时候，云岚还一个头两个大搞不清状况，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那么现在他知道了，他要替自己和“他”——两个“已死”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好好地活下去。
并且活得快乐，活得自在。
“云岚，你起了吗？”
云岚下床蹬上鞋，开门把大师兄迎进屋。
大师兄端着一份药膳走进屋，托盘搁在书案上，看云岚的头发还乱糟糟的，便清楚他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
“你起的正好，正是午餐的时辰了。”
云岚脸微微红，咧嘴笑了。睡到中午才起，也是修仙之人里头一个了吧。
他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整觉了，当然是趁能睡的时候多睡点。
云岚快速洗漱一番，盘腿坐在书案边吃起今天第一顿饭。
炖得软烂入味的山药黄芪鸡丝粥，正是大师兄嘱咐厨房，特意做来给他补身体的。
这几日云岚可以说是被好吃好喝的养着，甚至端到房里来给他吃，娇惯得云岚骨头都犯懒了。
整个人看上去不像刚来时瘦成皮包骨的竹竿模样，面色也被滋养得红润不少。
云岚笑着问：“辛苦大师兄天天给我送饭，我是不是今天就可以参加考核了？”
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才刚认识几天而已，潜意识里却觉得大师兄是个很好相处，很容易让人心生依靠的人。
大师兄伸出大掌抚了抚云岚的额头，那里的皮肤已经光洁如新，宛若没有受过伤一般。
除去玄霄山的地理优势灵气充沛养人不说，一剑宗内的药房炼化的伤药也是顶级的，短短几日就把云岚额头的磕伤，和身上受到虐待的伤痕褪得几乎看不见。
“伤是好得差不多了，身子骨虽仍弱了些，应对考核该是无甚妨碍。等今日课业结束，晚些时候便可带你去寒石洞府参加入门考核。
你且做好心理准备，若是没有通过，极可能会遣你下山，或打发去宗门后勤做杂役哦。”
云岚收起笑郑重点头，应道：“做杂役我也愿意，我要报答大师兄这几日的悉心照料。”
嘴上这么说，实则云岚有更重要的原因。
这里于他而言太过陌生，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实在没地方去。
就算考核没过拜师失败，最终当不成一剑宗的弟子，当个杂役也算有住所、有庇护。
大师兄浅浅一笑，摆手说不必。
吃过饭，云岚在天风岭周边散步消食。
他所在的地方叫天风岭，是玄霄山内的其中一座山峰，由前几日亲鉴过云岚的剑修楚以尘掌管。
他座下的弟子只寥寥几人，并非是来上山拜师的人不愿意选择这里，而是楚以尘挑徒弟简直不要太挑剔。
天风岭在玄霄山一剑宗内的外号叫美男岭，就是因为师尊选人不仅仅看天赋、还挑颜值、挑身高，长得好看但不符合楚以尘个人审美的也不行，总之择入方式很是奇葩。
不过也正因如此，天风岭的弟子个个眉清目秀、身高腿长、天资过人，可谓修仙界的男模天团，带出门去简直全方位无短板。
等云岚通过考核，就会成为楚以尘座下第八个弟子，男模天团的一员，别提有多威风。
云岚还不是正式弟子，不可以在玄霄山里乱窜，故这几日吃喝拉撒睡只能待在天风岭。
他不能上课，只在第一天远远看过弟子们上早课的情形。
大师兄一人端坐上首，弟子们盘腿坐在堂上，规规矩矩鸦雀无声，无一人发出半句杂音，个个垂眸看着手中书卷默读。
早课结束之后是他们自行练剑的时间，会比在课堂上相对自由，没有人盯着，修行进步全凭良心。
非正式弟子按规定不可接触宗门内的修行事物，云岚无所事事，吃过午餐后又回床上睡了一觉，傍晚时分才被大师兄摇醒了。
云岚迷迷糊糊醒来，用手背蹭去嘴角的口水渍，拖过放在枕边的小包袱背到肩上。
大师兄挑眉好笑道：“这些是什么？”
云岚揉揉眼睛，意识还没从困意中挣脱出来，嘴里含糊地回答：“不是要去参加考核吗？以我的聪明才智一时半会可能出不来，准备点吃的，嘿嘿。”
里头装了些大师兄端来的糕点，还有其他师兄好奇来看望他时塞的干果小零嘴。
“嗯……”大师兄迟疑道：“吃食不可带进寒石洞府哦。”
“啊！”
云岚立刻把包袱取下打开来，拿起一个小巧玲珑的绿豆糕就往嘴里塞。
“唔……那我趁现在赶紧吃点再进去吧！”
大师兄一脸柔和笑容，让他不着急慢慢吃，先到天风岭的厨房去吃顿正经晚饭也可，因为入门考核可能要延后了。
云岚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为什么？”
“因为有一位从万剑阁来的新客人。”
云岚等得差点抱着糕点又睡过去，大师兄才终于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云岚，这位是将要和你同屋而寝的弟子。”大师兄让开一步，露出站在门口，身姿挺拔的少年。
云岚只一瞥，不由得微怔，这人长得未免有点太超过了。
明明是个男孩子，却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又丝毫不显女气。纵观天风岭美男甚多，云岚也觉得面前的人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
用他那儿的世界观来举个例子，那必得是c位出道，在娱乐圈中都能称得上脸蛋天才的程度啊！
而少年人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他背着几个包袱，宿舍门口还摆着好几口木箱没抬进来。
看上去一点儿不像来拜师学艺的，像是带着整副身家投奔亲戚来了。
大师兄指着另一张被云岚堆满的床榻，为难道：“你需尽快将床榻空出给这位弟子，否则他今夜无处下榻了。”
另一张榻上堆了许多云岚乱七八糟的东西。
几件统一制的青白双色一剑宗弟子袍、几根腰带和束发带，拜师尚未尘埃落地的缘故，云岚暂未把衣裳整理进衣橱。
别的是师兄们送来的小玩意儿，竹蜻蜓、弹弓之类的，小孩爱玩什么师兄们就给他拣什么来。
甚至还有一根又长又直的木棍躺在榻上，让云岚充当剑耍着玩儿。
云岚一边收拾一边头脑风暴。
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享受单人间到下次统一招收，根本没来得及费心去熟悉古代人的生活习惯和说话方式。
这才几天就得被迫跟舍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露出点什么马脚，这舍友会不会把他当成妖怪上身给捅出去？
不行！
云岚深觉必须要和新舍友保持距离，尽量少同行，少交谈。
待少年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夜已入深，云岚正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躺着。
他沉默地望向窗外。
月光如洗，星辉点点，前路躲藏在微弱的光点后，看不清也摸不着。
酝酿睡意间，总感觉有硬硬的东西硌着后背。
他起身掀开床单一看，是条皮绳，还是一根沾了脏土的皮绳。猛地转头去看云岚的床榻，云岚正巧朝他这面翻过身来。
“？”
“？”
二人面面相觑。
云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好看的眉毛挑起一边，“怎么了？”
新舍友拇指和食指捻起那根绳，在窗子照进的月光下晃了晃，让云岚能瞧清楚。
“这是你的？”
云岚推开被褥跳下床，接过那条皮绳。
“是我的，抱歉抱歉！”
那根脏得很的皮绳，是云岚的弹弓上脱落的。白天还被他用来射路边随手捡的小石子，事后洗都没洗直接丢到那张床上了。
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新人入住了嘛。
糟糕，新舍友会不会是有洁癖，所以生气了？
云岚一眼他的床，谨慎发问：“要不，我给你床再擦擦。”
新舍友冷冷吐出两个字：“无需。”
新舍友看来也不像好相处的，倒是不用刻意保持距离了，云岚撇撇嘴，滚回自己被窝里去。
直至翌日天光大作，日晒三竿，云岚被无情地从床上拖起，一路浑浑噩噩地跟着大师兄走到后山的考核点——寒石洞府。
洞府里头吹来冷冽的风，手里被塞了张黄不拉几的纸和一把火折子。
结界落下的光刺到云岚的眼角，云岚这才惊觉，考核要开始了！
你好，再见，天天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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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始于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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