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夷的辅助下,时间在格翁里身上以近二十倍的速度流逝着,外界只过去两年半,对于格翁里而言,却是整整五十年。
五十年,几乎是普通人的大半辈子。
她出关之时,已经从少女长成了中年妇人,然而她非但没有抱怨,神情还显得万分轻松。
加速时间对石夷的消耗也很大,若非周负时不时给他们送丹药灵草,恐怕石夷就要率先倒下了。
在格翁里出关后,石夷就马不停蹄地自己闭关恢复元气去了,因为岁月之力毕竟不是祂自己的权柄,而是在帝俊的安排下,从噎鸣身上继承而来的。
格翁里晋升至炼神还虚初期,这意味着她功体趋近圆满,可以取出山海玉书了。
羲和直接将格翁里带去了昆仑山秦琢的闭关之地,周负为了给准备全力冲刺炼虚合道的上方山掌教送灵石,晚到一步,依旧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爱人,只见到了脚步轻快地从昆仑走出的格翁里。
“秦公子已经将移天剑从我体内取出来了,眼下正在祭炼呢。”格翁里见到了行色匆匆的周负,主动开口。
言下之意,就是秦琢在忙,你还是别进去了。
周负停下脚步,疑惑地重复:“移天剑?”
“是啊。”格翁里点点头,“秦公子说那是移天君耗尽心血铸就的剑,不如就冠以‘移天’之名吧。”
“好名字。”
周负露出恍然的表情,随后端详了格翁里一会儿,道:“你别难过,我这里还有一些能延年益寿的灵草,定能补足你缺失的天寿……”
“多谢美意,但是不用啦。”格翁里含着笑,轻轻摇头,怅然道,“我虽老了,但我也活下来了,还达到了以前不可能达到的炼神还虚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周负真心实意地赞叹:“姑娘豁达。”
“哈哈哈,我本来只能活到百八十岁,现在却还有一百多年的寿数,更是结实了许多传说中的大人物,这么看来,其实是我赚了呀。”
秦琢祭炼移天剑,周负帮不上什么忙,但羲和还是给他传了消息。
这不仅是因为两人的关系,更是因为移天剑出世,山海界多了一种应对无限主神的手段,那么众帝之台就可以拆掉了。
只要拆掉众帝之台,就能取出息壤,复活应龙庚辰。
周负想了想,扭头去了北海龙宫,想要从帝台下被毒水污染过的泥土中分离息壤,非得要东海鼋龟一族的助力不可。
此事秦琢早已打点好了,周负只需要去龙宫叫老龟一声就行。
老龟言出必行,当即带着家中那个叫小芸儿的后辈,同禺强告了假,随周负启程前往昆仑。
可是老龟年纪太大了,小芸儿又太年轻,修为不济,禺强便让北冥凌送了他们一程。
北冥凌骂骂咧咧地化作鹏鸟,从北海飞往昆仑。
秦瑞和王黍都在穹阙边盘坐修炼,两个人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较劲,比谁先突破至炼虚合道境,引来天劫。
嬴政都拿他们没办法,秦家人骨子里的“倔”比道法的传承还要稳定,嬴政自己就很倔,他给予厚望的长子扶苏也倔,远赴蓬莱单杀徐福的嬴琛同样是倔驴。
就连秦琢,更是被嬴政养得头铁得不得了。
周负望着被冰雪覆盖的山峦,神情有些恍惚,脚步不经意地放缓了。
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怎样的,是高兴还是悲伤,是兴奋还是不忍,亦或是都有?
心海波涛汹涌,如同海浪中的一叶小舟,在未知的航道上摇摆不定。
自诞生灵智时期,他就已经守在众帝之台上了,人们称呼他不周君,尊崇他、敬畏他,却忘了他只是不周山掉下的一块小石头而已。
目光所及,唯有晦暗得分不清昼夜的天空,和冰冷彻骨的雪。
他镇着相柳的怨气,守着山海界的世界屏障,似乎他生来就是为了做这些。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是不周君,是不周山的一部分。”周负很轻很轻地对自己说,“守护山海界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我并不是为众帝之台而生的啊。”
他散去了护体灵力,任由刺骨寒风缠上他的衣角,勒进他的肉里。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他的脚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可飞雪无意,很快就将那些痕迹轻轻抹去。
十步,二十步,三十步,四十步……
黑发在风中狂舞,如同泼洒的墨,无拘无束地挥洒开,掩盖了他面上的所有表情。
一百步,两百步,三百步,四百步……
岩灰色的眼瞳神光湛湛,漫天如刀的风雪并未迷蒙他的视线,反而将那对眼珠打磨得愈发澄澈。
一千步,两千步,三千步,四千步……
周负走过他无可倾诉的前尘,走过他熬过的孤独而漫长的四千年,终于踏上了众帝之台。
帝台上,周负的本体闭目端坐,陶佣之身在本体面前半蹲下来,一模一样的脸相对,像是在照镜子。
周负闭上了双眼,身躯渐渐缩小,化作一尊小陶佣,静静地躺在帝台的中央。
下一瞬间,他的本体睁开双眼,眼中透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他从帝台上站起,一拂袖,将小陶佣和定秦剑都收了起来。
“恭喜不周君!”老龟和小芸儿纷纷行礼,祝贺道。
周负微微摇了摇头,笑了笑:“今日主要是为了复活应龙,怎么恭喜起我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有些颤抖的手,默默平复内心的激动。
周负飞身跃至高空,身上的气机节节攀升,一向不显山不漏水的不周君终于尽情地释放自己的威能。
炼神还虚初期,炼神还虚中期,炼神还虚后期……
炼虚合道!
仙人级别的气息一出现,就连秦瑞和王黍都停止了修炼,向周负所在的位置投去视线。
但这不是周负的巅峰,他还在提升!
周负的身形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气息不再局限于自身的躯体,而是弥漫在整片天地间,每一个角落的微小变化都逃不过神识的感知。
老龟和小芸儿被他身上磅礴的气势所慑,呆呆地望着平日里低调沉稳的不周君。
“这、这可比咱们禺强大人强得多……”小芸儿喃喃道。
老龟也万分震撼,都顾不上让冒失的后辈慎言了。
周负轻轻呼出一口气,灵力汇聚于指尖,随后单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在空中凝聚,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大道符文。
这些符文如同活物般游走在他的周身,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破。”
他手掌翻转,淡淡吐出一个字。
字音虽然轻柔,却如同雷霆一般,在众帝之台上空回荡。
大道符文自高空砸下,古老的众帝之台在这一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石柱、石板开始剧烈震动,发出一阵阵刺耳的破裂声。
最终整座帝台化为粉末,随风飘散了。
相柳怨气也被周负消磨殆尽,只有一块被毒水脓血灌满的大坑,散发着腐臭的腥臭味。
巨大的爆炸声震撼着昆仑地界,远处的山峦仿佛都在颤抖,在这片混乱中,周负显得格外平静。
我自由了。
周负站在众帝之台的遗址上,在心里默念道。
老龟吞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带着小芸儿上前,施展起鼋龟一族的天赋能力,从污池中将息壤分离。
周负又喘了一口气,带着一点不真实感,找了一块没有被毁干净的大石块坐下,盯着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他突然摸了摸身下格外坚固的石块,发现有点不对劲。
石头里面,好像封存着一股奇异而强大的力量,却又不属于和众帝之台有关的任何存在。
不是禹,不是息壤,更不是相柳,似乎和大地有关?
周负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将这股力量剥离了出来,土黄的玄气从石块上一丝一缕钻出,在他掌中凝聚,渐渐形成了一颗棕褐色的泥丸。
泥丸中蕴藏着一道微弱的神念,周负感知后,就明白了这股力量的来历。
“原来是后土的权柄……”
确切来说,是后土特意留给周负的权柄。
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后土执掌【厚土】,与【天】相对,与噎鸣的【岁月】一样,都是极为强悍的权柄。
共工被无限主神算计,撞倒不周山,而想要补全不周山,周负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作为共工的后人,后土对周负总是怀着一丝愧疚,因此在建造众帝之台时,祂偷偷在帝台内部留下了部分大地权柄。
灵石化身与大地权柄十分契合,这个权柄就是留给周负的。
若有朝一日,众人想拿周负补全不周山的残缺,周负或许能借助地气生生不息的特性保下一命。
就算周负不用借此自救,大地权柄也能给他的实力带来极大的提升。
可惜,后土不久后就在与天魔的战斗中牺牲,这个秘密一直埋藏到今日才被揭开。
周负攥紧了泥丸,久久不动。
不是所有人都视他为可弃之牺牲,还是有人在意他的。
秦琢自不必提,西王母对他满怀怜惜,帝俊也在大荒铸造祭坛,想代替他补全不周山破损的秩序。
还有后土,即使他和后土根本不曾谋面,但透过时光的阻隔,后土的关怀依旧让他深觉感动。
“周负!”
秦琢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周负猛地抬头,立刻迎了上去:“阿琢!你不是在祭炼移天剑吗?怎么强行出关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在场呢?”秦琢笑盈盈地落到他面前,拉过周负的手上下检查了一番,便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周负吸了吸鼻子,将他箍在怀里,委屈道:“阿琢,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秦琢安抚地亲亲他的眼角,眼睛明亮得惊人,“所以我来见你了。”
“周负,从今往后,世上再也没有能困住你的事物。”
周负自以为很冷静,听到这话,却突然哽咽了:“……嗯。”
不周有顽石,深埋未知年。
时去难磨毁,今来镇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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