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舰队总部医疗中心高级军官诊室
凌戈坐在诊疗椅上，肩膀微微下塌。这里是他的总部，他的安全老家。此时，他有些困惑，在等着医生开口。坐在他对面的，是舰队里一位年长的Beta军医——哈兰医生。他正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所以，凌戈中将，”哈兰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您是说，在与艾可·金小姐进行信息素抚慰后，您出现了强烈的生理性不适？甚至需要离场缓解？”
凌戈面无表情地点头。何止不适，简直像被糖精灌满了全身，浑身不得劲。
“是的。并且，我的精神图景出现了异常温暖化现象，伴随窒息感和被束缚感。”
哈兰医生若有所思：“高匹配度Omega的信息素抚慰，通常能极大缓解Alpha的精神压力，尤其是像您这样长期处于临界状态的情况。出现排斥反应确实罕见。您和艾可小姐的官方匹配度是？”
“92%。”
“92%……”哈兰医生手指在电子报告上快速滑动，调出另一组数据。“但是，根据我对您血液中信息素残留物和神经应激反应的初步分析：您对金□□素的生理接纳度，似乎远达不到这个数值。这是70%到75%区间该有的反应。”
凌戈猛地抬起头，75%？开什么星际玩笑！官方匹配度还能造假？他立刻压下震惊，声音沉了几分：“确定吗，医生？”
“你相信我的检测，中将。”哈兰医生语气肯定，“虽然高匹配度也可能因个体差异出现轻微不适，但您这种程度的排斥，尤其是伴随精神图景的负面反馈，极大概率意味着实际匹配度并未达到92%那么高。我建议您……呃，和金小姐的相处或许需要更多后天的情感培养，不要过度依赖信息素本能。”他说得尽量委婉。
凌戈沉默了，拇指无意识地用力碾过左下颌的疤痕。一股被欺骗的怒火混合着一种诡异的“果然如此”的解脱感在他心中翻滚。
哈兰医生看了眼他阴沉的脸色，直接切换话题：“另外，关于您提交的另一份报告——描述您在执行任务时，遭遇一名E级Omega的信息素攻击后，反而感到精神狂暴被‘强行镇静’？”
“是的。他的信息素是苦杏仁味，浓度极高。接触瞬间如腺体被侵蚀，剧痛难忍，但随后脑域的剧痛和躁动却被一种蛮横的力量压制。带来一种……痛苦的平静。”
“逆阶共鸣！”哈兰医生的眼睛瞬间亮了。“中将，您遇到的是极其罕见的特例！”
“特例？”
“对！某些低等级Omega，拥有**型的攻击性信息素。这些特例近年来被官方抹杀了，但根据文献，这种情况并不罕见。以前这种Omega往往都是军队的攻击手。”
“平时他们与Alpha匹配度极低，但一旦高浓度爆发，就有可能与其特定特质的Alpha发生逆阶共鸣，瞬时匹配度甚至能超过95%！”哈兰医生激动地比划着，“但这种共鸣带来的不是愉悦，而是极致的痛苦与极致的镇静并存。就像您描述的，既是剧毒，又是解药！”
凌戈彻底愣住了。那个柔弱的、软软的躺在被子里的Omega。与他，95%？他强制忽略了苏时安用信息素弄晕他一堆下属的事情。震惊之后，一种荒谬的“理所当然”感又浮现出来。也是……那种撕开裂肺又清醒无比的感觉，确实比那虚假的甜腻真实一百万倍。
哈兰医生继续严肃地说：“能引发这种共鸣的Omega，本身必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们的腺体通常是畸形或受过重创的，每一次高浓度释放信息素，对自己也是极大的负担，甚至会引发共感反噬，瘫痪很久。他们就像未被打磨的钻石。不，是未被驯化的凶器，拥有可怕的力量，但也极度脆弱。”
医生看向凌戈，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中将，如果您能找到这个Omega，他需要最精心的照顾和最专业的训练来开发和控制这种潜能。粗暴对待或者置之不理，都可能造成更可怕的后果——无论是为他，还是为可能被他无意识伤害的人。他的价值，远超寻常Omega。”
凌戈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脑海里闪过苏时安苍白消瘦的脸、后颈狰狞的疤痕、那双带着倔强和绝望的眼睛。
所以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是这么来的？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攫住了他——有震惊、荒谬、一丝莫名的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责任感。
他猛地站起身，“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今天的话，列为最高机密。”
“当然，中将。”
凌戈转身大步离开诊室，靴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比来时更加急促有力。
艾可·金：92%，假的。
苏时安：E级，逆阶共鸣……超过95%，真的。
这都什么事！
雷蒙离开后，凌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随即转身走向通讯台，直接接通了军部后勤档案馆的保密线路。几小时后，一叠微缩胶片扫描件的图纸资料被送到了凌戈的书房。他摒退左右，将自己埋首于这些泛黄的纸张和闪烁的光屏之中。图纸确实不全，许多地方标注着“业主自改”或“权限受限”的字样，尤其是地下层和几处结构墙体的内部，存在着明显的空白和矛盾之处。
这反而更坚定了凌戈的猜测。他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叶清，一位顶尖的科研人员，绝不会满足于标准化的安防。他们一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彭斯。”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召集所有不当值的佣人，再去调两台工程机器人来。带上照明和破拆工具，到主宅地下仓储区集合。”凌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命令清晰果断。
“是，少爷。我立刻去办。”
凌家老宅的客厅里，凌戈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很是烦闷。这么大个祖宅，这么大片星际，他想找一个人，竟然无从下手！
这时，玄关处传来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无需回头，那熟悉的铁锈味信息素已然压进了客厅。
凌戈顿时紧绷起来，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没有转身，只是从玻璃的倒影里，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雷蒙上将，军部的实权元老。他父亲的部下，在他失去双亲后成为了他的养父。
雷蒙穿着一套熨帖的铁灰色将官常服，他环视四周，锐利的目光扫过看似一切如常的客厅，最终落在凌戈身上。
“我听后勤技术处的人说，你急吼吼地调用了一支高级别工程队，要全面检查自家的安保系统？”雷蒙审问道，“我看你这儿好好的，连个花瓶都没碎。凌戈，你丢了什么？”
凌戈缓缓转过身，脸上是惯常的平静。他没有回答。
雷蒙老练地捕捉到了他脸上极力隐藏的烦躁，轻哼了一声。
“一个Omega？”
凌戈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那双冰川与金属灰交织的眼睛，冷漠地回视着雷蒙。
“砰——”
雷蒙猛地一掌拍在旁边厚重的红木桌几上，桌子裂开了，连桌上的摆件都颤了一下。“凌戈！我告诉你！安保系统加强，可以！但是，人——就不要找了！”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风声已经漏出来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Omega，你想把事情闹多大？再查下去，你以为金家会不知道？你刚和艾可·金订婚！就在自家老巢弄丢了另一个Omega？”
雷蒙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是失望。他绕着凌戈走了半步，声音压低了。“那是个什么样的Omega？啊？娇小柔弱？会哭会撒娇？信息素味道特别勾人？我告诉你，什么样的Omega，那能有艾可·金好？她哪一样不是顶尖？对你又是一片痴心！”
“我告诉你，什么都没有匹配度重要。别想着一时的爱情，那都是**。你看我那79%的老婆，最后怎么样？不还是死了吗！”
“你看看你今天！一大清早，火急火燎地就从人家身边离开，连顿早饭都没陪人家吃吧？啊？金家都已经找到我这里来了！”雷蒙用手指重重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我是你的养父！我看着你长大！我要为你的前途负责！听我的。现在，立刻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他凑近一步，吼出最后几句话：“晚上，晚一点，亲自去金家找艾可！就说白天军部有紧急军务！给我好好道歉，放下你那些臭架子！陪她吃晚饭，陪她过夜！把该办的事都办了！只要你把她哄好了，把她标记了，今天这点破事，就什么都不是！懂了吗？！”
凌戈闭了闭眼，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
“我知道了。晚上，我会去的。”
雷蒙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这小子，从来都不听他的。一心想为父母报仇，有什么好的。讲了不要掺进去，老老实实地跟着金家升衔升官，顺顺利利。
“但是，安保系统全面升级期间，老宅本身的一些旧有结构，我需要完全掌握。”凌戈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雷蒙。
“这宅子有些年头了。父亲和母亲当年似乎改造过一些地方，加装了一些非标准的防护设施，甚至可能有一些应急密道。这些图纸和权限，连我也不完全清楚。您是父亲的老战友，或许了解一些？”
雷蒙审视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这话的真正意图。
半晌，雷蒙才哼了一声。
“凌峥和他那个Omega确实喜欢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像是在抱怨着，“老宅子是有几条废弃的维修通道和一个旧的防辐射避难所入口，都在地下层，平时用合金板封死了，估计早就锈透了。图纸……应该在军部后勤档案馆的旧宅备案里有一部分，但不全。他们后来自己加装的东西，没人知道。”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这些陈年旧账，你自己去找后勤调档案。当务之急，是把你眼前的事处理好！别再出任何岔子！”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凌戈独自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晚上去金家？哄艾可？这不可能。
不过，倒是提醒他了。也许，这座陈旧的老宅，藏着一些谁也不知的秘密。
半小时后，凌家老宅那通常阴冷寂静的地下区域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两台重型工程机器人发出低沉的嗡鸣，几名强壮的Beta佣人穿着工装在一旁待命。
凌戈指向一面墙体。
“这里，图纸显示后面应该是空腔。切开它。”
切割器发出刺耳的噪音，火花四溅，厚重的合金板被缓缓割开一个口子。一股陈腐、带着铁锈和尘埃的空气涌出。后面果然是一条通道，里面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坍塌的碎块。
“清理出来。”凌戈自己第一个拿起铁锹，率先走了进去。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凌戈几乎亲力亲为。他用铁锹清理淤积的杂物，指挥机器人移开巨大的障碍物，甚至亲自趴在地上，用手电探查通风管道深处的结构。
彭斯跟在他身后，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和杂物。“少爷，左侧那根管道可能是老旧的能源副线，虽然废弃了，但最好让机器人来处理。”
凌戈用力撬动一块卡死的金属板，头也不回地问：“彭斯，你在凌家多少年了？”
彭斯微微躬身：“回少爷，从老元帅在世时就在了，至今三十七年。”
“三十七年……那你见过这宅子很多次改造吧？”
“是的，少爷。夫人……叶清女士在世时，改动尤其多。”彭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她总有很多奇思妙想，喜欢把最新的智能家居系统和老宅的结构结合起来，有时还会自己画些草图。老爷……凌峥元帅虽然总说麻烦，但每次都由着她。”
凌戈动作顿了一下，眼前似乎闪过母亲伏案画图、父亲在一旁无奈又纵容地看着的画面。他甩了甩头，继续问道：“你觉得这宅子怎么样？”
彭斯谨慎地回答：“它很古老，有很多秘密，也承载了很多记忆。维护起来很麻烦，但……它有灵魂。”
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工具工作的声音。凌戈忽然换了个话题，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彭斯，那天我带回来的那个Omega，你觉得他怎么样？”
彭斯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下，平静地回答：“那位年轻的先生看起来很疲惫，身体损耗很大。他很警惕，像一只受过伤的小动物。但眼神里有股劲儿，一种不肯屈服的东西。”
凌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侧头听着。
“至于喜欢与否……”彭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作为管家，我没有资格评论少爷的客人。但客观来说，他……很特别。”
凌戈“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将撬棍压下去。金属板发出呻吟声，终于松动了。
他看着眼前被逐渐挖通的、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古老通道，仿佛也看到了某个蜷缩在角落、浑身是刺却也遍体鳞伤的Omega。
他直起身，对工程机器人下达了新的指令：“继续。把这条通道彻底打通，我要知道它到底通向哪里。”
当凌戈挖开通往最后一条维修通道的堵塞物后，沉重的合金板被移开。后面并非应急避难所，而是一扇有些笨重的实木门。
他推开木门。一瞬间，仿佛踏入了时间的另一端。
门后的空间，从天花板、墙壁到地板，都由浅色的木材包裹。没有冰冷的金属，也没有任何智能接口或发光屏幕。
时光，仿佛凝固了。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旧书页、干花和木料的香味。
这里不像一个安全屋，而是他父母构筑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小世界。
墙壁上，充满了纸质和手写的痕迹。有他母亲随手画下的涂鸦、密密麻麻写满公式的手稿。还有……照片。
很多很多照片。
襁褓里一个脸色红扑扑、皱巴巴的婴儿，睁着懵懂的眼睛，那是他。一两岁时，他坐在草地上，笑得看不见眼睛，满手满脸都是泥巴。再大一点，他抓着一只还在扭动的虫子，兴奋地向前奔跑……
那时太小了，记忆早已成为一片混沌的光影。只不过，此刻看到那些被定格的瞬间，一种遥远而真切的、属于他自己的童年的纯粹快乐，让他满满的安心。那确实是他。是那个当年父母健在、被爱意包围着的他。
他低下头来，有点不敢看照片上的快乐。他怕自己冰冷的眼神打扰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他。
他缓缓往前走，打开其中一个抽屉。里面放着父亲亲手为他做的小型机甲模型、带有太阳味道的干花标本，还有一叠用丝带捆好的信笺。最上面一封，露出父亲那刚劲有力的字迹开头——“致吾爱清清”……
他拿起那枚木制机甲模型，冰凉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微的刻痕，久久没有放下。
这么多年，他太累了。像一把永不回鞘的刀，在星际间与狰狞的虫族厮杀，与虎视眈眈的帝国争夺生存空间，在谈判桌上与狡诈的普鲁塞人拉扯周旋……尸山血海，阴谋诡计。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他足以自豪，问心无愧。可每当想起父母时，那刻骨的疲惫和空茫便会席卷而来。为父母复仇，这条路有尽头吗？尽头，是解脱，还是更深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模型轻轻放回原处。他继续沿着这个不大的房间往里走，细细地看过每一寸充满回忆的痕迹。
走到走廊尽头时，他脚步顿住了。他的对面，是一面木墙板，由数块木板拼接而成。其中，有几块木板的拼接缝隙，比房间里其他地方的要稍微宽了。
他伸出手指，沿着那道缝隙缓缓移动，其下是不同于实木的冰冷触感。
是金属。
这里有一个暗门。
他仔细检查周围，发现没有任何电子锁的痕迹。只是在墙板边缘处有一个模仿木疤的凹陷。
他按下，“咔哒”一声。
一小块墙板无声地滑开，里面嵌着一个密码箱。
密码是六位数的转盘锁。
凌戈的呼吸骤然屏住。这个位数……与他之前费尽心力破译母亲留下的那段加密信息，最终转译出来的那串数字的位数……完全一致！
难道……
他颤抖着，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缓缓转动密码盘。
“嗒”
“嗒”
“嗒”
最后一个数字归位。
“咔嚓。”
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
箱盖应声弹开一条缝隙。
凌戈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箱盖。里面只有两样东西——
一封小心折叠好的、略显发黄的信纸，上面是母亲的笔迹。
以及，另一段被刻录在一小片黑色晶片上的密文。这段密文的编码方式，与他之前从母亲遗留的怀表里获取的那段残片，同出一源。
他拼合两段密文，依旧只能解出些零星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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