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584年……”
凌戈低沉的声音在安全屋内回荡。苏时安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抬起眼，审视般看向凌戈，随即又飞快地垂下，不愿让对方看清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
星际584年，他太熟悉了。那年他十二岁。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因为他的腺体被确认对某种神经毒素具有极高的适配性和转化能力，他成了“蚀月计划”中备受“青睐”的实验体。日子变成了躺在冰冷医疗床上的无限循环，注射各种成分不明的试剂，被强制激发信息素，腺体上的累累伤痕便是那时留下的烙印。他们会反复切开它，植入生物组织或注入催化药物，美其名曰“优化”。“优化？说得真好听，不就是想把我的腺体改造成**武器吗？” 他在心里冷笑。
也托他们的福，他早早认清了一个事实：Omega的腺体远非联邦宣传的那般娇弱。切开它会痛，痛彻骨髓，但也能在绝境中爆发出足以自保的高浓度信息素，只是代价是身体越来越虚弱，像被不断掏空的容器。他在心里自嘲。“不过，就算我是破布娃娃，也能噎死几个不长眼的。”
也是从那时起，那位被他偷偷称作“月亮妈妈”的女研究员就很少来看他了。只有一个晚上，他疼得实在受不了，缩在床角无声地流泪时，月亮妈妈来了。她轻轻握着他的手，告诉他再坚持一下，就会自由了。就是那句“再坚持一下”，让他咬牙，往下撑一天，又一天。
“你妈妈……她长什么样？”苏时安试探着问道。
凌戈略显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他操作了几下个人终端，调出一张全息照片。影像中，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戴着宽边草帽，在灿烂的花海里扬起明媚的笑容。鹅蛋脸，鼻梁不算高挺，下巴圆润，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气息。
苏时安凝视着照片里的叶清，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但他记忆里那些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的研究员，没有一个会这样笑。或许，只是那份难得的温暖感，与月亮妈妈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吧。至于月亮妈妈具体的长相，早已在年复一年的痛苦中模糊了。“笑得这么阳光，怎么看都不像是会生出这种冰山脸的人啊。基因突变吗？”
他摇了摇头，带着一丝失落：“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之前我说，我需要你。”凌戈斟酌着词句，目光锐利而坦诚，“是因为我想查清‘蚀月计划’的真相。我父母很可能都因此丧生。”
苏时安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凌戈左下颌那道幽蓝色的激光疤上。
凌戈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手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痕：“这个？是当年‘大幅射’事故留下的。后来在军队长期接触高强度辐射，疤痕就……一直没好利索。”苏时安透过凌戈的背心领口，隐约看到他后背也有类似蛛网的晶化疤痕，老蝎身上也有类似的痕迹，那是长期暴露在恶劣辐射环境下的标志。这一刻，苏时安对凌戈的话信了几分。
凌戈丢给苏时安一个联络终端。“你和你的同伴联系上了吗？接下来，你是去找他们，还是跟我走？”凌戈问。
苏时安看向工作台上那个简陋的频率发生器，信号微弱得可怜，铃铛至今没有回应。他不能再把老蝎和铃铛拖入更深的危险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有直面源头，才有出路。
“我跟你走。”苏时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我也要知道，背后到底是谁在搞鬼。”
凌戈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跟我回去，意味着要深入首都星那个虎狼环伺的权力中心。首先，我得为你找到可靠的医疗支持。之前科学院的副院长西斯克联系过我，表示可以提供庇护，但我不确定他是否可信。”
苏时安想说什么，凌戈抬手制止了他。
“其次，我这次是违抗军令来救你的，回去后面临的麻烦不会少。难保不会再有人从我眼皮底下把你抓走。”凌戈坐直身体，语气严肃，“不过，我已经重新部署了老宅的安保系统，会尽全力确保你的安全。我希望，你能协助我调查。
安保系统？上次我就是从你家被绑走的，这保证真让人安心！苏时安在心里想着。
“行。但我有个条件。”苏时安的眼睛里，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闪烁起跃跃欲试的光芒。
“你说。”
“我想做完我的机甲。希望你能把我留在黑市的那副机甲骨架弄回来，允许我在你那里把它造完。”苏时安在心里暗自琢磨：等机甲完工，第一个拆的就是你家安保系统。
“行。”凌戈见识过苏时安对机甲的执着，也明白这或许是让这个不安分的Omega暂时安定下来的最好方式。
第二天清晨，伍利星黯淡的晨光透过观察窗的防护栅栏，在金属地板上投下几道苍白的条纹。凌戈早已醒来，他静默地坐在控制台前。例行检查完成，各项系统指标正常，他关闭界面，起身走向食品合成器。
苏时安是在一阵细微的机械运作声中醒来的。身体各处仍在隐隐作痛，但长时间的深度睡眠让他的精神恢复了些许。他睁开眼，看到凌戈正对着那个方方正正的机器操作。片刻后，指示灯由红转绿。凌戈取出一个标准的军用加热餐盘，转身走了过来。
“醒了？”他将餐盘递到苏时安面前，“这里条件有限，只有这个。”
苏时安接过那个温热的盘子。这其实就是一份标准军用即食餐——经过加热后呈现为一种均匀的灰褐色半流质，表面光滑得可疑，几乎能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一股混合着基础营养素和微弱防腐剂的气味弥漫开来，不算难闻，但也绝对称不上诱人。
“谢谢。”苏时安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口感黏稠、顺滑，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味道……极其寡淡，只有一点盐味和难以名状的合成谷物的味道。“啧，联邦军方的口味标准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稳定且令人绝望。” 他在心里默默吐槽。
“呜——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凌戈瞬间闪到控制台前，调出监控画面。只见数架涂装着辛迪加金色穹顶徽记的小型突击艇在峡谷上空盘旋。已有全副武装的小队通过索降迅速逼近安全屋。更棘手的是，画面中出现了机械信息素追踪犬的身影。
“他们在尝试破解外围防御！”凌戈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快操作，加固防火墙，“对方有备而来，人数占优，不能硬拼，必须立刻转移！”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昨晚西斯克秘密传递来的一个地址——位于首都星附近、鱼龙混杂的艾尔兰星。那里是众多中低阶层AO的聚居地，市井繁华，便于隐藏。即使西斯克不可靠，那种环境也利于周旋。
“我们得离开这里！”凌戈转向苏时安，“你有办法干扰他们的信息素追踪吗？”
苏时安目光迅速扫过工作台上散落的零件，“嗯”了一声：“这些废旧零件，可以临时拼个信息素干扰烟幕弹！够他们呛一壶的！”
“分工。” 凌戈言简意赅，“我负责守住入口，规划撤离路线，启动自毁程序抹除痕迹。你尽快搞定干扰器！”
“明白！”
苏时安在心里吐槽：真是倒了血霉。刚吃顿安生早饭就要跑路，这煞星仇家也太多了点！
凌戈迅速移动到门边，将门框作为掩体，单膝跪地，架起脉冲步枪，警惕地盯着门外动静。视野中浮现出门外热源成像——至少六个身影正在使用破拆工具，同时还有两个低矮、快速移动的热源，显然是机械追踪犬。
苏时安几乎是扑到了那堆散落着零件的工作台前，，动作因为急迫而略显踉跄。“妈的，早知道昨天就该顺手把这玩意组装好……真是现上轿现扎耳朵眼！” 他内心疯狂吐槽。
电容、微型能量电池、高频振荡器、一个废弃的灭火器喷头、几管标注着危险符号的化学试剂……焊笔迸发出耀眼的蓝色火花，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的额角迅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连抬手擦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导线……该死的导线接哪里？哦对，正负极不能反，反了就不是干扰器是自爆装置了……”
“走七号应急通道，距离最近，但有三十米暴露区域。”凌戈一边抬手在腕式战术平板上快速划动，将预设的撤离路线同步发送到苏时安的终端。
“砰——！”
厚重的合金门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凸起，边缘闪烁着被高能切割工具灼烧后的红光。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令人牙酸。
“他们用上了等离子切割炬！这门撑不了多久！”凌戈吼道，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苏时安喊道，“还需要多久？！”
“轰——！”
合金门不堪重负，中央被切割开一个足以伸进手臂的洞口。与此同时，机械犬尖锐的吠叫越来越近。
凌戈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门外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拇指重重按在了平板上的最终确认键上——整个安全屋的控制系统屏幕瞬间闪烁起红色的【数据清除中…】字样，倒计时【00:02:00】。
“三十秒！就三十秒！”苏时安吼出来。他拿起最后一样东西——一小罐自己浓缩信息素的提取物，猛地灌入那个粗糙罐子里。“加点儿独家配方，给各位大爷加点料！”
“砰！哗啦——！” 合金门的一大块终于被彻底拆下，重重砸在地面上。一个戴着全封闭头盔的敌人开始用武器搜寻目标。
“好了！”苏时安大喊一声，举起那个罐状物，用力拧动上面的开关。
“跟我来！”凌戈左手精准地抓住了苏时安的手臂，拖着他就向房间另一侧冲去。苏时安咬紧牙关借力向前奔跑，路过门口时，将手中那个嗡嗡作响的罐状物破洞方向狠狠扔了过去！“送你份大礼，不用谢！”
罐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门外敌人的脚边。
“噗——！”
罐体释放出大量灰绿色的烟雾，这其中混合了多种Alpha和Omega特征的紊乱信息素。这玩意儿对于依赖信息素追踪的机械犬和经过相关训练的Alpha士兵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感官炸弹。
门外立刻传来一片混乱的咳嗽声、咒骂声、机械犬系统错乱发出的刺耳警报声。
凌戈和苏时安，已经冲到了那个储物柜前。凌戈用空着的手猛地拉开柜门，后壁是一道暗门。
“走！”凌戈低喝一声，将苏时安率先推入通道。
苏时安脚下一个踉跄。凌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心点！”
他们沿着狭窄的应急通道快速前行，身后传来爆炸声——自毁程序启动了。他们顺利登上了凌戈预先隐藏的一艘轻型突击舰。
船舱内，暂时只剩下引擎低沉的轰鸣和两人急促的喘息声。
凌戈设定好自动驾驶航线，目的地：艾尔兰星。他转过头，看向瘫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苍白的苏时安，低沉地开口：“……你比我想象的更能应付。”
苏时安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由陌生星系构成的荒凉美景，轻声回应，带着一丝疲惫的自嘲：“……只是为了活命。”
他顿了顿，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凌戈的目光也投向无垠的星空，吐出三个字：
“艾尔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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