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戈都会检查他后颈腺体的情况。他轻轻掀开抑制贴,看着那十字形疤痕,总忍不住抚摸上去。看着新长出来的皮肤,凌戈总有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那触感冰凉而稳定,与实验室里那些戴着橡胶手套、毫无感情的触碰截然不同。这家伙......到底是想救我、同情我,还是只是想确保他的“重要资产”别这么快报废?苏时安在疲惫与药力作用下迷迷糊糊地思考着,但他无力深究更多。
凌戈占据了床尾那一小块地方。他从不躺下,只是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曲起一条长腿,手臂搭在膝上。这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一种高度戒备下的低功耗待机。长期下来,他的眼底也有了几分疲惫。
苏时安被迫躺在床上,确实身体需要休息。但这样的不自由,也让他不禁响起那些被禁锢的糟糕回忆。这既是休息,又如同坐牢受罪。
第三天,苏时安感觉自己好了很多,全身充满了力气。他挣扎着坐起来,凌戈一个冷冽的眼神扫过来。苏时安闻到空气里那带着压迫感的硝烟与冻土气息,只好认命地躺回去。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他,他怪不好意思的。
房间角落里那台老旧的显像管电视成了唯一的娱乐。屏幕里播放着漩涡城本地混乱嘈杂的新闻和粗制滥造的娱乐节目。
“插播一条通缉令:军人凌戈劫持了低等级omega,违抗军令逃往艾尔兰星。凡提供有效举报线索,奖励100万星际币。”
看着通缉令上凌戈自己那张冷硬的军官照以及代表苏时安的“E-739”,苏时安忍不住吐槽:“老子居然有一天也能上新闻,值了。”
而凌戈看着屏幕,眼神晦暗难明,下颌线紧绷。
凌戈的另一项消遣,是摆弄从修理铺前捡来的一些废弃零件。他坐在床尾的地上,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工具刀将那些齿轮、断裂的传导线、芯片基板拆解、清理、重组。这机械性的重复动作,能让他纷杂的思绪暂时沉淀下来。零件的冰冷触感和简单的物理结构,比复杂的人心和诡谲的局势更容易掌控。
凌戈知道,被动躲藏终非长久之计,他必须了解情况。他的外出变得规律而谨慎。每次离开前,他会将苏时安安置好,反复检查门锁。换上带着汗渍和机油味的旧工装,挡住面容,混入人潮中。
他先去齿轮广场。齿轮广场是这座城市的心脏、信息的漩涡中心。广场中央是一个高达三十米的巨大、锈蚀的金属齿轮。凌戈快速扫过四周。全息广告牌上频繁插播通缉令,他仔细从人群中辨听关于治安盘查、市上新出现的“特殊悬赏”等各种消息。
各种语言、各种口音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耳朵,混杂着食物香料、机油、汗水和无数信息素的味道。但是,没有收获。在广场的情报角,他试着接触过一两个情报贩子,收获甚微。
通过几天观察,他发现了一个隐藏在齿轮广场边缘、被巨型垃圾箱半掩着的狭窄楼梯入口,这是进入“暗流巷”的路径。“暗流巷”,漩涡城地下的非法交易与灰色产业的核心区域。
踏入暗流巷,仿佛进入了城市的消化道。照明主要依靠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牌和店铺里泄露出的诡异光线。管道在头顶纵横交错,滴着冰冷的冷凝水。墙壁上涂满了各种帮派标记和隐秘的联络符号。无数道评估的目光从各个暗处投来,评估这个新来的“顾客”。
在巷子最深处,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沉默酒馆”。漩涡城门槛最高、最安全的情报交易中心。入口毫不起眼,只是一扇由废弃飞船舱门改造的黑色金属门,门上有个小小的红色指示灯。在缴纳了高额的保证金后,他获得一枚临时通行芯片。
门在身后关闭,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一种近乎绝对的静谧压迫着耳膜,凌戈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这里近乎漆黑,蓝色的射灯在桌面上投下微弱的光晕,人们都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凌戈适应了几秒,才看清内部的布局:十几个彼此隔绝的高背卡座,吧台后站着一位比他还面无表情的酒保。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
他选择一个空卡座坐下,磨砂金属桌面的数据板随即亮起。一切交流都必须通过这块板子进行。他浏览着匿名联系人列表,代号五花八门,专业领域标注模糊。他尝试着向几个标注为“军方动态”、“联邦内务”的联系人发送了预设的“敲门砖”信息。有的明显是圈套,更多的是石沉大海。最后,他抱着最后一试的心态,向一个代号为“回声”的联系人发送了暗语。片刻沉寂后,数据板亮起了回复:“但漩涡城的夜晚很清澈。”
对接成功。
对方先是闲聊般的提供了一条关于齿轮广场近期治安官轮班时间微调的消息——经凌戈核实,确实准确。接着,“回声”又隐晦地提及了普鲁塞商会近期对某些“过往不愉快事件”的敏感度提升,这隐约指向了可能与“蚀月计划”相关的普鲁塞遗骸问题。凌戈谨慎地回应着,只提出关于通缉令级别和军方搜查重点的模糊问题。
几次这样间隔数日的、简短而隐秘的文字交流后,凌戈意识到这个“回声”与其他情报贩子不同。他提供的信息不一定是最新、最劲爆的,但往往角度独特,尤其是对普鲁塞事务和联邦高层的某些隐秘动向有超乎寻常的洞察力。
凌戈判断,他就是多次军部报告里提道的“墨菲斯”。一个在普鲁塞社群中有特殊地位的人类。
终于有了收获,凌戈高兴地回到家。关门后,仔细检查门窗缝隙,就听到身后传来满是怨念的声音。
经过几天的拘束休养,加上那些不知凌戈从哪儿弄来的、味道寡淡的营养剂和修复药物,苏时安的身体终于捞回了一点本钱。脸上那层吓人的惨白褪去,多了些血色。
“凌戈,“我们再吃那种糊糊,我怀疑我快要失去味觉了”苏时安指了指墙角那堆空了的军用速食包装,“那是给机器吃的,不是给人吃的。”
凌戈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不久后,他出门了。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用防油纸包着的袋子,里面的香气霸道地穿透了整个房间。苏时安立刻从床上坐直了身体。
凌戈将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几串烤得滋滋冒油、裹着厚厚一层暗红色酱汁的肉串,肉质纹理奇特,呈现出深褐色,串在粗糙的金属签子上。酱汁里混合着肉眼可见的辣椒碎和一些香料籽,这是一种辛辣、焦香又带着些许野性的气味。附带两个烤得微焦的面饼。
“漩涡城特色,烤岩甲虫肉串。”
苏时安赶紧拿起一串,那酱汁沾到手指上,带着温热的黏腻感。他吹了吹气,咬了一口。
瞬间,一股极其猛烈的辛辣感如同爆炸般席卷了他的口腔,直冲天灵盖。辣椒的灼烧感混合着某种刺激性香料的奇异麻痒,让他当场就呛出了眼泪,鼻尖迅速泛红。他张着嘴,嘶嘶地吸着气。
“水……水……”
接过凌戈递来的清水,苏时安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压下去那阵火烧火燎。但奇怪的是,在那极致的辛辣过后,香料韵味开始返上来,带着奇异的鲜甜。
苏时安缓过劲,看着手里那串“罪魁祸首”,又勇敢地咬下了第二口。这一次,他有了心理准备:嗯,肉开紧实有嚼劲,酱料里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果木烟熏味。他一边辣的吸气,一边朝凌戈竖起了大拇指:“够……够劲!这才是人吃的东西!”
苏时安想起摊贩的做法,把肉串撸到面饼里,卷起来大口地吃。
那辣得眼泪鼻涕差点一起流,嘴唇红肿,却还眼睛发亮的样子,看得凌戈不禁笑了。
苏时安身体里那点被辛辣烤串勾起来的活泛气儿,到了第二天更加冒了出来。他凑到正对着数据板沉思的凌戈身边,声音可怜巴巴的,“凌戈,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就一会儿!我保证不乱看,不乱跑,就跟在你后面。”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再说,我这身衣服都快馊了,也该换换了。”
凌戈从数据板上抬起眼,看着那那难得恢复了些血色的脸,有些不忍心。沉默了片刻,他站起身:“跟紧。有任何不对,立刻撤回。”
苏时安笑了,忙不迭地点头。
在两人吃了面,又喝了一大杯饮料后,凌戈果然依言带着苏时安拐进了齿轮广场附近的一条商业街。霓虹招牌闪烁着“星际潮流”、“个性定制”的字样,这里都是服装店。
他们挑了一家招牌上写着“实用工装”的店铺。店内多是黑白灰的工装服,一般都是些beta工人和不想惹眼的alpha来买。衣服款式大多简单、耐脏、不影响活动。
凌戈不动声色地拿起一件毫无特色的深灰色连体工装,递给苏时安:“这种,耐磨,不起眼。”
苏时安接过来,在身上比划了一下,眉头就皱了起来。颜色沉闷,款式呆板。
“这也太……”他小声嘟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挂着一件烟紫色带暗纹的立领夹克,更远处还有一件会反光的靛蓝色外套。
“凌戈,你看这件怎么样?”苏时安最终还是没忍住,拿起那件烟紫色的夹克,兴高采烈地在自己身上比着。他的肤色偏白,这种冷色调反而衬得他气色好了些。“这个颜色太好看了!”
凌戈的视线扫过那件夹克,按照他的一贯准则,这种带有一定辨识度的颜色和设计,在逃亡途中是绝对的禁忌。他应该立刻否定的,但最后只是淡淡地说:“随你。
得了默许后,苏时安的胆子大了起来。这么多年,他穿够了灰暗的工装和实验室的白衣服。他拿起一件墨绿色、袖口有精巧收束设计的外套,转向凌戈:“这件好看吗?感觉活动起来很方便。” 没等凌戈回答,他又发现了一件深咖啡色、材质看起来异常柔软的针织衫,贴在脸上蹭了蹭,眯起眼:“哇,这个好舒服!”
他不停地穿梭在衣架间,拿起一件又一件。大部分时间凌戈只是用简单的“嗯”、“还行”来回应,但苏时安并不在意。他感到了久违的快乐。
这件颜色像坏掉的能源灯,不过挺有意思……那件看起来能塞进好多工具……他在心里碎碎念着。
凌戈背靠着墙壁,看着苏时安脸上变换的神采。那种纯粹的、近乎天真的喜悦,让他也不由的愉悦起来。
在店铺墙面的最高处,有一件非常显眼的明黄色短款外套。那颜色极其明亮、扎眼,如同漩涡城阴霾天空下的一道闪电。苏时安久久地盯着它看后费力地把它取下来。那明快的黄色将他苍白的脸色都映亮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却生机勃勃的醒目。
“这件……是不是太亮了?” 他望向凌戈。
凌戈的视线落在那片明黄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
沉默了几秒,在苏时安都快要放弃的时候,凌戈移开了目光,转向一旁的售货员,“包起来。”
凌戈只是转身去付账。苏时安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这家伙转性了?还是觉得我穿成这样,反而能混淆视听?他胡乱猜测着。在这样危机四伏的逃亡路上,他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张扬,真让人快乐!
买下那件过于醒目的明黄色外套后,凌戈眼中的柔和迅速褪去。他恢复了警惕,一手接过售货员递来的袋子,另一只手轻推了一下苏时安的后背,“走。”
两人迅速汇入人群里。凌戈的步伐比来时更快,他拉着苏时安,在前方分开人群。苏时安意识到了风险,抱着衣服袋子,紧紧跟在凌戈身后。
走到一处岔路口,凌戈突然停下。他借着查看旁边摊位上闪烁的全息广告的姿势,极快地向后瞥了一眼,然后向苏时安打了个手势。
苏时安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他抱紧袋子,压低帽檐,转身便混入另一条通往修理铺方向的人流中。凌戈确认没有尾巴跟上后,才身形一闪,进入了“暗流巷”。
苏时安独自回到修理铺后院的临时住所,反手锁好门,才松了口气。他将新衣服拿出来,尤其是那件明黄色的外套,心情复杂地摩挲着。兴奋劲儿过去后,理智回笼,他也明白这颜色实在太过招摇。唉,冲动是魔鬼啊…… 他心里嘀咕着,下次出门,还是得套件暗色的在外面。他坐立不安地警惕外边的动静,一边随手摆弄凌戈留下的零件。
临近傍晚时,那熟悉的敲门声终于响起了。凌戈闪身进来。他的脸色依旧凝重,但似乎并没有带回什么坏消息。他默不作声地将盒子放在桌上,这是一份用隔热纸包得严严实实的辣味炒面。
面条是漩涡城特有的宽面,口感很有嚼劲,被酱汁染成了诱人的酱红色,上面洒满了香气扑鼻的烧烤料,还能看到切碎的星际辣椒和一些说不出名目的、脆嫩的蔬菜丁混杂其中。红彤彤的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苏时安惊讶地看向凌戈,后者已经转过身去检查窗户。这份寻常物品对苏时安来说,无疑是对味蕾和心灵的双重慰藉。他拿起附带的叉子,卷起一大口塞进嘴里,辛辣的味道瞬间点燃了口腔,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夜晚,凌戈有时擦拭着武器,或对着数据板沉思;苏时安则摆弄着他的小零件,或者只是看着窗外漩涡城永不熄灭的灯火发呆。
这天深夜,凌戈突然从浅眠中惊醒。一阵尖锐的、如同冰锥刺入脊椎的剧痛从后颈传来。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惊醒旁边床上熟睡的苏时安。
这种剧痛毫无预兆,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残留的麻痹感却持续了很久。“旧伤?不对……位置和感觉都不对。” 凌戈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脑中飞速思考。他回想起订婚仪式后被植入的芯片。
[粉心][粉心][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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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肆无忌惮的明黄色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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