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苏时安几次想找机会询问莉亚那些话的意思。但是,西斯克和凌戈的存在,一直没能问出口。
漩涡城的地底深处,一家小酒馆里。
这里入口伪装成废弃的通风管道检修口,内部空间不大,只有每个座位上的旧灯罩在木质桌面上投下小小一圈光晕。莉亚博士和凌戈坐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两人各点了杯鸡尾酒。桌子中间放着一小碟漩涡城特色的“怪味豆”,各种颜色形状的豆子混杂在一起,散发着酸甜苦辣咸交织的气味。
莉亚抿了一口酒,将那碟怪味豆拉到面前。
“近年来,Omega在联邦中的地位持续下沉。大多数Omega在分化后不久,就会被强制收编进所谓的‘安抚中心’。” 她用手指轻轻拨开盘子里大约三成的豆子,将它们移在盘子的最上方。“名义上是进行信息素适配训练和心理疏导,实则是为Alpha阶层提供‘安抚’服务,并根据冰冷的匹配度数据,像配种一样安排婚姻,养育所谓的‘优质后代’。这些,是C级别及以上的Omega。”
凌戈沉默地听着,看不出情绪。他骨子里崇尚弱肉强食法则,曾经认为这种基于等级的资源配置是合理的。
接着,莉亚将盘子里一半的豆子拨到中间。“这些是D级及以下的Omega和Alpha。他们匹配度通常不高,低等级Omega的信息素也难以进行有效的‘安抚’工作。他们是社会的基石,也是边缘人。如果运气好,与配偶匹配度能在60%-70%之间,还能从事一些基础的生产或服务工作,勉强度日。”
最后,她的手指移到大约两成的豆子拨到最底部。“而如果是匹配度低于60,或者像苏时安这样,被判定为E级、F级的Omega……他们先天体质被认为孱弱,信息素等级低下。他们会被流放到资源匮乏的边缘星球,自生自灭,甚至连最基本的选举权等公民权利都会被剥夺或限制。他们是这个体系下的‘废弃品’。”
“科学院,就像这个小社会里的象牙塔。” 莉亚指了指最顶部那30%的豆子, “里面多是高等级的Omega和少数凭借才华跻身其中的优秀Beta。他们的配偶往往非富即贵,身处社会中上层。在现任院长陈明博士的体系下,大部分人对Omega权益持‘温和派’态度——即在现有框架内寻求改良,维持体面。”
然后,她用指尖从那堆顶部的豆子里,小心翼翼地拨出了很小的一部分,将它们放在旁边。 “但总有少数人,比如副院长西斯克,比如我……我们被视为‘激进派’。”因为我亲身参与过‘蚀月计划’早期的研究,目睹过那些被当作实验体的Omega所遭受的痛苦。我无法忘记,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在象牙塔里。” 她稍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 “在察觉到辛迪加集团,尤其是罗曼·金,利用计划残余在进行更危险的实验后,我选择了向西斯克副院长报告,并最终决定联系你。我们认为,陈明院长本人很可能并不知情,至少不完全知情。他与罗曼·金的婚姻本质是政治联姻,两人关系疏离,他未必清楚他丈夫背地里的勾当。”
凌戈看着盘子里的怪味豆,久久没有说话。他拿起最底部的一颗豆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苦涩的土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这社会里人各种各样,就像这味道奇异的豆子。有很多看起来特殊、奇异。但正因如此,不受欢迎。他从小生在军部家庭,弱肉强食、等级森严,这是理所应当。但其实,也有很多人,无论怎么挣扎,似乎都难以触及那所谓的“正常”生活。
他咽下那味道古怪的豆子,抬起眼,问道:“苏时安,他实际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莉亚轻轻放下酒杯,双手交叉置于桌上。她的眼神变得格外专注,“不容乐观。他幼年时期就接受了大量药物刺激,腺体被反复强制激发,透支了他的生命潜能。逃离实验室后,他在黑市挣扎求存,只能靠最廉价的营养液维生,身体在关键的发育期严重缺乏营养。他现在虽然实际年龄二十三岁,但骨骼密度、肌肉量和部分器官功能,仅相当于十六七岁的青少年,发育滞后。另一方面,长期的信息素爆发和药物残留,导致他生命力极度亏空,腺体本身也留下了难以逆转的损伤。他现在急需系统性的营养补充和循序渐进的、正确的信息素引导恢复训练。” 她顿了顿,补充道: “也正因如此,他目前的信息素水平处于极低的谷底,在非主动爆发或极端情绪下,几乎微弱到无法被常人察觉,这或许……是目前不幸中的万幸。”
凌戈拿起酒杯,快速地喝了几口。莉亚的描述与他观察到的苏时安的消瘦、易疲惫、偶尔流露出的脆弱完全吻合。
莉亚深吸一口气,又试图放松,开始拨弄起盘子里的豆子。 “凌戈,我是你母亲叶清当年的同事,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当年的情况你也清楚,很多实验,我们是被上级压力推动,身不由己……”
“那当年的‘大幅射’呢?” 凌戈打断了她,不容她有丝毫回避, “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莉亚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但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沉重的回忆: “这件事……我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只是在事发前几天,叶清就异常严肃地告诉我,后面几天可能会出大事。要我提前准备好,找机会离开。实际上,当年很多参与‘蚀月计划’的实验人员和实验体,官方报告都称死于‘大幅射’,但更多的人其实是‘失踪’了。联邦和安全部队这些年,明里暗里也一直在寻找他们的下落。我猜测……他们中的一部分,可能还活着。”
凌戈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苏时安身边的那个老蝎,还有那个身手敏捷的女孩义体人。有些人,确实还活着。但是……他闭上眼,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那具带着辐射灼伤痕迹的遗体。他确信,母亲在当年,确实是离开了。
莉亚不再多说,她从随身的皮质挎包里,拿出一个分量不轻的袋子。 “这是我根据苏时安目前的身体指标,特别调配的高浓度营养液。味道可能一般,但请务必叮嘱他按时喝,尽量多喝,不限量。喝完了,随时找我拿。”
凌戈接过袋子。他沉默片刻,抬手示意侍者:“麻烦打包一杯蜂蜜牛奶,热的。”
莉亚看着他这个自然而体贴的举动,脸上露出些许宽慰的笑容。
凌戈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苏时安正盘腿坐在地上,专注地摆弄着几个废弃零件。
苏时安抬起头,就见凌戈将一个沉甸甸的密封袋递到他面前。
“先喝这个。”
接着,又将蜂蜜牛奶放在旁边的小桌上。 “我给你带了牛奶。”
苏时安放下手里那个半拆解的稳压器,脸上瞬间垮了下来。好不容易吃了几天带味儿的东西,以为生活终于有点人样了,结果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内心哀嚎着,捏着鼻子,拧开一管墨绿色的粘稠液体,眼睛一闭,仰头就灌了下去。
下一秒——
“噗——!!”
一股极其霸道、混合着陈年铁锈、腐烂植物根茎、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试剂味道的液体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桌上的零件被喷得七零八落,滚了一地。苏时安被呛得眼泪直流,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他伸出舌头,直接冲到水龙头下,拼命漱口。
“这什么鬼东西!又酸又涩又苦又辣!还带着一股子金属腥气!这真的是营养液不是工业废料吗?” 他一边漱口一边含糊不清地控诉。
凌戈见状,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还是拧开,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瞬间,那难以形容的复杂怪味在他口中炸开,他强行咽了下去,面不改色。但,确实……非常难喝。
“这是莉亚博士给你特制的营养液,” 凌戈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点,像是在说服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身体太虚了,需要补充特定营养素。快喝了,多补补。” 他拿起那杯蜂蜜牛奶,往前推了推。
苏时安拧着眉,脸上写满了“宁死不屈”四个大字,一屁股重重坐在床上。
“我绝对!不要再喝这玩意儿了!我之前在黑市喝过的最劣质、最过期的营养液,跟这个比起来都像是琼浆玉液!” 他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我们就不能吃点正常的食物吗?要求不高!一份路边摊的、油光锃亮、带着锅气的炒饭就行!” 他说着,还咽了口口水,一双深灰色的眼睛充满期待地望向凌戈,试图用眼神感化这块“冰山”。
凌戈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片刻。走到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最近的信息素控制训练,感觉怎么样?”
苏时安一听这个,顿时泄气了。他下意识地把自己往旁边挪了挪,跟凌戈拉开一点距离,低着头玩弄自己工装裤上的一个破洞。还能怎么样?他在心里疯狂吐槽,每天跟便秘一样在那儿硬憋!感觉比硬拉……呃,比最困难的机械故障排查还要折磨人! 他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蹲在墙角,脸憋得通红,努力“挤压”腺体的滑稽画面。这玩意儿还要控制输出的长短、粗细、力度?!这真的是人类能掌握的技能吗?简直就是反生理! 以前信息素爆发出去,虽然事后像被抽空了似的又痛又虚,但至少爆发那一刻是畅快的,还能换来一场昏天暗地的沉睡。现在倒好,非得把它憋回去,扭成各种形状,这是要把自己活活憋死的节奏啊!
凌戈看着他几乎要缩成一团了,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苏时安那截隐约可见的瘦弱的脊椎骨。 “那你先喝一管营养液”,他妥协道: “我去给你买炒饭。”
苏时安猛地抬起头,张了张嘴,脸上闪过抗拒、惊讶、挣扎等各种神色。又看了看那袋难喝到令人发指的营养液,内心天人交战:用一管‘地狱饮料’换一顿人间炒饭……这交易,好像……也不是不能做?
最终,他一脸悲壮,视死如归地,将手重新伸向了那袋特制营养液。为了炒饭,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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