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前。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带着一丝高级营养剂特有的甜味。不腻人，但叫人厌烦。苏时安静静地喝完最后一口，将碗递给一旁的管家彭斯。
啧，这粥味道精准得跟机油似的，能量配比倒是不错，就是喝多了容易想念老蝎那锅扳手味儿的糊糊……至少那玩意喝起来有“活着”的感觉。
“您还需要些什么吗？”彭斯接过碗，轻轻放在银质托盘上，视线恭敬地垂下。
“这是哪？”苏时安问道。彭斯面无表情，示意他不要再问。苏时安只好摇了摇头。彭斯微微颔首，退出了房间。厚重的金属房门在他身后合拢，传来机械结构啮合上锁的“咔哒”声。
得，哑巴Beta配合金门，标准豪华囚禁套餐。差评！连个窗户都不给，这我该往那逃啊。好不容易来了首都星，我可不是想被关起来的啊。
房间里重归死寂。
苏时安靠着冰冷的床头，细细打量着。四壁是冷白的，地板为黑色花岩，光可鉴人，倒映着屋顶四边嵌入的白色灯带——灯带间相互折射，从屋顶边缘均匀洒下，柔和得无处不在。他坐在一台白色的S-Ⅳ型医疗护理床上，上面显示着他的身体状态：“发情期后的恢复期，腺体有常年累积伤口，体力亏空。”
哦豁，“腺体有常年累积伤口”说得真委婉，直接写我那腺体是个“被切开又缝合反复蹂躏的可怜小东西”就完了？这床倒是挺舒服，比老蝎仓库里那个硌屁股的破凳子强一百倍......要是没被绑着就更好了。
是啊，他的信息素确实可以侵蚀Alpha的腺体。但在高强度爆发后，会与敌人产生共感。那感觉，真是太疼了。所以，他为了从那种痛觉中清醒过来，只好切开自己的腺体。快速释放信息素，将敌人置于死地，才能跑得掉。
嘿，圆白胖，挺可爱嘛。看起来像个大号鸡蛋，还是剥了壳的那种。不知道砸地上会不会碎？里面是蛋黄还是电路板？
床头左边是一个圆滚滚的医护机器人。它通体洁白，流线型的外壳上只有一个淡淡的蓝色十字标志。他醒来时，它刚从他手臂的静脉里收回透明的纳米输液针管。苏时安抬了抬手臂，又摸下了医护机器人光滑的外壁，但它没有反应。在没有主人指令的情况下，它就只是待机。
苏时安收回手臂，放进被子里。他捏了捏自己手上的肌肉，感觉很好，很是充实有力。但身体里有种被彻底掏空后，又强行用高能营养液灌满的虚浮感。这房间什么都没有，连机器人都是圆的。他得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吃饱喝足，精力充沛，正是越狱的好时候！虽然对手是铜墙铁壁和一个哑巴Beta，但梦想总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苏时安掀开被子，脚踩地。扶着床沿站稳。他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利用的东西。墙面光滑，触摸上去有一种极细的磨砂质感，是由某种高性能复合材料拼接而成的，异常坚固。
这墙……打磨得真不错，连个能卡指甲的缝都没有。看来想学电影里用勺子挖洞越狱是没戏了，除非那勺子是振金做的。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赶紧缩进被子里。只见彭斯进了门，用终端往他的方向扫了几下，对那头说了句什么。苏时安裹紧自己，试图催动信息素。但空气中只有一股淡淡的、如同陈旧书页般的苦味，一两秒就彻底消散了。
彭斯没有察觉到异常，关上门离开了。
失效了？还是剂量不够？啧，这Beta是绝缘体吗？也对，要是Beta都能被信息素影响，那这世道早就乱套了。看来美人计……啊不，‘苦杏仁计’是行不通了。
听到脚步声走远了，苏时安深吸一口气，下了床。用额角撞向医疗床的金属框架。
“砰”，苏时安滑倒在地。
嘶——老蝎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过，这一下是不是撞得太狠了？可千万别撞傻了，本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医护机器人亮起蓝光，迅速滚动到他身边。“检测到您受到轻微撞击。请保持冷静，轻轻呼吸，疼痛很快就会缓解哦。”
一支纤细的机械臂从它的舱体内弹出，带着一支镇痛喷雾剂朝他探去。
来了来了！‘圆白胖’启动！让我看看你的内部结构值不值我这一下！
苏时安猛地睁开眼，反手扣住机械臂的关节，一拧——“咔嚓”，内部的传动结构损坏，机械臂软垂下来。
搞定！关节连接处果然是弱点，跟‘民兵’III型的辅助臂一个毛病！下次建议厂家升级一下材料，至少用点高碳钢嘛。
机器人发出紧急报警嗡鸣，苏时安强忍头部的眩晕，翻身压住这圆滚滚的机身，抠住其背部的接缝，掀开面板。他快速地扯断几根线，找到源核心的主接口，用力一拔——机器人彻底熄灭。
安静了吧？小样儿，跟我斗？你‘锈钉’爷爷拆过的机器人比你见过的零件都多！呃……虽然多数是废品站捡来的。
接下来的几分钟，房间内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声。苏时安拆下细小的零件，用那断裂的机械臂尖端，快速组装了一个□□。
临时□□，材料有限，精度差点，凑合用吧。
他踉跄地走到门边，试图开锁。一次，失败。两次，结构不对。
这锁芯结构有点意思啊，居然是双螺旋加密的，军用级别？看来这主人挺怕死……或者挺怕我跑掉？真是的，太客气了。那我不得满足下他的心愿。
……
额角的血滴了下来，他拿手抹到一边，手上快速拆装着。
流血了流血了……幸好没流太多，不然亏大了。这血要是能腐蚀金属就好了。我在想什么呢，我的血是硫酸吗……想多了想多了，赶紧干活！
终于，门锁内部传来机括松动的契合声。
成功了！
苏时安几乎虚脱，他一手撑住门板，轻柔地扭动门锁。
门，开了一条缝隙。
啊……胜利的曙光！自由的芬芳！
门外，站着一个黑色身影，朝他微微点头。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枚针头刺向他的后颈。
不是吧，我的老天。门口还带蹲人的？这服务也太‘周到’了！我能干得过他吗？不管，冲了！
苏时安心里一愣，立马放出信息素。而后，软软的向前倒去。
得，白忙活了……算了。至少……至少试过了，我进步了。
订婚宴的喧嚣缓缓退去，大厅内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各种信息素与香氛混合的杂乱尾调。当然，蔷薇花香不再是主角。
艾可·金紧紧抱着凌戈的手臂，将身子倚进他怀里。“凌戈哥哥，走了啦。父亲在上面为我们订了套房，我们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你喝了好多酒。”
凌戈确实喝得有点多了。之前，他被未来岳父带着绕场一周，那些最高位上的人——普鲁森集团的创始人、格林家族的董事长、军部现任主席及其副手、联邦星际舰队的几位实权元帅、军理事团的元老，以及金氏家族成员逐一碰杯。罗曼·金热情地向众长辈称呼他为“我们金家最出色的年轻人”。
为了今后自己的路走得更顺，凌戈杯杯见底。白兰地、陈年威士忌以及各家庄园、各种年份的葡萄酒都进了胃里。胃里有些微弱的暖意，但更多的是刺痛。
今天，他凭借新晋的“金家女婿”的身份才见到他们。
他，有多少年没见过他们了？
当年，他大概三岁，父亲凌峥刚刚晋升联邦星际舰队副元帅。各大家族的族长、军部的实权将领们纷纷前来拜访道贺。那个秋天，宅邸里终日弥漫着雪茄、酒液和顶级Alpha信息素混合的、令人敬畏的气息。
老宅在他记忆里，并非外人看来那般“灰蒙蒙”的。因为那古老的诅咒，凌家一代代小辈只有靠自己努力，他们拼命在军部奋斗，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但是，那些黄褐与灰褐色的厚重木质，温润的土黄色石料，在母亲叶清的打理下，充满了书香与暖意。他母亲是科学院的高级研究员，她研究的信息素与社会行为学，却有着极其温柔的内心和对美的欣赏。家里那些精美的白色木雕、那些穿檐而过的轻盈层架结构，都是她亲手设计布置的。
而父亲……那个在军舰上以冷酷严格著称的S级Alpha，他喜爱在纸上，偷偷给母亲写情诗。每次母亲收到了，都会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地轻声念给他听。每次父亲凌峥从宇宙回来，都会带几块漂亮的石头，或者他亲手打磨雕琢的小饰品好了的饰品：带流水花朵纹的潭花石，暗黄的玉穗，一丝一丝的菇金……被雕成一朵小花，别在母亲的胸前。
甚至在幼儿园老师讲A与O之间要遵照匹配度婚配时，都会拿他的父母举例子。那时，连幼儿园的老师在讲述Alpha与Omega之间那神圣的匹配度法则时，都会用他父母举例子——S级Alpha与A级Omega，罕见的高达98%的匹配度，宛如教科书般完美的结合。
他从小就深深憧憬着这样的婚姻。
而现在，身边有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艾可·金。家世、美貌、对他毫无保留的爱恋，以及官方验证的高达92%的匹配度，这些条件完美无缺。如此，他们只需要好好培养感情，就一定会幸福。
当然，这些都是在他为父母报仇以后。
至于那个杏仁味的O，工具而已。
艾可·金拉着凌戈，走进顶层的套房。半透明的玻璃墙映出外面穿梭的飞行器，远处还在播报对阶级固化的抗议游行。现在是下午三点，室内是柔和的米黄色。墙壁上变化的星际云图艺术投影，墙内嵌有智能控制界面展示着室内温控。套房的客厅，摆上了流线型的家具。空气中，有淡淡的香氛。
艾可小心地依偎进凌戈怀里。仰起头，手指轻轻抚上他左下颌那道疤痕。触碰到的瞬间，凌戈绷紧了下颚肌。
“凌戈哥哥，”她甜美地带着一丝委屈和撒娇，“今天仪式上你愣神了……是不是累了？再亲亲我嘛，就一下。”
她身上的蔷薇花香信息素愈发浓郁，她想要他，想要亲亲、抱抱。想让他抚摸她为他养的细嫩的身体，来要她。
凌戈闭了闭眼，压下了心底的烦躁和正在往上漫的酒气。他伸手，轻柔地将她的手腕从自己颊边拿开。看着她满是不满的脸庞，深深的无奈。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要打破这腻人的氛围？
套房的门再次滑开，罗曼·金和陈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罗曼解开了领口，有些放松。看到两人相拥的姿势，满意地笑了笑，戏谑地看了眼凌戈。
“可儿，”罗曼开口，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等会儿再继续腻乎，我们有正事要和凌戈谈。”
“哦……”艾可明显愣了一下，爸爸很少用如此直接且严肃的语气打断她。她看了看两位父亲，乖巧地松开了凌戈。她踮起脚尖，在他侧脸印下一个轻吻，“那我先等你。”然后，退到一边。
罗曼·金径直走到房间中央的沙发前，坐下。凌戈立刻绷紧身体，在他身前站得笔直。
罗曼的右手臂随意地放在桌面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凌戈，今天订了婚，你就算是正式踏进这个圈子了。”
他紧盯着凌戈，“很多规矩，你要懂。”
陈明上前一步，从白袍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透明无菌盒，放在桌面上。盒子里透明的营养液中，是一枚小如沙粒的芯片。
“军部、科学院核心层，以及所有触及联邦最高机密的人员，都在‘序种’系统的监控之下。旨在防止任何形式的情报泄露，尤其是对异种文明。”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戈身上，“你即将获得更高的权限，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必要的安全措施，也是信任的基础。”
凌戈心脏一沉，这是来自上层的监控。“我明白。谢谢罗曼先生，陈明院长栽培。”
“好，那就开始吧。”
按照两位父亲的指示，艾可走上前，引导着凌戈在床边坐下。她的裙摆铺散在凌戈深色的军裤上。她靠近他，深深地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甜腻的蔷薇花香如同温暖的海浪般试图将凌戈包裹、淹没。凌戈那因长期狂暴和过读的酒精摄入而习惯疼痛的头皮变得柔软了，它们在被一点点按摩着。慢慢了，凌戈脸上提起的表情松了下来，大脑空旷了。不用想任何，就很舒服。
他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人造的甜蜜芬芳之中。
这才是一个Omega该有的信息素，一个念头划过。温暖、甜美、顺从，能够抚慰Alpha。而不是那种尖锐、苦涩，只会带来痛苦和混乱的……
只是，当这甜美的花香试图探入他精神图景——那片常年被硝烟、冻土和深空死寂所笼罩的核心时，却畏缩地退潮了。那里太冷，又太灼烧，不适合花开。
凌戈感觉放松了一些，但远远不够。
陈明放出了他“无菌蒸馏水”般的信息素。没有味道，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净化”感，瞬间冲淡了房间里过于甜腻的蔷薇花香，创造出一个近乎无菌的透明场域。他走到床边，左手拿着一支银色的纳米刀。
艾可紧张起来，轻抚着他的头发。陈明执起凌戈的左手腕，刀尖在腕部皮下轻轻一划——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红线。紧接，那枚微型芯片随着透明生物流体被注入皮下。
不过半秒，疮口愈合、消失。
艾可松了口气，轻轻抚过凌戈手腕上的疮口，已不见痕迹。陈明用信息素触手触了触他的脑后，凌戈闷哼一声，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彻底陷入了深入睡眠。
陈明打开终端，对芯片进行连接。“可以了”，他点头向丈夫示意。
罗曼脸上露出笑容，对女儿说：“行了，正事办完，我们走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艾可你就好好在这里陪着他。我已经吩咐军部，多给他批几天假。”
“耶！爸爸最好了！”艾可欢呼起来。
陈明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补充了一句：“艾可，凌戈现在需要深度适应和休息。你可以多释放一些信息素，有助于稳定他的状态，加深你们之间的连接。”
“嗯！我知道的，父亲。”艾可用力点头，看向床上沉睡的凌戈，眼中充满了爱恋和占有欲。这个人，完全属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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