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裂缝,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那场拆迁更新项目的说明会,在文化礼堂召开。
室内不大,坐满了人,气氛紧张却克制。居民代表、街道办、设计院、研究机构的人都到了。
林望原本不打算来。他刚完成一个危楼项目的撤离评估,熬了几夜,连神经都在发麻。但事务所临时调人——这次更新案牵涉到结构安全,非他不可。
礼堂人很多。潮湿、嘈杂、空气沉闷。舞台上那条横幅写着:
“共商城市更新,构建美好家园。”
林望看了一眼,没太在意,只觉得这八个字轻飘飘地挂在一场拉锯战的上方。
他低头整理资料,忽然听见熟悉的声音:
“林望?”
他一抬头,看到苏筠正站在过道边。
她穿一件灰蓝色大衣,手里夹着几本记录册和资料夹,额前一缕碎发被风吹得微微翘起,眉间还带着讲课后的神情:有点疲倦,但眼神还亮。
他怔了怔:
“你怎么在这?”
她举了举手里的资料:
“哲学系参与了这轮更新的社会影响评估。我们课题组负责调研居民感受……我来看看现场。”
林望看了她几秒,声音低下来:
“你应该知道,这种现场,可能……不太平。”
苏筠点点头,嘴角勾了下:“可以预料。”
会议中段,一位居民代表发言。
“我能理解改造的必要性,但我们担心的是后续生活能不能稳定,安置方案还不明确,孩子能不能就近上学,老人能不能继续去原来的医院……这些是大家最在意的。”
他没有激动,但说得缓慢而清晰。
台上的街道负责人试图回应,讲了搬迁流程、补偿标准,还有“打造现代生活环境”的愿景。接着是设计院代表讲规划图纸、绿化率、配套设施。
话语条理清楚,却像绕着真正的问题走。
片刻沉默后,有人把目光投向了苏筠的方向。
一位社区志愿者小声问她:“苏老师,您怎么看?”
苏筠犹豫了一下,点头站起。
她走到座位前,没有走上台。她没有稿子,只是停顿了一瞬:
“我不是做政策的,也不负责建筑。只是哲学系的老师。
城市更新,本质就是结构变化。有人觉得是机遇,有人害怕失去熟悉的生活。这都正常。
我们在哲学里说,越复杂的系统越容易走向混乱——这叫熵增。但人有一种能力,就是在不确定中重新整理生活,这就是逆熵。
所以,更新不是简单接受或拒绝,而是要问:什么该变,什么不能丢。能不能让改变,不是断裂,而是延续。”
说完,她坐下。
没有人鼓掌,但也没有人打断她。
林望一直看着她。他明白她在说什么,也明白她没试图替谁说话。她只是在提出一种可能:不是扭转局面,而是在人为秩序被拆解之前,主动留下一个“能被重建的余地”。
会场依旧克制而喧哗。
没有人说服了谁。会场就像一台迟滞的机器,短暂停顿,又重新开始运转。
台上的灯光有些刺眼,话筒里偶尔传出电流声。几张图纸还挂在幕布上,白纸上的红线在灯下显得愈发凌乱。
人群开始小幅流动,却没有真正散去,像一场仍在继续的拉锯。
会后,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
苏筠收起记录本,走到林望身边。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过道边站住,看着台上工作人员拆投影幕。
林望先开口:“你讲得比课上直观。”
苏筠点点头:“课堂上讲得更抽象些,但意思差不多。变化不可避免,关键在我们怎么面对它。”
他没有接话,只抬头看了眼礼堂顶上的结构节点。那是上世纪的设计方式,不算先进,但逻辑清晰,只要受力得当,照样撑得住。
他轻声道:“有时候不是非得改造所有旧的,而是要找出还能承载的部分。”
苏筠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知道哪些地方不能松。”
他没说话。她知道他明白,那不只是建筑结构的判断,也是一种人对秩序的本能握感——知道什么地方,必须稳。
礼堂灯光暗了一排,风吹动门帘,传来远处街道的声响。
两人没动,就这样站在那儿,在这被图纸与方案填满的空间里,像一对临时的支撑,不去扭转整体的趋势,却为变化中的某部分,留出一点转圜的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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