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刚建成的第一年,出过一次菌子中毒事件,好在当时只有呼延封筝几个人,吐了一晚上,挂了一晚上水就没事了。
但从此以后但凡吃菌子,不管是外面买的,还是自己采的,封筝都慎之又慎,非得检查三四遍才下锅。
这次也不例外,封筝在厨房盯着兰姨,把她一个个调好的菌子下进去才放心下来。
兰姨觉得她大惊小怪,“我在这生活了四十多年了,还能不知道哪种菌子能吃,哪种不能吃吗?看你紧张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封筝说,“现在小院人多,吃坏了谁都负不了责任不是。”
封筝走了没多久,呼延就来了,她是闻着味来的,“好鲜啊,好久没在小院吃到这口了,真是提前过年了。都怪筝妈,每次那个小心哦,害得一年到头吃不到两次这么好喝的菌菇汤。”
“什么筝妈。”兰姨哭笑不得,“回头让你妈听见,又要骂你了。”
呼延做了个鬼脸,“你不觉得封筝比我妈还啰嗦吗?”
兰姨顿了顿,点头,小声道:“还真是。”
两人互望,都笑起来。
没一会儿,锅开始沸腾,呼延吞了吞口水,“差不多了吧?”
“按理说是时间到了,”兰姨看了下手机,“但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毕竟有见手青,再煮五分钟吧。”
呼延迫不及待掀锅,“哎呀兰姨你怎么和筝妈似的,不管,都这么久了,再煮不鲜了,我先尝尝咸淡。”
说罢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然后呼延就成了这天晚上唯一的见手青受害者。
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吴措。
在听到隔壁动静之前,他正在做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回到了母亲带他离开的那个课间,他带着上帝视角劝母亲放弃自己开车的方案,他们租了一辆车离开,并且成功逃离了那座有傅惟的城市。
但在下一秒,司机转过头来,脸却是傅惟的脸。
吴措带着满脸泪痕的母亲从车里跑出,可跑着跑着手下牵着的人却没了,他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封闭的房间,是那个锁了他四年的精神病院。
这次他把前来送饭打针的医生打晕了,逃出去第一时间去找了陆离。
陆离却好像在生他的气,冷脸质问他:“你答应我的为什么没有做到?你在干嘛?你对真真做了什么?”
陆离的脸越逼越近,压迫着他不停后退。
“陆离!”
一道声音冲破现实和梦境,让吴措一个激灵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因为被中途打断,梦里所有的画面都还像是在眼前一样跑马灯回溯着,吴措眨眼的间隙,似乎都能看到陆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吴措从床上坐起,摸了下床头柜,里面已经没有烟了。
他打算去走廊吹吹风,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了隔壁的动静。
“现在就要走了吗?不行,我不准你走。”
隔着不怎么隔音的门,呼延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灯开着,后半夜了。
吴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手指充血变僵发麻,他抬手甩了甩。
靠,白天该买包烟的。
吴措对听墙角没兴趣,在手指慢慢恢复知觉时,他转身准备回房。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呼延从里面走了出来。
满脸小女孩的娇笑。
吴措就没见她这么笑过。
有什么好笑的,中了五百万吗?
吴措不打算遵从礼貌教义,没打招呼继续往自己屋走,却被呼延叫住了。
“你大晚上在外面干嘛呢?”
“关你什么事。”吴措冷声说,“管好你自己。”
呼延眉毛快要竖起来,“我去吴措你大晚上吃枪药啦!”
吴措没理,脚下又挪了一下,停住,“人呢?”
“什么人呢。”呼延问。
“你对象。”不是要走了么。
呼延抬起手,在吴措面前晃了两下,吴措皱眉后退了一步。
“吴措,你眼睛还好吗?这么大一个活人你看不到?”
吴措怔住一下,又重新看向呼延。
他发现呼延的左手臂半抬虚环起,中间留了一圈缝隙,那动作就像是,在搂着一个人的胳膊。
紧接着他看到呼延朝着自己的左侧抬头努了努嘴,“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吴措。是不是挺有病的,我没冤枉他吧?”
吴措:……
是他还在做梦吗?呼延在干嘛?见鬼了?
还是说,他这是菌子吃多了出现了幻觉——对,菌子。
“呼延。”吴措叫了她一声,向前一步想要再试探一下。
呼延的视线转过来,然后猛地往后跳了一下,满脸惊恐地退步,“我靠吴措你怎么长了条狗尾巴?我靠狗嘴也出来了!我靠好大的狗!”
吴措:……
凌晨三点,呼延被送到了镇医院急诊。
挂了两瓶水,呼延还在嘴硬:“不是那锅汤的问题,我最近被夜宵传染,抵抗力差。锻炼锻炼就好了……”
宋殊戳了下她的脑门,“你这嘴,记吃不记打!这回幸好是吴措发现得早,不然明天你把这话和阎王爷交代吧。”
呼延菌子中毒,整个小院的人都被喊起来排查了,毕竟这锅汤所有人都喝了,按理说呼延中了毒其他人应该都逃脱不了。
但事实是,不管是年近古稀的香香女士,还是迟迟、小黄豆还有星星几个,身体都没出现一点不对。
兰姨想起来呼延提前尝的那口,和宋殊告了状,宋殊从送呼延去医院的路上开始,一直念叨她到现在。
呼延实在不耐烦了,“求求你了,宋院长,我头好晕,又想吐了,您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大半夜的你怎么精力这么旺盛呢?实在不行要不去村口跑两圈吧。”
“你再给我贫一句?”宋殊又戳了一下,“我念叨你你还这样,不念叨你不直接窜天了。”
“我现在真的想窜天。”呼延对着天花板生无可恋道。
吴措在旁边开口:“要不宋医生先回小院吧。快天亮了,小院还有很多事。刚才医生也说了,呼延问题不大,再挂一瓶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在这等着她挂完水送她回去。”
宋殊刚想说话,就被呼延抢了先,“对对对,我伟大的院长母亲,小院比我更需要你。快走吧!你走了我的病好的会更快一些!”
呼延的腔调弄得宋殊又好气又好笑,她板脸整肃了下自己快笑出来的表情,“我才懒得在这陪你,不过吴措,你也跟我回去吧,这里有医生护士,他们看着就行。”
“没事,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做。”吴措说,“而且也没多久了,呼延再怎么样也是个女孩,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
宋殊想了想,没再坚持,“也行,那就拜托你了。”
“没事。”
宋殊走了,呼延脸贴着枕头扭过去,“喲,还会说人话呢。”
“嗯,毕竟不是真的狗。”吴措话里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呼延脸又扭回去,“瞧你那小气的样子,我这是被菌子大神迷惑了眼睛产生的幻觉好吧!而且你要不是半夜在外面晃,我也看不到你这条、呸、你这个人啊。你是不知道,一条一米八多的大狗忽然出现在你面前是种什么惊吓!”
“那我还得向你道歉?”
“没关系,本小姐宽宏大量。”
“呵。”
吴措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柜,呼延不问自取拿起就喝,喝完水,呼延也没放下杯子,用纸杯挡着下半张脸看向吴措。
“有屁就放。”吴措说。
“其实,吴措。”呼延犹豫片刻,指了指吴措的身后,“你尾巴还在。”
吴措冷眼瞥向她,“那我现在咬你,你是不是会得狂犬。”
呼延把纸杯往上挪了一寸,明知道会被怼还是继续说:“你的耳朵也在。”
呼延中毒症状不算特别严重,勉强还有分辨事物的能力,先是把吴措看成狗,后又把吴措看成狗人,呼延都很明确的知道,这是被菌子干扰产生的错觉。
也挺好玩,这说明吴措在她心目中就是挺狗的,所以在她这里幻形也是狗。
吴措:……
他咬了咬牙,盯着呼延,“那你男朋友在不在?”
吴措自然是拿这话来揶揄呼延的,送医院到现在呼延一直没提她这个男朋友,如果对方真的在她的眼里还在,那她指定一路上都要腻腻歪歪和他对话。
“当然不在。”呼延果然说。
她把杯子放下,两只手交叉搭在小腹上方,看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刚才不是车里坐不下嘛,他骑车过来的,还没到吧。对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到?这都多久了,不会出事了吧?”
得,幻觉还没消失呢。
吴措心说。
“放心,一个成年人如果有把自己弄丢的本事,你也没必要再去找。”吴措顺着呼延的话讽道。
呼延剜了他一眼,忽然眼前一亮,“说曹操曹操就到,肯定是找不到病房给我打电话呢。给我递下手机,吴措。”
吴措思绪滞了一下,他现在还有点没退完的烧,脑子热烘烘的,他觉得和呼延再待一会儿,他就要疯了。
什么电话,房间里根本没有任何声音。
“我出去透透气。”吴措就要起身。
“你透你的啊,给我拿下手机怎么了?”呼延纳闷,她刚才又得罪这少爷了?手机都不给递一下。
吴措低头看着呼延,“要不你睡会儿吧,挂完水我喊你。”
“?”呼延满脸问号,“说什么呢你,不想帮忙就直说,我自己拿。”
话毕,呼延一只胳膊抵着床沿,另一只胳膊伸直了朝旁边沙发上的包够过去,伸了半天吴措没帮一下忙,呼延心里又骂了他几遍,终于手指勾到包带,一个勾挑把包抓了过去。
呼延从包里拿出手机,下一秒抬脸看向吴措,满脸恼气,“都怪你,电话都挂了。”
呼延打开电话界面,快捷键拨了回去,电话很快接通,呼延立马换了种神色,“你到了吗?路上遇到事情了?什么?你人没事吧?那就好。我没事,我身体特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啦,知道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是。嗯嗯,想你……”
也许是顾忌吴措在一旁,许多话不好说,所以呼延的电话只打了5分钟,挂断后呼延又继续给陆离发微信,拍了照片传过去,汇报自己有在好好听医生的话。
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床边不远处的吴措,脸色越来越僵。
几个来回的微信发完,呼延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从床上坐起,“我去一趟卫生间。”
说罢,呼延一手举着药水瓶,趿拉着拖鞋向门口走去。
关门声让吴措从愣神中走出,几秒钟后,吴措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呼延的手机,按照他瞥到的密码解了锁,吴措拨通呼延的最后一则通话。
他刚才听到的没错,对面的声音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吴措感觉自己浑身冰凉,血液在四肢凝滞。不好的预感在心底慢慢铺陈,然后逐渐清晰。
他退出电话,打开微信界面,唯一置顶是“L”。
点开后,最后一条消息来自2分钟前。
【hu:看我多乖!这是第三瓶了!厉害吧!】
在这条消息前,是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而在这页聊天框里,不止这一个感叹号。
【[图片]】——2分钟前
【夜宵今晚好多啦,你安心工作吧!】——昨天 21:36
【拍得真好!陆大摄影师求签名!】——昨天 15:24
……
吴措知道这个红色感叹号代表的含义。
不是拉黑或者删除,他很确信。
他认识这个微信号,这个账号在四年前,就因为号主去世,被他的家人注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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