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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010章

虞清光回去后,便开始沐浴更衣。

浅桥在她回来前,被鄢容叫走,似乎是有什么事要处理。

她便提前吩咐了烟景为她找出纸笔,将墨磨好,先前浅桥送来的纸笔这会儿便排上了用场。

她足足写了两页的信,又仔仔细细的叠起后方才作罢。

桌案靠窗摆着,外头悬月高挂,夜色浓郁。

牖下垂坠着一盏灯笼,晃晃悠悠的,感觉下一秒就断了线。

虞清光把书信塞进信封,却是动作一顿。

外头又响起了阵阵的击鼓声。

几乎是一瞬间,虞清光脑海里便浮现一个人的面容。

是钟子盈敲的。

上一次她住在后院,声音传过来就不怎么清楚,这一回换了前院,那声音就分清晰多了。

一声一声的,感觉要把鼓皮敲破。

虞清光握住的信封的手开始用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半个月就春闱,按照时间来算,再过十多天,钟子盈就要收拾行囊奔赴上京。

原本她计划是要等成亲后,和钟子盈一起上京赶考,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但这都是次要的。

照钟子盈这个样子,若是不眠不休的就这么敲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上京的那一天。

萦州刺史已经下台了,鄢容现在算是代任,钟子盈这样敲鼓根本没有意义。

虞清光知道钟子盈并不愚笨,可是他明知道无济于事为什么还要敲鼓呢?

虞清光思考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拨弄着手中的东西。

信纸四角都被她搓的起了毛边。

她知道了,钟子盈的意思并不在敲鼓,只是想见她。

虞清光何尝不想当面去道一声别,当初她就连见爹娘都是几番试探,连房子都点了,鄢容才应允她爹娘来见他。

鄢容将她和自己安置在一个院中,还把浅桥派在了她身边,就是为了监视她。

虞清光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中的信,如果无法见上钟子盈一面,她将书信送去应该当还是简单的。

虞清光正想着,却见外头鄢容走了出来,闻锦跟在他身后。

窗户开着,两人说的话并不大,虞清光却能清楚的听到。

鄢容道:“去,看看是什么人在击鼓。”

闻锦点了点头,作势要走,却被虞清光喊住:“等等。”

她将信收回袖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到鄢容面前停下:“大人。”

鄢容本来还在好奇是谁,但见到虞清光这般匆忙走出来,心里大概也有个数了。

一般敢敲萦州府前公堂的鼓,都是些大冤案,或是一些处理不了的案情,从县衙一层层向上汇报,送到了府衙这里。

鄢容并不着手萦州府的案件,暂由长史管理,除去上次钟家人敲鼓,被他派闻锦轰走之外,他来到萦州,一次都没升过堂。

虞清光没有抬头去看鄢容,只是垂眸道:“民女有封书信想要送出,还望大人成全。”

鄢容转过身来:“送给钟慈?”

钟子盈名唤钟慈,子盈是他的小字。

虞清光点头:“嗯。”

其实在虞清光还没开口时,鄢容大概就能猜出来是和钟子盈有关,但是从虞清光口中说出来,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鄢容:“为什么?”

“......”虞清光沉默。

从鄢容将她困在刺史府,她已经听过无数遍鄢容问她为什么,她不知道鄢容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

事事都要质问她,次次都要质问她。

她无法形容这种不适感,让她很是烦躁。

虞清光很想反驳回去,可是那一声声的鼓,在提醒她不能惹怒鄢容。

虞清光迎上鄢容的眸子,“民女与钟才子曾有过婚约,现今分别,自然要说清楚才是,希望大人能理解。”

......理解?

那钟慈除了年纪比他大,相貌,家世,样样都比不过他,为何却能让虞清光这般在意?

他无法理解。

鄢容看了虞清光半晌,轻声道:“我答应你。”

虞清光没想到鄢容这般轻易就答应了他,面色终于是显出一丝轻松,连忙道谢:“多谢大人。”

鄢容看她喜形于色,心里不由得泛酸,他掩住眸色问道:“是不是你送了这封信,今后便不会再念着他,想着他?”

虞清光只想快点将书信送出去,便接话道:“不再。”

鄢容道:“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虞清光抬头,迎上鄢容的视线,后者眸色极其认真,似乎想要透过眼神辨认她的情绪。

她神色坦然,并未有丝毫的躲闪,一字一句道:“送出这封信后,我便不再会念着他,想着他。”

鄢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般,但他总觉得,能听到虞清光对着他承诺,他也会安心不少。

他抿住唇,对着虞清光抬手,“把信给我吧。”

虞清光没动,只是垂眸落在他手心。

鄢容知道虞清光在顾虑什么,恐怕是不信他,或是觉得他拿到书信后并不送给钟慈。

他收回手,对着闻锦吩咐道:“你带着烟景,将信送过去。”

虞清光这才朝着鄢容福礼:“多谢大人。”

她将手中的信递给烟景,然后对着她耳语了几句,烟景郑重点头,跟着闻锦出了院子。

虞清光回到屋中后,外头的那鼓声一刻不停,她便难以安下心来。

终于等到烟景回来,那鼓声停歇了半个多月时辰。

虞清光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盥漱上榻歇息,可没过多久,鼓声又响了起来。

虞清光掀开帷帐,从榻上坐起,疑惑道:“烟景,你不是将信送去了吗?”

烟景也一脸茫然:“奴婢是送去了,而且还将小姐的话一字不落的传达给了钟才子......”

虞清光没别的办法,只能穿上衣裳从榻上下来。

钟慈应当是看过了她写的信,至于他为什么看了信后还要继续击鼓,应当还是为了见她一面。

烟景走上前来,“小姐,怎么办?”

她回忆了一下:“奴婢去送信时,观那钟才子气色实在是有些差,若是他长久这般敲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她也不敢说出口。

“您还要再送去一封书信吗?”

没有必要再送了,她必须要去见钟子盈一面。

虞清光摇了摇头,“浅桥走之前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烟景摇了摇头。

虞清光思忖片刻,吩咐烟景道:“你去请示鄢容,就说我要再写一封信让你送出,不必让闻锦跟着。”

烟景搞不懂虞清光的意思,怎么前脚问她要不要去送信,她摇了头,后脚便又说去送了。

只是她也没问,转身去了主室敲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烟景折回偏室。

她惊喜道:“小姐,大人答应了!”

虞清光也跟着面色一喜,连忙吩咐道:“把你衣服脱下来,给我挽个和你一样的发髻。”说着,她抬手解开自己的衣襟。

烟景这才回过神来,难不成她们家小姐要扮作她的样子去见钟才子?

她并未立刻动身,而是迟疑道:“小姐,这样可行吗?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虞清光催促:“不行也得行了,速度快点。”

烟景虽说小她几岁,可身量却和她差不多,若是两人穿同样的衣服,约莫是可以以假乱真的。

两人快速收拾了一番,虞清光换上了烟景的衣裳,挽了和烟景一样的发髻,她生怕被人看出来,还又多穿了一件披风。

早春夜里冷,官家的婢子外出穿着披风也不是怪事。

虞清光叮嘱了几句烟景莫要露馅,便推门走了出去。

她并不太熟悉刺史府,但上次因着烧了后院,浅桥带着她走了一回,便大概记住了。

外头守门的人听她是送信的,朝着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许是想起方才刚出去过一回,便也没起疑,便放她出去了。

虞清光走出刺史府,外头的击鼓声便越发清晰。

她在萦州毕竟也住了四年,早已轻车熟路,她拉紧了披风,朝着府衙的方向小跑过去。

街上静谧无人,穹顶弯月高悬,一抹纤细的身影急急穿过街道,清辉落在她发顶,像是一层白霜。

鼓声混着轻浅的脚步声,竟是意外的和谐。

远远望去,一座府邸矗立,门口个立着两尊石狮子,牌匾上落了金晃晃的四个大字——萦州府署。

灯笼下,台阶外围着削尖的围栏,里头竖着一面足有一人高的红皮大鼓。

一人立在鼓前,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衣,举着鼓槌重重砸下。

他宛如人偶一般,一下又一下,不停的击鼓,鼓皮被敲动,发出阵阵嗡鸣。

月光落在他身上,白衣如雪,不染半分尘埃。

虞清光连忙提着裙侧,跑上台阶:“子盈!”

钟子盈正击鼓的手一顿,猛然回头,看向正朝着自己跑过来的人。

微微愣神之后,便是莫大的狂喜,他扔下手中的鼓槌,将虞清光拥入怀中。

他抱的用力,便是连头都埋在了虞清光的颈窝,连声音都欣喜的颤抖:“扇扇......”

虞清光被他抱住,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她心中惦记着事情,也知自己不能在外逗留太久,便又快速拉开钟子盈。

她抬手解开身上的披风,披到钟子盈身上,“你没事吧?”

视线从钟子盈身上快速打量过,衣服换了,头发也洗了,还带着微微的濡湿,只是眼底泛着青黑色痕迹,略有些憔悴,似乎许久没睡过。

钟子盈由着虞清光为她系上披风,却是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扇扇,我就知道你会出来找我,那信里写的都是假的,对不对?”

在虞清光的认知里,钟子盈一直都是个温雅和煦的人,待她礼数周全,从未像今天这般失态。

她向来都知道钟子盈对她的心意,她也是真心要同钟子盈成婚,好好过日子的,但世事难料。

虞清光抿了抿唇,眸中浮现一抹歉意,将手抽出,“对不起子盈。”

“我这次来见你,也是想要同你当面说清楚。抱歉...是我辜负了你,现今我名声狼藉,难以再许你真心,你还是......忘了我吧。”

钟子盈蹙起眉头,有些难以置信:“什么?”

虞清光低下头来:“......对不起。”

钟子盈哪里不知虞清光的意思,大婚当日被抢亲,还被困在刺史府,虞清光的处境自然万分艰难。

他看得出虞清光的这身打扮,恐怕也是偷偷跑出来见他的。

钟子盈心中翻搅,只觉得难受,他握住虞清光的手臂,“扇扇,你同我走,我带你去上京,我祖父乃是先帝的老师,定然会为你讨个公道。”

没有怨恨她,也没有诘问他,而是要为她讨个公道。

虞清光听的鼻尖一阵酸楚,可她并未应答,而是摇了摇头。

钟子盈要她上京,并非不是不行。

可她若是就这么走了,尚且留在刺史府的烟景怎么办?钟家人怎么办?她爹娘又怎么办?

她不想把钟子盈牵扯进去她和鄢容的恩怨中,若是钟子盈执意这般,只会惹怒了鄢容。

誉王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鄢容又深受太后宠爱,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真的与庶民同罪吗?虞清光不信。

像她这般的百姓,还是远在皇城外,命更如草芥一般,是生是死不过是太后一句的话事。

她不能让钟子盈冒这个险。

虞清光抬眸,看向钟子盈,眸色认真:“子盈,多谢你为我着想,可我不想再拖累你,我与鄢容他,四年前便已经相识。”

四年前......

钟子盈知道虞清光的流言,先前虞清光便问过他,是否介意自己当年的那些过去。

他只是摇了摇头,说不介意。

却不想,那过去竟是与鄢容有关。

虞清光见他愣了神,便抿了抿唇,再开口时,语气便郑重许多,“子盈,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你该拜官入仕,今后定会前途无量,不应为我如此的。”

她挣脱开钟子盈握着她手臂的手,劝慰他:“天冷了,你快回去吧。”

钟子盈认识虞清光许久,心知她这般作为,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与虞清光,本该欢喜成亲,一同奔赴上京。

若是封官加爵,他便会为虞清光争个诰命,若是落榜,他便带着虞清光回萦州,两人和和美美,举案齐眉的过日子。

但如今,一个鄢容,便将他和虞清光彻底拆散,甚至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反抗。

鄢容他是皇亲国戚,尊贵无比,而他只是一介布衣。

钟子盈抬眸,迎上虞清光的视线时,似乎是决定了什么,对着她点头:“好,我答应你。”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扇扇,你着等我。”

-

虞清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刺史府的,外头冷风刺骨,她没了披风,只能搓着手臂回去。

先前出门时,在门口守着的府卫已经不在了。

虞清光心中一跳,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垂下头,尽量将自己的面容掩在阴影下,生怕别人看到她,急匆匆的回到院中。

院中灯火通明,远远的便能见到那闪烁的灯笼。

灯笼下,好巧不巧正站着三个人影。

立在最前面的人,身型颀长,自然便是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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