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再来一次，沈朝夕是绝对会推掉自己下午的那个工作，安安心心地守在状态一看就不好的宋熙文身边，盯死了他不让他去那个破餐厅打那个破工。
不然也不会出现现在这个诡异的场景。
自己的现男友宋熙文，被他的便宜弟弟兼初恋对象林声拉走，而自己只能在雨里默默看着，就像是无力的八年前那样。
沈朝夕又点起一支烟。
这一切的开端该从哪讲起呢，八年前？十年前？或者十五分钟前？沈朝夕深吸一口气，把尼古丁带进肺里，其实他只是硬闯进他和他故事的旁观者，沈朝夕其实一直都知道。
明明是自己选的，明明是自己乘虚而入的，到现在还那么想哭。
真窝囊啊。沈朝夕想。
大雨无情地落着，细细密密又浩浩荡荡的银色丝线将沈朝夕的回忆缝在了一起。
十五分钟前的宋熙文对他说：“抱歉朝夕，我有些话必须和林声说。”
正如八年前的宋熙文对他说：“抱歉朝夕，我必须照顾我的弟弟。”
.
雨幕滂沱而下，模糊了宋熙文的视线。
真是一点都没变啊，林声也是，自己也是。
第一次见到林声的时候，宋熙文10岁。
“宋熙文，这是林悠然阿姨，从今天开始她会和我们一起生活。你如果乐意，可以叫她妈妈。”
父亲的声音冷淡地从头顶砸下，在那时的宋熙文眼中父亲是世间一切尖锐冰冷事物的总和，总是高高而下地把宋熙文困在阴霾的囚笼之中。
为什么？他想问。
妈妈才离开了不到一年不是吗？即便再开朗活泼的孩子也会本能地反抗自己母亲的位置被人占据，宋熙文就这样愣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宋成城没有强迫他，或者说，没有用语言强迫他。他只是自上而下地盯着宋熙文，但这对宋熙文来说已经是最恐怖的惩罚了，他宁愿这个时候宋成城能打他一顿。
点点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手心也开始冒汗，不安的热流从脚底涌向脑袋，他感受到那个戴着黑色口罩，被父亲叫做林悠然的女人也正盯着自己，像父亲一样。
在那一瞬间宋熙文明白了，林悠然和宋成城是同一种人。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从门外匆匆跑来陌生男人：“林小姐，那孩子又开始发烧了。”
这时的宋熙文才注意到自家门口还停着一辆黑色汽车。
“把他先送去医院吧。哦对了，熙文是吧？阿姨车上有些玩具是送给你的，你跟着叔叔去车上拿吧，好吗？阿姨和你爸爸有点话要说。”
出乎宋熙文意料的，林悠然的嗓音轻柔，说话的口吻甚至是语调都有些熟悉，熟悉到让他有点不舒服。
“你去吧。”
宋成城下达了最终命令，宋熙文下意识地就往前走去。
母亲，父亲，阿姨，家，都变成了模糊的概念被他丢在脑后，身体上还残存着昨晚宋成城用皮带打他的疼痛感，他只是不想在这里继续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多呆了。
所以无论那辆车上是什么，开往哪里都无所谓。
男人没有和他说任何一句话，只是为宋熙文打开了后座的车门便转身去了驾驶座。宋熙文就是在那里看见林声的。
正如林悠然所言，先撞进宋熙文眼里的就是堆得满满当当的玩具：新上市的乐高，机器人和小型玩具枪械模型，散发着棉花糖气息的小熊玩偶，拥有自己房子的芭比娃娃。
就像是完全不知道小孩会喜欢什么，所以每样都买了一点那样，这些玩具被堆在夸张铺着的，柔软的黑色地毯上。
难道上车还要脱鞋吗？
宋熙文觉得有些眩晕，这样的场景简直比童话里还要童话。
更加让宋熙文感到不真实的，还有那个躺在像是白云堆叠起来的毯子中间的孩子。
肤色白皙，宋熙文觉得那孩子几乎没什么血色，像是陶瓷娃娃那样，没有人类的气息。他穿着宋熙文只在童话绘本插图里才看到过的白色连衣裙，白色，白色，白色将他层层包裹。
他身上最为扎眼的颜色，是那如黑曜石一般的长发的颜色。
“你，你好......”
宋熙文说的很小声，生怕打扰到似乎正在安眠的那孩子，但他又忍不住好奇，在这纤长的睫毛下究竟藏着一双怎样的眼睛。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车，那车门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宋熙文上车后立刻自动关闭了。
直到走到那孩子身边坐下，听见那孩子略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时，他才真切地感受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像娃娃一样的人存在。
“好冷......好冷........”
带着哭腔的呢喃。
“盖着这么多毯子还冷吗？我去找找还有没有毯子。”
宋熙文皱着眉向地上那对玩具看去，却发现没有任何能够帮到对方的东西。
“叔叔，车上还有毯子吗？”他尝试大声询问道，但从上车开始他就发现了，这辆车前座和后座之间一直落着一个厚厚的黑色挡板，想着可能这样喊前排的男人可能听不见，宋熙文立刻起身拍打起那块挡板来。
“叔叔，听的见吗，这个孩子说他好冷，请问车上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盖的东西吗？”
“叔叔？”
接连敲了好几下前排都没有任何反应。宋熙文知道，那孩子目前大概得不到大人的帮助了。他又回到那孩子身前，思考着妈妈以前给自己测体温的方式，撩起自己和对方的额发，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好烫！
就算宋熙文再没经验也在一瞬间就知道了，他肯定在发烧。
自己也发过烧。每次发烧的时候，妈妈会用厚厚的毯子把自己包起来，给自己煮热腾腾的姜茶，虽然吃药会让嗓子有点难受，但是吃完药就可以喝到妈妈煲的有点难喝的汤。
在拉上厚厚窗帘的，过去的房间里，妈妈会隔着被子抱着自己。一边轻轻拍打自己的背，一边唱不成调的曲子。
每次宋熙文听了都会笑的喘不过气来，妈妈也是，两个人就这样笑着抱在一起，睡一个安稳的觉。
“小文一定会成为一个，温暖人心的好孩子。”
“为什么呀，妈妈？”
“嗯，妈妈有点不太会照顾人，今天加班回来的那么晚，让你一个人在家里生病难受。妈妈唱歌也不好听，汤也做的不好喝，对吧？”
“但是小文没有抱怨，也没有嫌弃妈妈唱歌唱的难听，这是为什么呢？”
宋熙文把头埋在妈妈的怀里，想了想：“因为妈妈很辛苦，如果我上了一天课的话也会很累的，妈妈在我很累的时候还要说我不好，我会很难过的，所以如果是妈妈被这样对待，妈妈也会难过的。”
“而且我真的没有觉得妈妈唱歌不好听。”
头上传来妈妈爽朗的笑声：“所以汤真的很难喝咯！”
“...妈妈！！”
“小文是个会在别人角度思考的孩子，虽然这样会有点辛苦，但妈妈很骄傲哦。”
宋熙文看着面前不断说着好冷的孩子，学着妈妈的样子环抱了上去，轻拍着对方的背。想着妈妈的歌，轻轻哼了起来。
“妈妈......”
他听到怀里的人颤抖的声音。不知怎的，眼泪像是从心底涌了上来。
“妈妈......”
他听到自己的嘴里也喃喃出声，眼睛里不断冒出泪水，他不想哭的，明明已经那么久都没有哭了，他感受到怀里的孩子也伸出手抱住了自己。
两个孩子就这样抱在一起，像是要把倾泻而出的泪水全都交给彼此那样。
宋熙文都没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睁开眼，刺鼻的消毒水味一股脑地往五脏六腑里钻，这里是医院吗？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了，肚子好饿，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
宋熙文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幼稚，他因为母亲的事不断和宋成城吵架，最后闹到以绝食来表达抗议，但宋成城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第二天就带来了“新妈妈”林悠然。
其实绝食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糟，宋熙文想，下次别再做这种伤害自己又得不到好处的蠢事了。自己已经五年级了，应该做个成熟的人。
“对，这孩子只是低血糖晕倒了，吊完这瓶葡萄糖就没事了。一会儿记得吃点清淡的东西，白粥什么的，不然会可能会胃不舒服。”
“另一个呢？”
宋熙文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应该是那个叫林悠然的阿姨吧。
“另一个应该身体原本就比较弱吧，这次是受凉发烧了，现在还没完全退烧，而且有点脱水，除了这一瓶还有两瓶，输完你按铃就好，我来换药。”
护士转身离开了病房，诺大的房间里又剩下了宋熙文，林悠然，和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孩子。
“阿....阿姨。”
宋熙文弱弱地开口道，其实他只是不满于父亲的行为，并不是真想让这个还给自己买玩具的阿姨难堪。
“对不起，我不是讨厌你，但是叫妈妈......我确实叫不出口。”宋熙文缓缓转过身，对着林悠然笑了笑：“还是谢谢你的玩具，但我已经五年级了，不玩玩具了。”
林悠然扑哧一声笑出来，宋熙文觉得气氛缓和了不少，也笑了起来。
“对了林阿姨，”宋熙文还是没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那个孩子.......到底是谁阿？”
他指了指对面病床上，面色痛苦的孩子。好可怜，宋熙文想，他也一定很想他的妈妈吧，就像自己那样，他也一定和自己一样和妈妈分开了吧。
林悠然闻言摸了摸宋熙文的头，她的声音很温柔，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宋熙文感到无比奇怪。
“小文啊，那个是林阿姨的儿子，他不会经常和我们在一起的。你要是不喜欢，不用理他就好。”
洋娃娃终于睁开了眼睛，越过背对着他的林悠然，看向了大脑宕机宋熙文。
那是一双像是蛇一样，散发着寒气的眼睛。
仿佛那个和自己相拥而泣的孩子只是宋熙文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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