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看了眼手机,合租群有新消息。合租的几个互相不认识的人拉了个群,平时没什么人说话,基本只有需要缴费时,群里才会有点动静。
这会需要缴电费,每人100块。
好阔怕!
她打开支付宝卡券看了一眼,就一个0.3的缴费红包。突然想起银行之前送了一张1块钱的全国通用电费券还没用。
心中这才晴朗了一点点。
交完后,她拿出一个棕皮挺厚的纸本记账。这个本子是她花0元买来的,专门用于记账,记录了全年的消费,将近年底了,本子也快用光了。之前试过各种记账软件,最喜欢的还是手记。
她的账一共有3处。
软件的账单。
特殊消费额外存档,比如吃到了啥好吃的。
所有消费都在本子上。
它看着这一幕,想起什么似的,提了一句:“程云棠每天都会记日记。”
刘丽:“每天?现在还每天都记吗?”
它:“嗯。从无间断。”
补充:“大多时候一天记好几次。”
刘丽心道奇怪,日记一般都是一天写一次,也有几天写一次的,程云棠咋还一天好几次?
纳闷儿:“她写日记的次数,咋跟普通人吃饭次数差不多?”
频率好高啊!
它:“比你吃饭次数多。”
刘丽:“啊?”
刘丽:“我不理解。她就不能把想写的攒起来,每天抽点时间一次性写完吗?咋还分好几波?听起来好麻烦啊。”
它:“你记忆力如何?”
刘丽:“一般般。”
它:“料想也是。那你觉得,你的记忆力可靠吗?”
刘丽本来没仔细想过,接下来顺着它这个话仔细想了一下:“不可靠。”
她的记忆力一般,或者可以说不大好。小时候的事记得不少,渐渐长大后的事,记得的很少。
干活的时候觉得每天都过得缓慢,站在年尾回忆的时候,又觉得一年过得好快,恍恍惚惚就过完了,时间好像被偷走了一样,一溜烟的功夫就从年头走到了年尾,没太多印象深刻的事。
这两年记忆明显退步了,有时候会感觉大脑被灌进了重重迷雾。有的事情好像记得,但是又记不清,有时候要去干个啥,转身就忘了,要说啥,刚起了个话头就忘了。
它:“程云棠觉得,人的记忆很不可靠。”
它:“她担心,很多念头一闪而过,当时奋力捕捉尚且未必能抓住,等到晚上再动笔,回忆汇总,恐怕更想不起来。”
它:“还担心,发生的事,搁置一段时间后,经过大脑加工,就会失去本来的样貌。过分失真的东西,会欺骗自己,记下说不定反倒害了自己。”
刘丽懂了:“所以要及时记?”
它:“嗯。”
刘丽:“我要想随时随地记个啥,掏出手机,打开电子文档就能记,她要想记,就得随身带纸笔吧?”
它:“废话!”
刘丽想象着那个场景,走到哪都带着这些,真的很不方便:“她真的随身带这些?”
它:“你值得我骗?”
刘丽:“她用毛笔写字?”
它:“不然呢,你给她邮寄中性笔、钢笔?”
刘丽:“我之前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咋给她邮寄啊?”
它:“你现在知道了。”
它:“寄啊!”
刘丽迷糊着:“这咋寄?”
不考虑运费的事,啥快递都寄不到啊!
它:“玉冠。”
它说了一个听起来八十杆子也打不着关系的词,刘丽却秒懂:“你是说,我可以通过更新小说,让她得到现代的笔?”
哇!
好有道理!
更新小说,可以将玉冠不动声色还给男主。
同样能让程云棠收到她给的笔!
她是作者。
那是她创造的世界。
她的世界她做主。
不过:“她真的需要吗?她是不是用毛笔用习惯了,用我给的反而不习惯。”
它:“需要!”
它:“她是早习惯了用毛笔写字,但是你给了她你们这个世界的笔,她至少不用像个傻冒一样走哪都背着砚台和墨块了!”
刘丽点头:“你说的有理!”
太有理了!
她想了想,接着说:“她用的纸应该和毛笔是配套的,用圆珠笔写会是不是不适合,那我再给她寄点本子。”
她又一次打开了作家后台。
打开了新增章节页面。
她敲击着手机的软件盘,写着再简单不过的情节,寥寥十几个字,就给程云棠寄了一捆笔,和厚厚一沓本子。担心太少不够用,接着又寄了一大箱的笔和一大箱的本子!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富裕过!
从来没有!
她从来没觉得写作这么有用过!
从来没有!
完事后,刘丽实在好奇:“那她都写的啥?你知道吗?”
它:
“写很多。”
“写穿越前的事。”
“穿越后经历的种种。”
“疑点。”
“负债。”
“杂感。”
刘丽:“听起来每天写好多啊。”
它:“多则上百页,少则数十页。”
刘丽惊了。
每天写上百页日记???
这量也太大了!!!
赶紧问:“多大的纸?”
它略一思忖:“不一定。”微顿后,“你就当是16开吧。”说完看着她迷茫的眼:“接近A4纸。”
刘丽:“那不小了。”
继续问:“她在那里生活了多久?”
它:“两百多年。”
她心跳停了一瞬,怎么也是两百多年?它一共两百多岁,程云棠穿越后生活了两百多年,这样算来,它和穿越后的程云棠是同时代的人?
好巧啊!
她的脸扩了扩,像是被程云棠写了200多年日记这个事儿惊得拉长了:这得多大的毅力啊!
得用多少纸啊。
得用多少墨啊。
感觉能把毛笔写脱毛,写秃了!
说不定还真写秃了好多根毛笔!
而且:“她的房间装得下吗?”
一年就按照365天算。
365*200年=73000天。
至少写了7万多天的日记!70000多天!一天还写好几次!加起来得写了多少纸啊,得多占空啊!
它:“穿越后的第一年就放不下了。”
刘丽愣了好几愣。
日记量比她以为的多好多!
问:“才第一年就放不下了,那往后咋办?她扔了一部分?不,她不会扔的,那可是她辛辛苦苦写的,要真舍得扔,就不可能那么费劲地写了。”
它:“她为此买了购置了一处宅院。”
啥啥啥?
她耳朵没坏吧?
没吧?
为了存放日记买了房?
妈耶!
好土豪!
它:“后来她又为此购置了很多处宅院。”
刘丽的眼眶又被拉长了:“好费钱!”
习惯是好习惯。
但就是太烧钱!
它:“怕虫蚁作祟,毁掉,她买了无数箱子存放。怕盗贼入侵,于是请了看家护院。”
刘丽惊呆了!
更烧钱了!
它:“她为此研究起了防腐防潮。”
刘丽脸上装满震惊。
我天!
它:“怕护院本事不够,她研究如何设置机关。”
刘丽叹:“她的日记好金贵!”
太惊人了!
强悍地刷新了她的认知!
它:“后来修行,得到许多法器,用法器护着。”
它说的一次次锤破刘丽的认知。她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为了保护日记,做到这个份上!
那是日记啊。
不是命啊!
有钱人对自己的钱都未必这么上心!
当官的对自己的官职都未必这么上心!
皇上对自己的皇位都未必这么上心!
她想到一件事:“走到哪写到哪,真的会让人觉得很怪,说不定别人本来没想偷看,但是见多了这种情形,会忍不住想偷看写的啥,这样一来日记的存放就更不安全了,保护日记的成本也就更高。”
真的好艰难啊!
刘丽想起它先前说的:“她咋还负债?哦,对,你上次说过,刚穿越没钱,为了拜佛借钱买最贵的香。”
刘丽:“这钱她应该很快还上了吧?”
它:“十倍奉还!”
刘丽:“十倍?!”
说的她都想借钱给程云棠了!
虽然她穷!
它:“为了成仙,她借钱买材宝修炼。”
刘丽:“她的钱不够花吗?”
不应该啊。
它:“修炼一途,多少钱都不够花。”
刘丽:“也对。”
类似养了个吞金兽!
刘丽对程云棠居然能坚持写200多年的日记耿耿于怀,这是她到目前为止听过的最震撼的事,搅得她脑仁混战不休!她扪心自问,要是她写日记,哪怕每天写的不多,只怕连7天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
于是问:“她咋能坚持写那么久?”
它:“因为有个叫刘丽的傻逼作者,有个傻逼作家梦,总是控制不住四溢的傻逼之气,写尽傻逼情节,逼迫她干了无数的傻逼事。她怕傻逼事干多了,弄丢了自己。”
刘丽轻轻低了头。
这是在讽刺她呢!
可她无法辩解!
刘丽:“写日记,还能让她不弄丢自己?”
有这功效吗?
它:“她记下穿越前的种种,是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来时路,不忘旧时我。”
它:“你如果见过她的日记,你就会知道,这部分占了她日记量十之七八。”
刘丽:“穿越前她在现代生活了26年,穿越后生活了200多年。26年的经历,占了70%~80%,200多年的经历却只占了20%~30%?”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好离奇!
她也活了26年,如果要让她写过去,绝对很短!一周之内绝对能写完!
它:“她写能想起来的所有的事。她写法律,写尚能记住的条文,用逻辑推断相关的条文,及补丁条文,她写下生命权是最高人权,不可随意伤人性命。她写疾病,包含医院各个科室诊断范围,很多医院的名字,写综合医院、专科医院,写自己生病就医的经历,写知道的各种药,止咳平喘的、消炎的、止疼的,健胃消食的,各类维生素,芦丁片,甲钴胺片,盐酸普拉克索片,写能想起来的医疗器械,她把其中一种药写了好几遍,叫‘独活寄生丸’。她写饮食,写她妈常做的,写家里保姆做过的,她自己做过的,在饭店吃过的,在学校食堂吃过的,在亲戚家吃过的,写了食材、调味品、餐具、洗碗机、油烟机,她把她妈常做的饭菜复刻了无数遍,无论如何都复刻不出那个味道,蹲在锅台边哭得快断气。她写与佛有关的,写后秦姚兴迎鸠摩罗什入长安译经,写玄奘在成都学习《摄论》、《毗昙》,后一路西行,经高昌,焉耆,龟兹,西突厥王庭,飒秣建国,梵衍那国,迦湿弥罗国,曲女城,抵达佛陀诞生的地方伽毗罗卫国,后又抵达佛陀涅槃的地方拘尸那迦国,写六祖禅师,写佛教的兴衰,写佛像的起源,写能记起来的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她写灭佛加快了佛教本地化的进程,佛教开始主动与儒、道融合,逐渐承认儒家的纲常伦理,向世俗王权低头,她写下一切神佛都是凡人的故事。她写听过的事,道听途说的,看的新闻,听的广播,她写还能想起来的诗,写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写完又写月球,地球,宇宙浩瀚,她写月亮本身不发光,因表面反射太阳光而发亮。她写看过的书,宗教,历史,文学,经济理财,人物传记,医学健康,科学技术,悬疑推理,心理,她写了许许多多次西西弗斯。她写去过的地方,画了一张地图,在东半球像雄鸡一样的图案上画了一个红色实心圆,标注(116.65,40.13)。她写见过的人,画了许多张三个人在一起的肖像画。她写看过的影视,写了上百部电影的剧情,用了许多笔墨梳理主人公的家庭成员。她写能想起来许多歌,唱了许多遍的'天黑路茫茫,心中的彷徨,没有云的方向,希望的翅膀,一天终展开,飞向天上'。”
它:“她写上过的兴趣班。她写工作内容。她写留学生涯,她的小学初中高中。她写喜欢的品牌。她甚至写了家里的位置,楼梯的设计,客厅的壁纸,卫生间的布局,包柜和鞋柜,她爸手表的品牌和样式,家里的门锁密码,车库,她的车牌号。”
它没说了。
它用微微抽动的脸止住了说不尽的千言万语:“你觉得这些少吗?”
难过像摇晃的扶杆搅动着刘丽的神魂。
难过驱使她摇了摇头。
良久。
它:“她写了好多页的马桶。”
刘丽:“马桶?”
连这个都写?
还写好多?
它:“你用过又脏又臭的茅厕吧。”
刘丽点头。
小时候用过溢出来的茅厕。
长大一点用过爬满蛆的。
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
它:“穿越以后她用过更多更脏的,所以怀念现代的马桶有什么问题,很难理解吗?”
刘丽囧了。
她很汗颜!
是她想少了!
它:“不光如此,她还写了好多页的卫生巾,卫生棉条。”
刘丽依然吃了一惊。
很快就吞下了惊。
问:“你们那的卫生巾没现代的方便?”
它:“废话!”
刘丽尽量想多了一点,她不想总是说傻话:“那她应该写了卫生间。她家条件那么好,卫生间肯定比我的卧室舒服。”
它:“她不光写家里的卫生间,还写了公共卫生间。因为时常需要出门,可能在城外行了几十里连个能拉屎的农家茅房都找不到,更别说找什么公共卫生间了。”
它:“况且,城里没有公共卫生间,细菌滋生。”
刘丽:“条件是挺艰苦的!”
感恩能生在这个时代!
它:“所以她出钱建了许多。”
刘丽:“啊?”
好棒!
它:“她记下穿越后的种种,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爱记日记的习惯,事实上穿越之前,她很不喜欢记日记。但是她发现世界如此离奇,到处充满荒诞,她要借此提醒自己万万不可沉迷其中,要清醒地活着!”
刘丽:“她靠日记,提神醒脑?”
它:“可以这么说。”
刘丽:“有用吗?”
它:“既无用。”
它:“又有用。”
啊?她脑子真糊了,咋还能既无用又有用。
这是薛定谔的用吗?
它:“无用是因为,纵然记下这么多,穿越的第三年,她就疯了。”
刘丽:“疯——疯——疯了?”
它:“她神志错乱,说着没人能听懂的话,时而面对着墙,和一堵冷冰冰的石墙热火朝天交谈,说个没完,时而抱着一棵参天大树痛哭流涕,给树穿衣服、刷牙、洗脸,哄树睡觉,问小树想家了吗?时而抓起棉花往嘴里塞,说元宵怎么都不圆呢,时而给土里浇水,把草切碎,傻乎乎将草捏成一团,用土包起来,说在包饺子,时而撕烂布条说为手撕鸡备菜。她分不清什么是人,什么非人,她分不清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神态时而癫狂,时而痴呆,咯咯笑个不停,她听见许多没有开口的人在说话,听见房间里的屏风在窃窃私语,听不清近在咫尺的人贴在她耳边说什么,她藏在假山洞里,趴在山石上,脸贴着石头,用舌头从下往上舔,说好大一桶冰淇淋,她在寒冬时穿着单衣跳入湖中,高烧不退,说着水底通向另一个世界,烈日当空,她穿着狐裘站在墙头,喊着她要学嫦娥,她要奔月,从月宫飞向想去的人间,寒风凛冽,月明星稀,她穿着单衣站在房顶的兽脊,说她要学夸父,她要逐日,她问日的尽头能到116.65,40.13吗?她指着一块青砖铺的空地,说那里有光柱,人站进去就会消失,她撒开腿跑了进去,站了很久,一遍遍高喊着飞啊飞啊快飞啊,她拉着路人,说你不是孙悟空吗,能不能把你的筋斗云借给我,我要翻十万八千个十万八千里,用完就还你,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她坐在坟地,怎么都不肯走,她想见到一只鬼,她把残破不堪的花圈当成了鬼,抓着喋喋不休,问问怎么能变成鬼,问鬼是不是能飘去任何地方,说话时晕死过去,醒来时要掘坟,别人造了个假坟给她,她指着棺材说,那是宇宙飞船。她又去了寺庙,说一切神佛都是虚构,旁人当她恢复了,哪知下一瞬又含泪跪拜,磕了个头破血流。她。”
它没说了。
说不下去了。
刘丽再一次在它的眼睛里看到了闪耀的露珠,它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柔和不忍。
她终于读懂了它说的“我可怜她”。
程云棠真的很可怜。
这可怜是她造成的。
她是罪魁祸首!
她难辞其咎!
可是她之前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啊!
她是按照爽文写的。
她从来没想虐女主。
真的没想!
然而!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哪错了?
她以为的穿越,是去过好日子,过完全不可能比穿越前差一丝一毫的好日子,是去尽享人世繁华,是去被她所能想出来的世间最好的男子捧在手掌心怜爱呵护的,是会被芸芸众生羡慕的,被无数人追逐的。
是会有花不完的钱,用不完的爱,是幸福唾手可得,是无忧无虑,是继续当一朵人间富贵花,绝不是这种!
她内疚:“那她现在?”
它:“好了。”
听到‘好了’,她心中巨石轻了一点,有一种犯罪减刑的感觉。
但还是莫名想哭。
它:“那些日记记录了完整的她,也救了她。”
它:“穿越第三年,她写的日记,已经异常详细,那是她的一生,却不仅仅是她的一生,包含了她完整的精神内核,包含了她精神上的细枝末节,里面有她一切爱恨,有她的执着与追求,那些莫说能治好她,就算洗脑另一个人也不再话下。”
刘丽:“能洗脑一个人?”
它:“如果你失忆了,看到那些,以为那是你写的,你就会以为你是她,再变成她。”
它:”记忆可以塑造一个人。“
刘丽愣成了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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