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锃——”
钢制刀具和细磨石摩擦的声音。
伴随着一阵均匀,有规律性的切割声,尸体想必早就被处理完了。
梁崇原慢条斯理地放下刀,摘下一次性手套,打开水龙头冲洗,直线性的水流顺着他腕骨,凸起的青筋,延伸至手臂。理性地没有溅出水花,亦或是,这些家具的尺寸太过严丝合缝了,盥洗盆的深度,台面的高度,甚至于水流的大小,都精确设计过。
他撕下一张干净的厨房用纸,将台面重新擦拭一遍。刀具、磨石、调料瓶——所有物品复归原位,角度、间距,用游标卡尺量过一般精确。这里没有烟火气,只有一种实验室级别的、冰冷的秩序。
梁崇原端着一个人的晚餐,坐在餐桌上,射灯照得饭菜直冒寒气,他家的餐厅甚至没有第二把椅子。
他机械地把饭菜送入口中,随后记录下它的尸检报告,吃完后没有任何犹豫地洗碗擦桌子。
居家服也不能驱散这该死的人机感。
打扫完卫生后,他输入密码……走进另一个空间……
“嘭——”
苏亦水踹了大门一脚,她手上已经没有空闲的手指了,就连小拇指都可怜地勾着一个奶茶袋子。
难得早起一天,她要出门,顺带就把外卖一起带下去扔。
八月末的天,桂花还没冒出苗头,太阳依旧毒辣,宴北理应早些入秋才对。
人还是遵循趋利避害本能,站在树荫底下。
苏亦水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她很少在正午时分出门。如果现在给她拍照拍立得,可能曝光到只剩下头发了。
她和李文觉约在长兴街的咖啡馆见面,距离温水湾三号只有两站的地铁。
苏亦水按照约定时间来的,只是李文觉更早些,等苏亦水到时,她已经点好了两杯美式。
落地窗外一眼就看见了穿着一尘不染亚麻裙,绑着一丝不苟的麻花辫,一成不变的李文觉。就连椅子边上放着的依旧是之前她一直使用的黑包。
以某种微仰的角度旧旧地坐在那儿,勾出苏亦水旧旧的回忆。
苏亦水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进去。
李文觉看见她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这个人一直是记忆中的样子。
十二年没见,她一直在李文觉的回忆和幻想中成长。
“长高了。”这是她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语调似乎比之前暗哑了一些。
苏亦水:“172。”
“漂亮了。”长辈一般亲切地拉近距离。
苏亦水只是抬眸,视线淡淡地掠过,落在她的辫子上。只有出离。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有李文觉在细细地看她,恨不得透过眼前的人看见十几岁的苏亦水,就连瞳孔都带着惆怅的质地。
苏亦水的脸色没有因为太阳的曝晒而变红,白惨惨的,脸上只有眼睛在流转。
她的长相:淡极生艳,素过近妖。
她的躯壳:是一只从沼泽中生出的女妖,因为人的妒火恐惧,砍断头颅。
从而,面无表情地观察人类的喜怒。
明明是二十五岁的苏亦水,却散发出一股着不谙世事的醇熟气息,介于成熟与稚气的中间地带,这种美感并非感官上的冲击,而是属于心智上的,理性且充分的美。
李文觉抿了一口咖啡,问她:“伤好了吗?”
苏亦水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回答了这个带有双重意涵的问题。
李文觉:“新编的舞你有看过吗?”
苏亦水:“没有。”
李文觉从黑包里取出平板,递给她,拧身转头时,麻花辫也跟着甩。她把这几天排好编舞给苏亦水看。
这支舞改编自文学作品,一首人尽皆知的词,采用现代舞与古典舞相融合的方式,编排出《满江红》一舞。
视频中的舞蹈演员穿着简单的练功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每一个表情都像是那个年代穿越回来的人,苏亦水戴上耳机。背景钢伴只有一个简单的旋律,但是情绪激昂。
第一幕开场:女主独舞段落。她一人站在舞台中央抒发情绪,视频里的舞蹈演员是宴北歌舞团的首席,所有的肢体语言都表达着挣扎、扭曲,情绪是收束克制的。人物表里展现出极大的冲突。
进入双人舞段落,女主角的动作由柔美逐渐加入奔放与张力,男女演员在戏剧上发生冲突,在极远的舞台边对峙着,争夺着。
第二幕:群舞和独舞交替出场,一浪一浪的,铺垫出**的情绪,融入了许多地面技术、收缩释放、戏曲步法和武术元素,主旋律变奏。
第三幕:舞蹈语汇变得更加激昂有力,各种跳转翻腾,艺术性地表现正义力量与黑暗势力的较量。当悲慨低沉的音乐奏响,女主角倒下了,彻底且壮烈地牺牲。
“拿走吧,拿走我的头颅,女子的革命当从吾辈开始。”
鉴湖女侠,秋瑾,她是文学上,革命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一个同荆轲、屈原一样不朽的人物。如果没有勇气像她那样抛洒热血,那就站在她身后成为千千万万个站起的女子。
苏亦水久久不能平复。
敏感和高共情是艺术家的天赋,也是她的与生俱有的缺陷,因为敏感,便会感知到那些细微的不属于她的痛苦。她并不懂,悲悯有些时候会成为傲慢。
来自小知识分子由上至下的审视。
养病的时日久了,她都快忘记,苏亦水是个什么样人。但是每一块肌肉神经,都帮她记得:我要演。
她是从小到大只站在第一排中心位,那个争强好胜的苏亦水。
「除了我,没人能坐稳那个位置。」
她的眼神在叫嚣,那是一种不假思索地渴望和野心,苏亦水想要成为女主角。
“你不行。”李文觉皱着眉头否定道,“月末考核,如果你还是现在这个状态,我不会考虑让你参加竞演。”
诚然,李文觉之于她,是伯乐与千里马。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
李文觉上下扫视她,别扭又奇怪地说:“去我的舞蹈班看看吧,现在的小孩条件都很好,比你当年还要好。”
苏亦水盯着桌子上的咖啡杯,百无聊赖地拿起勺子搅了搅,觉得好笑:“对,您当年就这么骗我。”
骗她这块硬骨头,义无反顾地撞这面墙。
李文觉的瞳孔颤抖,手上拿着咖啡杯的动作也带着小幅度的抖动:“苏亦水,当年的事我不计较。现在,你得承认,我还是你的编导。”
苏亦水没有回话,桌上的咖啡一滴未动,这次她留下了自己的无动于衷的背影。仿佛刚刚只是完成了一场间离效果的戏剧表演。
苏亦水少见地穿了一双高跟鞋,就是为了在她面前显得更有气势一些,妆容都往偏成熟的方向化,她心底一直堵着一口气。
因为逞强,并不习惯高跟鞋的脚磨出了血泡,她在711买了创口贴,坐在小区长椅的一边,清理伤口。
施可然正巧打电话过来:“水儿,我今天来你家哦。”
苏亦水假装抽泣两声,小脸皱在一起委屈巴巴的:“我和李文觉见面了。”
施可然从她的语气中察觉出不佳的情绪,问:“是不是竞选的事。”
施可然:“新官上任就要烧这把火,不仅仅是独舞主演级别的,就连群演她都要看,听他们说,那天光挑人就折腾了一个上午。这次考核,是不是你和范乐灵也要参加?”
她是首席,入团第一年就是独舞,第二年晋升主要演员,第三年就是免考核首席。
受伤的那一场,是她刚升首席的第三个演出季。在那之前,她已经超负荷工作,跳满了整整四十二场,她生病后宴北歌舞团立即提升范乐灵为首席,明里暗里都有着竞争的意味。
苏亦水却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来自“舞团的背刺”无非是从刺猬背上把刺拔下来了。不痛不痒。
范乐灵对她而言就是脚下被拿走的影子,而跳舞的人脚下,本就不应该有影子。
从附中开始,两个人就是老师口中所说的一门双骄,范乐灵比她大一届,比她更早成名,拿了第十届琼玖杯古典舞A组的一等奖,苏亦水拿的是第十一届,也正是大家口中所说最恐怖的一届,她不只是古典舞,她的剧目还拿到了当年评委席的特别金奖。
一鸣惊人,范乐灵拿到了同时期青年组的一等奖。但是风头远远被她盖过。
她就这么昙花一现,没剩下多少水花。再后来就是成年体的苏亦水,她的技巧、力量、爆发各个方面都等的到了史诗级别的加强,任谁都望尘莫及。
“嗯嗯。”苏亦水点点头,“我苏大水就要回来啦!”
施可然的大脑完全被蛋白粉控制了:“你别吹牛,是不是该把健身计划提上日程。今天不吃麻辣烫了,吃减脂餐吧,宝贝儿。”
她俩最开始还只是个健身搭子,后来慢慢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苏亦水虽然不想接受,但还是点点头:“对啊,我要开始控制饮食了。”
她一边按电梯,一边听电话。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的眼睛感受到了窒息。
一种视线被扑面而来强烈的荷尔蒙全部抢夺的窒息感。
面前的这位,从地下室升上来的,陈列在电梯间,等身手办一般的极品帅哥,竟然和她住同一栋楼!
本狗:提前排个雷,这本书是我第一次写“雌竞”,因为舞蹈比赛中的竞争是很激烈的,雌竞只会是事业上的正当公平的竞争,绝不会和性缘相关,是一种良性的竞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咖啡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